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姥姥唱着词将盆里水搅了三遍,这才由乳母将安哥儿抱过来,用葱轻轻的打在小娃娃身上,又帮他洗过身,再唱吉利词儿。
宝珠听她从头说到尾,口中竟一句重复的话都没有,心下感叹果然不论哪一行当,都得凭真本事赚钱吃饭。
等礼成宋家太太亲自招呼甄姑母与徐娘子等人,叫移步花厅去用饭。
宝珠不知道等她们几人走了,宋家这些个婶子嫂子,让老太太叫到跟前骂了个臭头。
沅娘再委委屈屈找太太一说,娘家舅母虽非什么高官显贵,可也是正正经经的人家,那二婶婶自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反在人家这儿耍起威风来了,到底是安哥儿舅奶奶,叫这群婶子嫂子堵在屋里一阵奚落。
旁人知道的是那些婶婶拎不清,不知道的还当他们宋家以势欺人呢,欺的还是不外的亲戚。
宋老太爷四品官上致仕,如今只在家里喝茶遛鸟,家里大事早交给宋老爷做主了,老太太手里有不少私房,这些也不是人人都惦记的,那几房因私心闹得这样难看,落到外面人眼里,未免有些太过丢脸。
因老太太制衡,宋太太拿几房没法子,这回抓着短处,告到老太太跟前儿,果不其然那些叔伯婶子又叫老太太罚了一通。
甄姑母来送喜蛋时顺带说起这事儿,心里高兴,沅娘聪明,现下已在宋家学着管家了。她自己向来嘴拙,去宋家总要叫那些人不阴不阳的刺几回,想到上回徐娘子与宝珠帮她出了口恶气,心里也是畅快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上回去碍了宋家的眼,满月酒宋家倒没在下帖子来请,甄姑母私下找徐娘子将宋家人骂了一通,又自家做了一桌席面,喊了姑爷作陪,请甄家去吃。
天渐热起来,不知不觉到汴京都要满一年了,这天再吃羊汤容易补的淌鼻血,如今大家伙儿尝过还是觉得鸭血粉丝汤较羊杂粉丝汤好吃些,羊杂粉丝汤卖不动以后,便将羊杂汤暂且歇了。
宝珠与大哥买了许多料来试着调味,看哪样最适口,酸辣口最适宜这个时节来吃,便将羊杂汤换做了换做酸辣粉与凉粉。
第40章
这时节行市里新上的豌豆,买回来将豆去了皮儿,磨过滤过再淀出粉。
用这豌豆粉来做凉粉最是爽口,淋上酸汁子,鲜红的辣子混在其间,水灵灵的胡瓜刨成丝儿,用那芫荽葱蒜花生碎拌过,汁子酸辣,凉粉吃起来更是软弹可口。
这凉粉造价不高,卖的也便宜,只做八文钱一碗,凉粉无论是码头还是州桥街卖的都不错,许多劳累一天的百姓常趁黄昏买上一两碗,一家人或是直接分吃或是当作小菜佐饭都很便宜。
至于酸辣粉便直接用买来的红薯粉丝,倒不必自家在费什么周章去做粉丝,如今摊子上多了炸串,若有想加菜加肉的,也能直接添钱买。
无论是凉粉还是酸辣粉,要想卖的好,口味就是最重要的,酸辣粉的高汤宝珠用猪筒骨来熬,其余佐料与大哥二人一道研究了许多样,将汤底分与邻里尝过才定下最符合汴京人的口味的一样。
趁天热,许氏请了人来将冬天的毡毯被面洗过,趁着大日头晒干,又将井淘一遍,院里院外的沟渠暗沟,自家能掏的也都掏干净了,免得等下雨时那水又要漫出来。
家里院墙瓦片渗水漏雨的处儿也都请了匠人来修补更换过,连带着隔壁裴家也一并都修整了一遍。汴京新奇的事物多,两家老太太常出门喝茶看戏。
本朝水路发达,这时节青梅也乘船进了汴京。宝珠买下几筐酵了青梅汁子,等夏日里用茶沫煮过再放冰糖在井水里湃过,喝起来酸甜,最是消暑。
除了青梅,还有西瓜蜜桃一类水果,甄父下了工回来买了几个人家挑剩的西瓜,摊主推着车帮忙送到家,夜里一家人分了两个,汁水甜腻,吃的时候痛快,吃完夜里接二连三跑茅房。
阿婆开春时在院墙辟出两垄地种胡瓜,藤蔓给肥就长,牵过藤后长势更好,这时节新茬的胡瓜正嫩。
先前的蜂蜜柚子饮与梨汤早撤了,现下摊上买粉赠胡瓜甜饮与桑果饮子,这两样极受欢迎,这时节喝着甚是清爽,有早起上值的官差常绕路来买胡瓜饮来清口。
二哥今年八月里便要参加解试,如今不单只在学里读书,晚上还与表兄一道去董家。董家姑父花了大价儿请来一位学究给两人讲课业。宝珠自家早出晚归,除了闲时去送两餐饭与二哥吃,其余时候甚少能见着他,先前去一回总要感叹他人又瘦了,幸而如今晚间去董家,姑母能做些好的与他补补,否则便是能考上人也熬垮了。
过两日就是端午了,这两日摊子上不忙,宝珠便想着歇歇,只在饭点去摊上。崔大妈已经做熟了,趁摊上闲时告假宝珠向来都允,许多雇主契上写明的每月允两日假,真要告假却常拖延或是干脆不允,她自个儿知晓能找这一份长久的工十分不易,故而自己也格外珍惜。
宝瑢跟在玉娘子后头学了许久,宝珠看她画作越来越有灵气。姊妹俩坐在树底下乘凉,一个剥豆,一个用凿刀刻版画。
“师父她知道我缺银钱,帮我要了个活计,便是替书铺的话本儿里头刻插画,卖一本书与我二分利。”宝容手上动作不歇,顺着印到板上的线条细心雕琢。
“你学的精心,玉娘子她都看在眼里呢。”宝珠看了一眼,便是在木上刻画,也是栩栩如生,画上的小娘子连头发丝儿都格外生动。
宝瑢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娘子她身体不大好,又要分心教我,若再不尽心,难免有愧。”
今年端午一家子都没功夫去外头凑热闹,摊上忙碌自不必提,趁着节前一家人围着桌紧赶慢赶裹了咸甜粽子,蜜枣豆沙、鲜肉蛋黄、梅干菜肉一样都裹了许多,还从海货铺子里头买了干贝虾仁裹了海味粽子。
自家吃是吃不完的,徐娘子早早叫宝珠去木匠铺子打木盒雕花上漆,这粽子一多半是由徐娘子拿去送人,隔壁裴家阿婆与姑母一家也都给了些。
宝珠趁端午抽空与宝瑢一道,蒸罢粽子送去国子监叫二哥跟同窗们都尝尝,这粽子也是取得高中的寓意,这些与二哥相熟的同窗常在宝珠摊上订饭,与宝珠也是熟稔,她们姊妹俩一来,二哥便由同窗起哄着来讨吃食了。
宝珠回回来给她二哥送吃食,总要多带些糕饼,这些同窗也能蹭个一口,这回带了粽子更是笑着将她夸个不住。她特地带来许多,一人少说都能分两个,粽子裹得大,两个便能吃饱了。
董家表兄拿走两个,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五彩线叫宝珠宝瑢戴着玩。
端午过后天更难捱了,这时节便是穿绸淌些汗都要黏在身上,宝珠干脆寻了旧棉麻衣裳来穿,虽皱巴些,但好歹凉快。今年徐娘子要做夏衫,宝珠也叫做棉麻的。
徐娘子这买进卖出的生意稳定,夏季能帮着卖的货更多了,天热人家懒怠看房,帮人销货的活儿倒成了主业。
什么香料瓜果海边运来的鱼干海菜这些海货一类,在她这儿都有好销路。
宝珠摆过摊回来,看到院里堆着不少毛椰子,心下有些惊讶,去年不曾逛过果子行,不知晓汴京竟还有卖椰子的,看阿娘在灶间便好奇问道,
“哪里来的椰子?”
徐娘子好奇她怎知道
这物叫椰子,宝珠打了个哈哈说是书上看来的。
“是广南来的商人运的椰子橄榄,请我与他卖,利钱给的丰厚,只是我正愁着如何去销呢。”徐娘子指着地上那一堆椰子,皱眉发愁,这一地正是那行商送给她的。
那个大商人与好友合伙雇船,船上一半是从南洋带回来的沉香乳香,这些好东西不愁销路,赚得也丰厚,另一半只是捎带填仓的便是这些椰子橄榄,也没甚油水赚头。
想来是另一半装不满又觉得亏,这才随意装椰子能赚回一点是一点。
毛椰子硕大一个,宝珠斩开一道口,椰肉厚实椰汁清甜椰香浓郁,毛椰子比青椰要耐放些,这一路运过来竟还很新鲜。
“这椰汁可以做饮子,椰白能做椰油,椰蓉烘干了做点心正好!”宝珠脑子里想过许多,这椰子一身都是宝,她恨不能将这椰子全买下,“这椰子不知道有多少?”
徐娘子没细问过,只跟着上船看了一眼,粗略估摸便答,“约摸五千斤是有的,给我定的底价儿是二十文一斤。”
要想物尽其用凭她一人是不能够的,宝珠斟酌这笔买卖能不能做,若是全收下,做椰蓉椰油一类是来不及也难做得到的,但若是雇几个人来帮忙,只做椰子粉未尝不可,到时一年四季都有新鲜椰饮喝。
椰饮在汴京是头一份,即便明年有人想试,她这一年便是占了先机的。
宝珠叫徐娘子先别去寻买主,进屋拿只算罢买下椰子的本钱,又算请人取椰肉晾晒磨粉的本钱,等但算罢觉得这是一笔极合算的买卖,这才出来找阿娘,
“阿娘,你与那商人说这椰子我都买下。”
徐娘子看宝珠转来转去过了一圈儿说自个儿要买,虽不知她要买来做什么,却还是应下,“银钱可够?不够阿娘与你贴补些?”
宝珠摇头,“够的。”
这算是她摆摊以来投下最多的一笔钱,势必要将钱赚回来。
徐娘子也不再多言,只说,“那回头这中人钱只当阿娘贴补你的。”
五千多斤椰子总共花费一百零几贯,卖椰子的商人还有些诧异,竟这么快就销出去了,待知晓是徐娘子家里人买的,又给她抹了几贯钱的零头,徐娘子为人处事甚是周到,往后来说不得还要再打交道呢,这商人主要是做香料生意,多几贯钱少几贯钱他也不甚在意。
汴京少有卖椰子的,若能在广南一带做好椰子粉,再直接将椰子粉运来汴京,倒也能省下许多事,也不怕路途遥远,椰子到汴京就坏了。
只是这等于那些大商人来说,这椰子粉实在是蝇头小利,一趟赚下的钱说不得还抵不上请镖师与雇船的费用,除非捎带,不然是不肯单运椰子粉来汴京的。
宝珠收下那一船椰子,便紧张雇了几个人开壳取椰肉,将椰肉剪成小块趁着大太阳里晒干。
等晒干了磨成粉继续晾晒,五千多斤椰子磨出不到一千斤椰粉,院里椰壳堆成了山,宝珠叫那几个雇工将椰壳都刷洗干净也一道晾干,回头能用来盛饮子。
酒香也怕巷子深,既费了不少本钱,宝珠干脆狠下心,再去请说书的先生、乐坊的名伎将椰饮举荐一番。只是捎带提一提的事儿,宝珠便花出去三十几贯钱。
再加上本身摊上有些客饮过觉得满意自个儿就帮着推销起来。
故而汴京许多百姓都听说,近来州桥一小食摊很有些名气,食摊上的吃食不错,但有两样甜饮味道更是少有,一样名为“金风玉露”,一样名为“雾里藏青”。
这金风玉露正是桂花蜜与椰乳冻所作的饮子,那雾里藏青便是抹茶与椰乳混作的饮子。
第41章
桂花椰子冻用椰子壳磨的碗来装,抹茶椰乳依旧用竹筒来装,又置几片洗净的鲜嫩竹叶做装点。
甄家食摊上的汤粉好吃,但再好吃于汴京人眼里不过是市井小食,上不得大台面,甚少有大户人家买回去嗦的,至多码头上那些富商只在意味道,不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面子,会请人买去尝。
但如今这两样饮子,连那高门大户里的太太姑娘们都请了女使来买。
这两样饮子价儿定的高,金风玉露要价八十文一杯,比肉还要贵几分,雾里藏青因添了茶,价儿还要再贵十文。在那些高门大户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他们并不怕你卖的贵,还只怕你卖的不够贵降低他们的档次哩。
故而这饮子价虽贵,但只要尝过便念念不忘这一口。更有那些肚里有些墨水的书生才子,饮罢金凤玉露或是雾里藏青,当即便叽里咕噜做出一首词来夸赞。
宝珠见着椰饮紧俏,便与徐娘子说若是再遇着从广南来的客商,便让他们明年来时若有多余的货仓,就请再帮着捎些椰子或干脆捎些椰粉来。
她自个儿也清楚,今年自家占这一回先机,等明年这生意就不能一家独大了。
崔大妈顾着摊上的饭食这一块儿,来吃饭赠的是青瓜饮与青梅茶饮,摊上椰饮卖的火爆,带着汤粉都卖的紧俏,汤粉有崔大妈看顾,宝珠只专心做这两样饮子。
宝珠原先只想着这新奇的饮子能有些名气好叫她赚点,没成想这两样饮子连甄父在樊楼都常听食客说起。
单摊上消耗的话那些椰子粉是尽够用的,生意好的惊人,许多香饮铺的掌柜饮子摊的摊贩也来买着回去试,想晓得这饮子里头原料是什么。即便叫他们试出来了,这时节也过了,想买椰子也只能等到明年。
这本钱前后砸下去一百五十贯,宝珠自个儿身上体己花的差不多,如今这两样饮子才卖一个多月,便将本钱回来一大半。
原先还怕销路不好,现在才晓得名声一旦打出去,什么销路都不愁的,现下摊上买汤粉的做一队,买椰饮的另做一队,宝珠一看竟还有许多人做起了帮人排队或是倒卖椰饮的生意。
越到热天这饮子卖的越紧俏,生意好的许多饮子铺干脆直接来寻宝珠,个个都想分一杯羹,只是宝珠咬死了不应。
连汴京最大的郑家香饮铺子都来与宝珠谈饮子一事,这香饮铺子管事约莫三十来岁,身形肥硕相貌平庸,笑起来十分市侩。
“你家这饮子我们香饮铺里请人钻研过,做起来也好做也并不费事,只是现下买椰子不大好买,姑娘只不过占个先机,不如直接将方子跟原料卖给郑家,我给你一笔钱,好过日日忙碌。”
宝珠自然不想应,只是还不待她说什么,那香饮铺掌柜的便打断她要说出口的话。
“小娘子不必急着拒绝,不如先去打听打听我们郑家香饮铺子后头东家是谁,如今我家铺子肯出五百贯,等过了这热头劲儿,在想要五百贯我可都难做了。”
这管事摇着扇略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甄家食摊,若非这饮子卖的实在太好,他是断不会来问的。
宝珠气苦,这与抢也没什么分别,见她吃上肉汤,不单要将肉夺去,还要砸了她的碗。先前食摊生意不错,只是到底不入流,而如今这饮子走到人前,立时便多出仗势压人的事儿来。
崔大妈在官宦人家做过工,汴京大小官员有些名气的她倒知晓,听是这个郑家香饮铺子,立时便摇头,“那郑家饮子铺的东家七拐八绕与宫里郑妃娘娘的母家有些关系,总之在汴京城少有人敢得罪。”
宝珠向来厌恶这般仗势欺人,只是又不敢将人得罪,今儿即便不是郑家,还会有王家李家,甄家卖这两样饮子一日,便无异于幼童抱金。
等那郑家饮子铺的管事再找来时,宝珠干脆一口应下,肯将这两样饮子方并那原料椰子粉一并让与郑家。
郑家管事见她乖觉,便晓得她是打听清楚了,打蛇随棍上道,“既郑家肯与你钱财,往后你这摊子上凡与椰饮有关的一律不得再卖。”
宝珠笑着应下,又看了一眼这管事递来的契书,“自然,自然,承蒙郑管事看得起我这小摊你。”
好声好气将这管事送走,等人一走宝珠就黑了脸,受了这番气不说,原想着多赚一些,这一个多月来那椰子粉还余
八百来斤呢,即便单卖出去也是很丰厚的一笔银钱。
面上应下郑家,心里却是咽不下这口气。冷笑一声,那契书只说这自家摊子上往后再不得卖椰饮,可没说别家摊上不得再卖,人家自个儿钻研出来与她可没什么干系。
旁的饮子铺早在宝珠这摊子才有些名气的时候便请人买下回去尝了,又请师傅特地钻研原料,各又添了哪些东西,分量虽拿不准,可毕竟是经年的手艺,究竟搁了甚物事却是能尝出来的。
等再有人上门来问那椰饮里头原料是从何而来,能不能卖些出去,宝珠只说这原料已经尽数叫郑家买去了,来人虽叹气,宝珠适时露出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