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并无亲长在汴京,徐娘子便说一切都照汴京规矩来办,二郎已是官身,徐娘子在外也有几分体面,特地请了二位官媒。
甄阿婆去对过两人庚帖,佳偶天成,姻缘美满。大郎与阿秀年纪都不小了,过了礼择了吉日做婚期。婚期定在八月十五,又逢中秋佳节,日子甫一定下,徐娘子便开始四处散喜帖请柬。
甄家喜事,姑母来帮忙时与徐娘子相商,原先那桩亲事不如再议一番。
徐娘子只说要与宝珠相商。宝珠原先是想嫁与哪家都行,只要人品端正,如今心里却觉得差了些什么,只是又不知该怎么说,
“先紧着大哥二哥的婚事来罢……”一番撒娇卖痴哄的阿娘暂且揭过这一茬。
阿秀自客栈发嫁,因没有亲长在侧,宝珠宝瑢与甄阿婆便在作陪,吉时已到外头锣鼓喧天,这功夫宝瑢手里不歇,从窗户看下去,便在纸上寥寥画下几笔。
大哥满面春光进来迎新娘入轿,宝珠宝瑢给抬轿的散过喜钱轿夫才肯走,绕着街市走了一圈才回甄家。
轿一到鞭炮齐鸣,门口看热闹的围了一圈,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徐娘子与甄父在门口迎客散豆谷喜钱。
院里从各家借来的桌凳摆的满满当当勉强够人过,连地里的菜都薅光了好摆桌凳。
新郎新娘进门拜过高堂长辈便将人引到新房,屋里红绸彩缎铺的喜庆,礼生唱着词将牵巾合髻合卺的流程走完,大哥便被人簇拥着出去喝酒了。
新房里人一时散了干净,宝瑢出去瞧热闹,宝珠端了一碟点心来叫阿秀先垫垫肚子。
“往后该叫嫂嫂了。”宝珠有些好奇,“大哥那呆子,难为阿秀姐姐肯嫁。”
阿秀叫她说的红了脸,想到大郎唇角不自觉弯起,“在你大哥之前,我觉得这世间男子都是长的一副面孔,许是他整日在我跟前晃悠习惯了。”
阿秀话音刚落,宝珠忽然想起裴大人总去食店晃悠。莫非他也有意,既有意怎的不说,宝珠心思百转千回,又拍了一下脑门。
什么叫也?她可没那个心思!
对着桌上绑着红绸的铜镜看了一眼自己的脸,一时又觉得自家想的多,或许人家根本无意。
院里人声嘈杂,今儿裴大人也来吃酒,他与二哥同座一席,也不知说道什么正笑得开怀。裴砚清看她从房里出来,视线立时便跟了过来,宝珠远远与他相视一眼立即偏开头,一看才发现董家表兄也在二哥那一桌。
姑母与阿娘座一席,看见她招手唤她过来坐。
第50章
宝珠顺着姑母方向去坐桌边落座,只觉得两道视线一直跟在她身上。裴大人不动声色看了董恒之一眼,又笑着低头与甄家二郎说笑。
甄二郎如今已在任上几个月,说话比从前多了几分圆滑,裴砚清是比他早中的进士也早做的官,与他相谈之间能学到不少东西,见他于治水有几分见解,更是聊的欢畅,还约好待回头得了闲一道去樊楼吃酒。
裴砚清分出心思与他说话,余光也
一直盯着宝珠与董家那小子。
甄姑母拉着宝珠坐到她身侧,又与徐娘子说笑,
“二郎那日骑马游街可叫不少人看上了,想是太常寺少卿孔大人家中女娘自那日见了二郎一面,回去以后便要孔家太太打听,孔家太太托了人央我来问。”
二郎春风得意,自然有人想榜下捉婿。
“那等人家瞧得上我们小门小户?”在外人眼里二郎出身是拖累,这些时日来说亲的多是商户。即便二郎不说,徐娘子也不愿意轻易应下,若遇到那些有所图谋的,闹出一个官商勾结的恶名,二郎名声尽毁了。
“孔太太只得这一个女儿,家里两个郎君都已成家,前几年外放到别处做官,只这个女儿留在身边,自小宠着长大的。”甄姑母想了想复又继续说道,
“孔家也是清流人家,教养出来的儿女都不差,依我的意思,二郎如今做的事辛苦官,寻常连个母蝗虫都见不到,如今大郎娶了妻,二郎也正当年纪,中秋既有假在家,不如趁后日京郊赏菊时与孔家小娘子相看一眼。”
宝珠宝瑢竖着耳朵听了一阵。
徐娘子不做孩子们的主儿,虽心里知道这亲事不错,可还是得问过二郎。
“若是二郎应下,明儿你来知会一声,后日郊外赏菊的人多,相看起来也不打眼儿,两边看上一眼,若不成便算了,若成了也是美事一桩。”
徐娘子点头,自家在汴京根基尚浅,即便二郎如今已经为官,但在那些汴京浸淫多年士族眼里仍是看不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除非那些世家贵族连着几代不出一位人才。
“这孔家祖上是武将出身,到这一代仍是兴旺,虽如今没人再走武将一途,可骨子里依旧是大喇喇的,与那些繁文缛节规矩多的要死的人家不一样。”
话头逐渐从这孔家转向别处,宝珠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裴大人始终留出一线目光在这一桌,看甄姑母与徐娘子聊的正欢,又看宝珠一副听的入神的模样,对着董家表兄说话时语气便有几分针锋相对,董恒之寻常与同窗打交道的多,哪里会推拒别人,这裴砚清三杯两杯下去将人灌的都迷糊了。
末了还是甄二郎打圆场,说董家表兄饮不得酒,这才稍微挡了挡下来。
月上中天,宾客闹过新房,便各自散了干净。
二郎原先与大郎住一间屋,现下屋子与大郎做了新房,他便挤到阿忠原先住的房里暂且歇几日。
今儿阿爹与二哥叫人灌了不少酒,都不省人事回房歇着去了。请来办喜事的婆子们,在灶下洗碗。
宝珠宝瑢阿娘三人将桌凳都挪到一起,准备明儿等阿爹他们起来还给邻居。
裴砚清今儿喝的也有点多,俯在桌上睡得正香。阿娘喊了几声他没应,便叫宝珠煮一盏醒酒茶来,毕竟是客,怎好在自家醉的不省人事。
婆子们洗过碗收拾干净,徐娘子给几人结了今儿的钱,这些婆子们也就各自回了家。
一时间热闹尽歇,毕竟秋深露重,徐娘子看人趴在桌上,进屋要拿件毛裘披风给他盖,免得夜里着了凉。
宝珠端了蜂蜜水出来,看他醉相嘀咕了一句,
“今儿大哥成亲,你倒喝的比他还多。”
宝珠将蜂蜜水放到桌上,就看他睁开眼,眸子里是几分醉意。院里红灯笼高挂,月光洒下来都带着几分暧昧的红。
裴砚清施施然睁开眼,趁着三分醉意问宝珠,“你姑母还想与你家议亲?”
宝珠一脸错愕,只听他继续说道,“董家那小子我看很一般,你不要应。”
还不待宝珠问什么,就看他起身,喝下桌上的蜂蜜水,朝宝珠身后过来的徐娘子作揖告辞,步子迈的哪里像是喝醉了酒的人。
徐娘子抱着披风莫名其妙的看他出去,又一头雾水将衣裳抱回屋里了。
宝珠跟出去关院门,门口两角灯笼映的宝珠脸红。
第二日新妇敬茶,大哥早些时候便与宝珠商量过了,今儿干脆一并与家里人说。
“如今孙家的事儿解决了,姑苏没人欺压,甄家食店好歹也是姑苏城开了几十年的招牌,荒废了实在可惜,我想回苏州将店重新开起来,原先老客想来也都等着,阿秀她也想去学苏绣。”
“等店里能营收,留六成利给家里,其余的做苏州花销。”
“汴京的店宝珠如今一人也应付的过来,又有阿爹相帮,生意只会越做越大。”
甄父如今从樊楼出来,如今在食店帮忙正好。徐娘子也想留在汴京,她生意正好,几个孩子大了,家中用钱的地方还多,往后二郎娶亲女儿出嫁,都是花费,汴京虽花销大,但赚得更多,如今趁着还有劲头,多赚些银钱,等年纪大了再回姑苏养老也不迟。
只是大哥说要留出六成利与家里,无论赚得多少,这分出来的都算多的,毕竟是自家人,商量过后徐娘子便说,
“你爹本也打算将食店租出去,回去还要重新修整,花费也不晓,这店也不必分利给家里,这半年你且先将店开起来,等过半年每月交二十贯租钱到公中。”
姑苏的食店可比汴京的店大许多,毕竟是一家人,二十贯租钱在苏州不算便宜,但租下这样大的铺子也难。
就这敬茶这功夫,一家子将此事定下,徐娘子看二郎无知无觉,便将昨儿甄姑母说的趁赏菊相看一事说给他听。
二郎如今在黄河治水,毕竟才上任,连月不着家是常事,前途未定也不能耽搁人家,故而来家中说亲的都叫阿娘替他拒了。明儿赏菊他依旧是不打算去的,阿娘劝了一句,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好说什么,只往董家回了这一桩事。
孩子们长大都要嫁娶,徐娘子想到此事常半喜半忧,夜里与甄父闲话间又开始发愁。
他们不是那等固执的人家,都已成家了还不顾小家那才傻子,成家以后若再混着一起,日久难免生出龃龉。
苏州的食店院子不如就留给大郎,如今汴京的宅院留给二郎。本朝女儿出嫁嫁妆得厚,家中留下的那些珠宝地产便由宝珠宝瑢二人分做嫁妆,她与官人正是还能干的时候,手里还有些体己,等再忙碌二年好给宝珠宝瑢一人挣下一间铺面来。
“孩子们大了,各自都能挣钱,咱们比不上年轻那会儿有精力,更比不上几个孩子有出息,只能托底偏帮一把,家资也分不得那般平均。”徐娘子说的口渴,胳膊推了推甄父,叫他下去倒一盏茶来。
“你做主就是。”
甄父点了灯,摸了壶里茶水尚温,这才倒进杯里递给徐娘子,看她喝完又送回桌上。
灯火不亮,几根白发却显眼,甄父有些心疼地抚着徐娘子鬓角生出的几根白头发,或许唯有共枕相伴的人才能留意到这细微的变化,夫妻两就着灯火相互拔了半天,这才吹灯歇下。
二哥拒了相看一事,中秋假不多,这以后天要冷了,也没再出门,只在家里收拾衣裳带去任上。原以为这茬就此揭过,不成想第二日那位孔家小娘子竟找到甄家食店里来了。一时没位置,她等了许久实在等不及,干脆直接来朝宝珠打探二郎。
宝珠还当是来找事的,语气有些不善,“你是哪个?找我二哥什么事儿?”
“我……我姓孔,是你二哥同窗,听闻他中秋休假回来,想找他叙旧呢。”
看她穿着拙劣的男子衣裳,宝珠瞬间想到了是姑母提过的孔家小娘子,忍了笑到底没戳破,只说二哥明儿一早便要出发去任上了。
她才说完孔小娘子便急着出去了,想到什么又回来,“你是他妹妹?”
看宝珠点
头,她又拱了拱手道谢。
甄家大郎此番是将汴京食店全给宝珠了,食店账上还有三百多贯,宝珠自家又出了一百贯,换成整银交与大哥,
“苏州的食店再开,也还要许多花费,大哥不愿再要汴京食店的分红,原先出的钱也该退给大哥才是,店经营到如今,少不得大哥襄助,这些钱大哥不要推脱。”
店里生意经营大哥看了这么久也会了,回去之后慢慢来,让出好处先将老客拢起来,若是嘴皮子不利索,便雇个利索的人来管店。
原想今年将年过了,明年再走,但到冬天停船又得耽搁许多时日,趁着河没上冻,船依旧能走,挑了个宜出行的好天气,一家人去码头送大郎与阿秀乘船。
宝珠有些鼻酸,大哥年纪最长,小时候其他三个犯了什么错都赖到他身上,大哥自认年长,向来护着几个小的没什么怨言,分明最听话,偏偏挨了最多骂。宝瑢早哭的鼻涕眼泪齐流,兄嫂临行前她才画好那日大哥嫂嫂着婚服的画,裱好赠给二人带走了。
只等再看不见大哥与阿秀挥手,一家人才怏怏回家,宝瑢从屋里翻了从前画的那副踏春图来看。
人长大了各志四方,散有时聚也有时,一家人不在一处也还是一家人。
宝珠看了一眼隔壁院子,上回裴大人莫名其妙说了那话,她一直想寻机会问清,只是自第二日再没见着人,想来是有了要紧的差事。
第51章
过了二郎中探花时的热闹,甄家食店仍是留下不少客人,味道好人都愿意来。又因宝珠常放些实惠小利,这些食客三五不时便要来瞧瞧店里有没有多出什么新吃食。
宝珠那日在食店见了孔小娘子,回来问过二哥,看没什么事儿发生,只当这事儿过去了,没成想孔夫人静悄悄趁夜里来寻徐娘子。
她是一个人进来的,女使车马都在外头候着,言明身份后忍不住哭,
“只留下一句话压在桌子上,外家几个姨妈家里都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人。”
“人跑出去的日子,便是原先定下相看的时候,那丫头生性胆大,只怕她是偷偷跟去你家二郎任上了,实在担心出事。”孔家太太帕子都哭透了。
徐娘子叫孔太太说的吓了一跳,看她几日几夜没睡好的模样,晓得这事儿肯定不假,只是没想到这孔家小娘子竟如此胆大,为了二郎都敢跟着跑去任上,二郎如今在西京筑堤,离汴京虽不远,可也不止一两日的脚程。
“还请您帮着去一封信到你家二郎任上,好叫二郎留意一番,家里丢了两套小厮衣裳,马厩里头一匹马也不见了,那丫头惯爱做男子打扮,此番只带个女使出门,还请夫人你与你家二郎说明,若是见着那丫头,还请来信知会一声,我立即便遣人去将人捉回来。”
孔家大人官至四品,孔太太也是名门望族出来的闺秀,晓得此事叫甄家为难,只是事关儿女实在急的心慌。
“夫人且放心,我立时就去信到二郎任上,我家二郎人品端正,若真遇着你家姐儿必定会多加照应。”
孔太太依旧是眉头紧锁,叹了口气,“这事儿实在不体面,实在不好宣扬,有劳您帮着遮掩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