想着光怪陆离的梦,宝珠一时又有些胃肠翻涌,只是腹内空空,只吐出些苦涩的药汁。
裴砚清替她拍着背顺着气儿,等她缓过劲儿来,才喂下一口水叫她漱口。
不过半刻钟店里伙计提着食盒敲门,裴砚清将食盒取进来,放凉了这才一勺一勺喂她,
“这几日你昏睡着,喂什么也不肯咽,现下醒了正好吃些米粥。”
听他说宝珠这才觉得肚子饿,问过宝珠晓得是在阿娘那儿,这才放心将这一小碗粥吃尽。
三人如今这落魄的模样,若直接这般回苏州去。必定要叫大哥与阿秀姐担心,阿娘便想着先在扬州养上半月,等稍好一些再乘船回苏州。
提起乘船,三人一时都有些发怵。
裴砚清抓了那些水匪没日没夜的审,从这些人口中也审问出一些名目来,却原来这些水匪与官府勾结,平常除了那些杀人越货的生意,还帮着处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怪不得年年剿匪,只抓到些小鱼虾米,
密信快马加鞭叫人送进宫里,此案前后抓了百余人,这么多人若真论起来与造反无异,江南官场与水匪勾结一事,官家下旨彻查,案子交到大理寺,裴砚清也腾出手来。
也不知是那大夫开的药起作用的缘故,这几日宝珠渐渐淡忘了那一桩事,裴砚清见她现下差不多好全了,这才捡着几桩能说的事儿说给她听。
晓得宝珠过后还要去苏州,横竖密信已经呈上,要回京不急在一时,裴砚清便知会了下属,他从苏州绕路回京。
这一段路也耽搁不了什么功夫,到时正好与甄家三人一起回去。
接连查了几桩大案,他也晓得此番回去必定要惹眼,不怕出风头,只怕不出风头。他正思量着将计就计,好叫官家调他去个安安稳稳的衙门。
人闲下来容易七想八想,在扬州待了十几日,日日只在客栈里修养,宝珠躺的浑身酸软,扬州景色秀美,这几日便是对着窗户看外头也觉得新鲜,趁现在身子好全了,正想着去外头逛逛。
裴砚清移了差事,这会子也有闲暇,便打算趁着今儿天凉快,与宝珠一起逛一逛,也好尝尝正宗的扬州菜。
宝珠一早就起来了,问过客栈伙计这城里哪一家味道好,等问清了便去喊宝珠到外头吃早食。
宝瑢却摇头,支支吾吾道,
“我忽然想起一会儿有事,阿姐你自己去吧。”
宝珠想着那食店离得也不远,问过她想吃什么便出了门。才迈出门口,就看裴砚清早在外头候着了。
“我来这些时日也没正经吃过饭菜呢,可巧跟你一道去瞧瞧。”
宝珠晓得他小心思,看他今儿很是打扮了一番,胡子剃了不说,还换了一身新衣裳,没说话笑着招了招手让他跟上。
“三屉翡翠烧麦,一碟千层油糕,两碗虾子馄饨,再要一笼三丁包子带走。”
食店不大,桌子也小,这几样一端上来就将桌子差不多占满了。
虾子馄饨用猪油下的,上头飘着点点葱花,汤用海菜冲来提鲜,宝珠连着十几日吃的极为清淡,这一小碗馄饨闻着就香。
再觉得肚子饿的能吞下一头猪,吃起来也很快就饱了,裴砚清又拦着不叫她一口气吃太多油腻的。
宝珠沉默者看他将余下一桌吃食他造了个精光,看她眼神不善,才补了一句,“待你好全乎了,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吃完原想沿着河堤晃一晃,奈何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没一会儿雨势越来越大,二人只能躲到一处未开的铺子檐下。
有个卖花的阿婆因雨势过大,篮子里头花一时卖不出,便也到檐下来问要不要买花。
裴砚清见此,将那一小箩茉莉都买了下来,这阿婆手里有两把伞,才收起来的显然是新伞,拿着两把伞比较一番,这才将那破一点的油纸伞递给他。
“这时节桂花还没开,茉莉花倒又能吃闻着也香。”
说罢便取出两支欲替她簪,二人一时闹作一团,宝珠晓得他打趣儿,原先她说喜欢桂花,既能吃闻着也香,不成想就叫他记下了。
雨势一时半会儿不见停,总不能一直等着,裴砚清撑了伞二人挤在一起回客栈。
没跑多远,才看到外头大雨伞底小雨,抬头才见这伞漏了个大洞,裴砚清将漏雨的一方转到自己那头,宝珠看他淋雨,同他靠的近了些,隔着夏裳,宝珠只觉得好像能听到旁边人的心跳。
裴砚清呼吸重了几分,自家又离她远了些,宝珠看人不领情,步子越迈越大,裴砚清只得举着伞跟在后面撵。
回了客栈宝珠才看他身上都湿了,落汤鸡似的模样看着可怜,没来由生出的气也没来由的消了,抓了铜板嘱咐伙计叫一碗煮碗姜汤与他喝。
在扬州歇了十几日,徐娘子已经能起身走了,裴砚清早早雇了车从扬州到瓜州渡口,船是早打听好的,交过船资四人又从渡口乘船往苏州去。
宝珠宝瑢扶着徐娘子登了船,裴砚清在后头扛着行李。
此行终于风平浪静,砂锅已砸碎了,宝珠也没打算再买一口新锅,这几日都是在船上买的饭食,登船前又买了一堆糕饼卤食,横竖没几日便要到地方,不必费劲再煮饭食。
第66章
船走的安稳,不过几日便到了地方。
甄家大郎自接到来的信,日日都要到码头来看一眼。算算日子早该到了才是,只是左等右等好些日子都不见人来,他也是有些着急了。
家中阿秀又生产在即,他一个人分身乏术,便请了人帮忙盯着码头,宝珠他们自然也无需大哥来接,苏州城里待了十几年,闭着眼都能走回家去。
大郎雇的人每日只盯着桌边下棋的人指指点点,工钱白领,人下船了他压根不知道。
徐娘子走的有些慢,宝珠宝瑢一人搀着一边,现在夜里睡觉呼吸都觉得难受遑论正常走路了。
几人才下码头,一群赶车的就围过来了,以为是外乡人,闭眼胡乱报价。
徐娘子骂了一句不像样,看她说的是苏州话,那些赶车的这才悻悻住嘴,
“去西市坊那头嘛八十文就是——”
回了苏州才晓得家中物价儿比汴京可要低许多,四人上了车,裴砚清自觉坐到车架另一侧。
裴砚清瞧着外头景象一脸稀奇,宝珠也指给他看,哪里是书院哪里是衙门,那条街卖吃喝,哪条街卖药材。即便几年没回来,但苏州城大街小巷仍深深印在宝珠记忆里,如今故地重
游自然清晰。
于甄家人来说,汴京是谋生的地方,苏州才是家。
城里寺庙多,宝珠与他说小时候常跟阿婆阿娘去哪一座庙观上香,哪里的寺庙斋饭最好吃,哪里的寺庙解签最灵验。
宝瑢笑嘻嘻接了一句,“寒山寺求姻缘最灵,裴大人既来苏州,应当去拜一拜。”
裴砚清被她一说,倒真支着下巴开始思量哪日去好,直到宝珠掐了他一下才醒过神。
“这时节蟹正肥美,从前到这时候,甄家食店每日得卖出去百来斤蟹,店里都是来吃蟹炒年糕的,汴京食店虽也有这道菜,只是总觉得不如家里的好吃。”宝珠叹了口气,心里也生出一股近乡情怯的意思来。
西市坊甄家食店今儿没开门,宝珠看红告示上头写着东家有喜,一家人相视一眼,这才急急赶去后门,也不知是不是阿秀要生了。
上回贴了个东家有喜的假告示,正是戏耍孙家那一回,这回是真有喜事里。
有邻居眼尖,看到徐娘子,立即挥着手来打招呼。
“哦呦!是徐大娘回来了!”
说罢又看一边相貌堂堂的裴砚清,“这是……是大姐儿相公?”
这婶子嗓门大,一嗓子喊出来好几人,裴砚清趁人不觉,默不作声往宝珠身边靠了靠,笑的一副傻相。
此行多仰仗小裴大人,他私下又偷偷打了包票待回汴京要上门提亲,这一路二人只要不过分亲近,徐娘子也只当没看到。这会子跟到家里来,叫邻里误会,徐娘子更不好解释,人家一路照应,横不能一到汴京便将人甩到一边,再说回去山高路远,路上还得仰仗人家呢。
徐娘子在这苏州城混的如鱼得水,街坊四邻更是关系紧密,她一个个打过招呼问候过,“赶明儿待大郎媳妇儿生了,请大家伙儿来家里吃酒。”
那婶子看几人风尘仆仆,才一拍脑门道,
“这是还没家去吧,大郎媳妇儿生了!昨儿生的!可不敢再耽搁你,快紧着回去!”
一家人还没等这婶子话说完,便急匆匆往后门去,一脚才踏进门,徐娘子又对宝珠说道,“现在家里忙乱,不好怠慢小裴大人,你去寻个客栈,叫小裴大人先住下。”
阿秀姐才生过孩子,家里事多,没得怠慢了人家。宝珠点点头,先将行李提进院子,这才带裴砚清出了巷口。
街坊四邻见二人出来只当他们是夫妻,并不觉得有什么,有关系亲近些的还要打趣儿,
“咱们这巷子里大姐儿长的最标志。”
“若是你家没搬走,我少不得要与你做媒。”
“多说几家郎君,保管叫你挑花了眼。”
宝珠干笑着不敢接话,裴砚清板着脸,惹得几个婶子又是一阵笑。二人也没走多远,就在附近寻了个干净客栈。
“这一路疲惫,你先歇歇,这几日家里忙碌,我怕顾不及你,待闲下来带你去苏州城最好的食店吃蟹炒年糕跟蟹黄汤包。”
裴砚清背过身去叹了口气,如今扮可怜的样子愈发熟稔,唠叨了几句再回头,只看人已经出门了。
晓得他要回头,笑了一声道,“你现在真是……醋坛子!”
一进家门,陈设都是从前的旧模样,只有些家具新换了。
大哥回来将家里重新修整了一番,看那墙上还有泼的漆印,家中四处都是刀砍过的痕迹,有些能换的便换了,不能换的只得将就着,那顶梁的柱子换不了只能留下,上头是几道深深的刀痕。
敲门进屋,只看大哥抱着小娃娃笑的一副吃相,看宝珠来抱着小娃娃给她看,
“小倌小倌,你瞧,这是你姑姑。”
“毛猴子一样,眼还没睁开,哪里就认得人了。”阿秀姐也笑得一脸温柔。
她这会子仍虚弱的起不得身,宝珠晓得她身子本身就有些虚亏,此番生产受了些罪,到今儿精神头还有些不大好。
回家以后只看个个都手脚忙乱,甄家几人在路上耽搁了许久,原想回来照顾阿秀生产,没成想回来以后,阿秀姐娃娃都已经生过了。
徐娘子看着甄家第一个小辈,喜的身子都好了几分,手忙脚乱出去找会带娃娃的婶子跟会烧饭的娘子。
牙婆听她要的急,当即便取了名册给她看,等她点了几个看中的,立即又去喊人过来。
“这几个带小倌都熟稔,这嫂子饭做的好吃,产妇最要紧的便是在吃上。”
徐娘子看过立即便挑了两人,回去等试过手艺便直接定下了,签了雇契交了中人钱,又说定一人一月六贯钱。
这工钱倒比汴京便宜许多,汴京便是雇个最普通的打杂一月也得十几贯钱。
宝珠也没闲着,徐娘子交代她去乡下收了土鸡来,宝珠便与裴砚清一道往郊外去,跑了一整日收来十几日老母鸡,
也给宝瑢派了活计,每日去河边买那些渔翁才钓上来的鲜鱼。
日日鸡汤鱼汤来回滋补,这年月风调雨顺时吃饱饭不难,吃得好却不容易,看阿秀瘦巴巴的,徐娘子日日嘱咐她月子做好了便是重新养了一遍身子,从前的小毛病正好也趁月子里养养。
看一家人欢喜的没边,宝珠这才拍拍脑袋想起来问,“小侄儿可取名字了?”
这几日小倌小倌的喊,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取。
问大哥,他只说肚里没有墨水,阿秀也是摇头,阿娘更是摆手,来前阿爹和祖母也没说要给小娃娃取什么名字。
“不必有什么大意头,只盼着小倌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大哥与阿秀对视一眼,心里都只这一个想法。
宝珠抱着小倌,宝瑢逗他玩,小娃娃一天一个模样,前两天看还跟毛猴一样瘦巴巴的,这几日已经白白嫩嫩的了,小倌被逗的吭哧吭哧。
“既如此便唤甄安康吧。”宝瑢一开口,便觉得这名字不错,“小倌也喜欢这名儿呢,瞧他笑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