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消了奴籍,她心里轻松许多。
先前卖羊绒坎肩儿赚了些,如今天暖和不好再卖,问过货郎如今哪样东西最紧俏,知晓春天里男女都爱簪花,鲜花最紧俏,买绢花罗花的也不少,虽说比起鲜花要贵些,但制的好了不必鲜花卖的差。
她跟在顾娘子的绣坊里头学绣活儿,白日没功夫,便趁夜里点灯做花,宝珠看她做花来卖,便提起不如也做些通草花,染上颜色捻瓣做蕊,与真花一般无二,去药堂买些通草先来试试,若卖的好,也是个挣钱的路子。
阿秀一点便透,除了绢花罗花便也做通草花
,她专做春日里没有的花,又手巧,做出来的花儿除了没有香味,与真花一般无二,常打交道的货郎识货,见着花就肯花高价来买。
虽说开了春,但这般时节早晚仍觉得寒冷,刮到身上的风仍有些湿冷,宝珠出门仍得穿着厚衣裳。自码头又开始行船,大哥便要去顾着码头的摊子,宝珠依旧守着州桥的摊子。
先时不觉得,如今阿秀不在才觉得事儿多,家里熬的汤要讨,摊上收钱也要有人看。
多一个摊子,一时又寻不到人来帮忙,从客来点食到收碗抹桌,片刻不得闲,兄妹二人常手忙脚乱,徐氏如今在牙行有相熟的牙人,宝珠便让帮忙寻两个靠谱的帮工,大哥那处也需要人。
去年水患余威尚在,现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汴京粮价儿高,连带着人力也跟着高了许多,先前雇人一日至多七八十文,连码头最累的搬工一日也不过百余文,现下便是最普通的雇工一日都需得要百文才雇的来。
实在忙不过来,外送的生意便暂且歇了,若有人要订餐食,便得自个儿去寻跑腿来取,这就得按正价儿给跑腿工钱。
国子监的学生们有时想吃,便凑钱叫跑腿一并送。
王大哥与刘四哥早已将汴京酒楼跑遍,卖蒜与小菜的生意稳定,暂且没旁的事儿,宝珠干脆先请二人来顶一段时间。
刘四哥机灵些,便叫他去帮大哥,王大哥人虽老实,但胜在有把子力气,厚墩墩一块杵在摊子上也有几分气势,寻常人不敢闹事,于是便喊了他在州桥街帮宝珠。
多个人可算轻松许多,工钱暂时按日给他二人结,现下不如年里忙,宝珠照市价儿一百文一日给二人算工钱。
去年牙行管事便应下若有官牙空余,便想法儿为徐娘子谋得,到现在才有些准信。徐氏连着跑了几日,连看房都歇了,上下打点说请,礼送罢不少,这才将此事彻底定下来。
往后就是衙门在册的房牙了。
徐娘子与人打交道这方面实在是个中翘楚,牙行上下与她都有些交情,如今能做官牙,虽说少不得上下打点几番送礼,但若她没什么本事,人家又哪里会理她,便是有钱礼也送不出去。
先前在姑苏,家里人情往来也多仰仗她,甄家能置下两家食店跟那些产业,更少不得她前后忙活。
听得此事办成了,宝瑢觉得阿娘甚是厉害,竖着拇指夸个没歇,“我认得的人里头,阿娘也算这个。”
宝珠才擦洗罢推车,听此抬头问,“什么叫阿娘也算,阿娘难不成不是最厉害的?那谁才是最厉害的?”
宝瑢眼珠儿一转,“阿娘你瞧见没有,姐姐想挑事儿呢!”
宝珠叫她逗的笑出声。
不过说起此事,宝瑢面上露出几分钦佩的神色,
“若说厉害,我到觉得厉害的女子不少,不说别的,玉娘子与顾娘子都很厉害,她们与家里不好,自个儿立了女户。”
“顾娘子家里官人过世,家里族叔争产,将她与女儿赶了出来,顾娘子才来汴京时身上只有二两碎银,后来发迹了又告官将产业夺了回来,现争到如今有这番家业。”
“玉娘子她原先的夫家甚是无礼,官人更是无能,合家侵吞她嫁妆,偏娘家不肯相帮,她忍不得打定主意和离,若不应她便写状子去告,那夫家怕事儿,也止了声音写了和离书,只是玉娘子她娘家也因此事与她生出嫌隙,家不是家,便干脆单立了女户。”
宝珠叹道,“这世道女子本就过的艰难些,幸而中宫娘娘仁厚,允立女户,于女户还有扶持,免些租税。”
日子好些的如顾娘子玉娘子,日子寻常的如街里那些女摊贩女掌柜女庖厨,都得花更多心血才能立的起名声来。
母女三人感概一番,甄家原先只怕在汴京城过活不下去,不想大半年过去,她们也有了各自的事业。
似乎一夜之间,汴京城大小街道树枝都披红戴绿,酒楼茶肆大街小巷多出许多卖花的,提着花篮,篮里多是桃花杏花。汴京人也趁着春光,纷纷涌到城外踏青赏花。
甄姑母遣人来喊宝珠宝瑢花朝节一道去城外踏青游园,宝珠正想趁节里赚些银钱呢,宝瑢倒是有功夫,问过姑母,又喊了玉娘子一道去。
第37章
汴京花开时节,一眼望去如同锦绣。这花朝节的生意比年里还好做,不光是女子出门踏青赏花,那些读书的书生也想趁着春光出门游玩。还有几日才到花朝节,街里人穿着已经开始鲜艳明亮起来。
熬过冬日,天才暖和些大家伙儿便迫不及待换上了春裳,即便早晚冻的打摆,也捱不住一颗爱美之心。街上无论男女老幼,鬓边都簪了花,富贵人家的官人为与普通百姓区分,特地还要簪上名贵品种。
节里的生意既然好做,宝珠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花朝节叫宝瑢与姑母带了话,她便不去了,得专心手里的活儿呢,每日要去州桥且不提,她还准备要趁节做冷吃春盘。
这冷吃拼盘不仅要味道好,更要精致,最要紧的是要有春日里的气息。
冷吃春盘用食盒来装,竹制的食盒造价颇费,每一层吃食都用鲜花做底。
食盒上下一共分了五层,头一层做冷切羊肉冷切云腿一类的荤食。第二层置春饼,选最鲜嫩的野菜做的馅儿,再加紫苏叶一并包来吃。第三层则放五色米制的甜咸饭,五色米是用不同的植物侵泡糯米染上颜色,甜口便是沾糖来吃,咸口另配蛋丝儿肉松芝麻调味增香。第四层置槐花糕饼艾蒿青团一类的糕饼点心。最后一层则是蜜渍杨梅、玫瑰卤青梅、桂花杏干此类开胃的果脯蜜饯。
这一份食盒,里头用的食材多是春日里正当季的吃食。
因这食盒分量大,里头花样也多。若是三四人出行,只带这一食盒便尽够几人填饱肚子了。
这冷吃春盘若是放摊子上卖,自然卖出去不大容易,毕竟这吃食摊子来的多是普通人,活下去且艰辛呢,哪里又会花大价钱去买什么食盒去踏青。
故而宝珠先问过国子监的学子,若要出门游玩,要不要订冷吃春盘。学生们手头宽松,若是吃食好,花再多钱也舍得。
春日出行于他们来说是极雅致的事儿,既要出门,吃的东西自然更得精细。只不过出城赏春,想吃上既雅致又可口的吃食却不大容易。
城外常有些附近村里的阿婆婶子自家做了吃食来卖,也有类似这般冷食只是随意用碗盘装了,显得便有些粗陋。若是普通人家只图个填饱肚子倒是会买,但这些手头有些银钱的子弟便少有去买那些村野粗食的。
宝珠摊子上的吃食,他们都觉得味道好还干净。如今宝珠所说的这冷吃春盘单听她浅浅说个大概,就叫他们听得口水直流。既能赏春又能吃上美食,说不定能诗兴大发多做出几首流传百世的诗哩,故而还不到花朝节每日都有定食盒的。
宝珠先紧着国子监的学生们将竹食盒做了一批出来。
春日里踏青赏春的人多,国子监的学生先只知道宝珠的摊上吃食做的好,定下这冷吃春盘也是图个新鲜,没成想这冷吃春盘味道甚有滋味儿。
头先定的人不多,等有人拎着食盒出门,打开时立即便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先是国子监的学子说给同窗,传的越来越广,不单那些学子,连官家富户的小姐们出门赏春,都听说宝珠这儿做的冷吃春盘味道好,一来二去定食盒的人倒是愈发多了。
这冷吃春盘,宝珠不曾在摊子上卖,只接定做的单子。想要买现成的是没有的,若是想买得提前寻她定,付过定金才算作数,只因那食盒造价颇费,单那一个食盒,木匠铺子的掌柜的便要收二百六十文。
里头食材也均是贵价的食材,除了春饼与糕点是自家做的,不费什么银钱功夫,像那火腿还是许氏托人买来的,羊肉更不必提,便是连野菜都
比寻常菜蔬要贵。
若是先做好了卖不出去,亏的钱便抵得上半日赚的钱了。
宝珠没想到,提前预订更叫人家觉得她卖的冷吃春盘金贵,定到的人四处宣扬,连带着甄家食摊名气都大了不少。
这几日街上摆摊的流动摊贩少了许多,那些小摊贩都去城外摆摊,卖些吃食饮子或是笔墨纸砚一类的物事去了。只因城外这几日人流如织,踏青的人将路都走平了。
自开始卖这冷吃春盘宝珠,白日里起的更早了,幸好她这食摊是固定的,即便晚个一时半刻,也不怕位置叫人占了去。
与大哥一道先将人家定做的冷吃春盘做好装盘收进食盒里头,这才开始推着车各自去摆摊。
宝珠眼下熬的一片青黑,徐氏看了心疼,自上回说起,她一直在问牙人,有没有什么老实靠谱的雇工。
到花朝节前一日晚上,牙人方才领个婆子与徐娘子一道来家。
徐氏自家看过,觉得满意,这才带回来叫宝珠看。这婆子年纪虽大些,但收拾的干净利落,头发用靛青色的布裹得整整齐齐,宝珠看了下她的手掌,指节有些粗糙,想来是个做惯了活计的。
这婆子话也不多。如今一家老小住在瓦舍对外租的房子里头,宝珠问她名字,又问先前可在哪里做过活儿,若是做过,叫她大致说一说。
“姑娘若不嫌弃,便喊我一声崔大妈,我先前在个厢官家里做雇工,原先立的契是三年,今年期满没有再续,与管家的娘子说了便放我走了。”
“既出来了,一家子十几口人,想过活下去便得另寻活计,先前在那厢官家里做的也是灶上活计,听闻小娘子是给自家食摊招雇工,便想着来试一试。寻常烧火切菜打杂洗碗都使得,若是姑娘太太想看看,我也能先做个菜出来叫您二位尝尝。”
这婆子看着是个老实稳重的人,肚里也是有几分智慧的,自个儿的长处该说也说到了。
倒不必她做什么菜,但宝珠有些好奇她是为何从那厢官家里出来了,心里想着嘴上也问出来了,“崔大妈,不知你在那厢官家里做了多久?为何不继续再做了?”
崔大妈叹气,“先前在那相关家里做雇工,吃住都需得在人家,顾不得家里,因此这雇期满了,便也没在续上,听陈牙人说姑娘家招雇工做活,并不要雇工住在家中,这才过来试试。”
宝珠又问了几句,见没什么毛病这才说工钱待遇,
“食摊上活计不易做,须得起早摸黑,不过管你两餐饭食,与我家做雇工不必你住在家里,白天干完活儿晚上便回自己家去歇,至于工钱便照如今市价一月与你开三贯钱,每月准三日假,只不过若要歇假需得提前与我商量。”
这婆子眼睛一亮立即满意点头,宝珠叫她将配好食材的粉丝汤煮出一碗,待尝罢觉得味道相差无几,便晓得的这崔大妈是个灶上的熟手,这汤底自然不能叫她知晓如何熬制,但这一碗汤里该搁多少鸭杂鸭血是她要学会的。
两边都满意地点了点头,宝珠好不容易寻到熟手帮忙也是松了口气。心里过了一遍,没什么遗漏这才问崔大妈,
“若是可以,咱们便先定一年契,往后若是两边都合得来,再续长契。”
见两边谈妥,陈牙人便拿出三张契来,这契定下的是一年,每月工钱三贯,其余两人各自约定的内容用笔填补了上去。
徐氏要给中人费,这位陈牙人不肯收,“咱们什么关系,只不过一桩小事儿,这崔大妈与我也是相熟,哪里能要你把钱。”
两边拉了半晌,徐氏撕扯不过,只得捡些家里的槐花糕饼装了一盒叫她带走了。
宝珠这头寻到了合适的帮工,大哥那头暂且还悬着,只能仍叫刘四哥在摊上继续帮忙。
刘四哥干的一头劲儿,他自觉过了年,长了一岁,如今为人处世颇有些成熟了。若是再寻不着合适的雇工,便雇他留在摊上帮忙也未尝不可,签下雇佣的契书,一月照旧与他开一样的工钱。
横竖如今订饭食的也不多,叫王大哥一人去跑也跑的过来,二人这样一分,一月里赚的银钱比先前可就翻了一番,且王大嘴拙,刘四儿嘴机灵,各人做的也正是自个儿擅长的事情。
木匠铺子里的伙计上午才将花朝节用的食盒送来,宝珠与崔大妈说明儿就可以开始上工,这半月的工钱按月折半算给他,叫她明儿一早早些过来。崔大妈应下,宝珠便叫她早些回去歇着,明儿一早事多,还需得劳累呢。
将能先做的,譬如那糕饼一类的吃食先做了备好,横竖这时节天儿还不算暖和,这糕饼放一夜并不会坏,凉了以后反多出一些别样的滋味儿。
宝瑢明儿要和甄姑母玉娘子一道去城外游园,这会儿在灶下帮宝珠烧火,陪着她一起将饼摊完,这才打着哈欠回去歇下。
这冷吃春盘,因不是摊子上的买卖,本钱也是宝珠自家出的,大哥便不凑这个份子,原想贴些银钱给宝珠,但宝珠见他不肯分红,也就不收他拿出来的银钱了。
钱虽不收,但食盒里头吃食多要靠大哥才做的起来,就说那火腿,片的薄如蝉翼又摆出花样,宝珠是做不到的。
第38章
到下月金明池开放,这冷吃拼盘的生意说不得会更好。毕竟是皇家园林,一年里只开这一月,普通百姓能进去瞧这一月的热闹,届时人肯定许多,人一多了,生意就好做。
这冷吃春盘卖了七八日,头一日总共只卖出去六份,后面买的人越来越多,提前定下明儿花朝节要送的已经有三十余份了。
今儿事多,鸡叫一遍宝珠就起身了,昨夜里也没睡多久,只觉得才合上眼就惊醒了,干脆起来装食盒,大哥听见动静也起来帮忙,不多时崔大妈也来了,大哥炒春饼的馅儿。
宝珠跟崔大妈二人将制好的食材一样样夹到食盒里去。
本钱高她定的价儿自然也高,要一贯钱一盒许多人还觉着便宜。
三十几个食盒直到天微亮才全数装好,只等着王大哥过来讨,昨儿已经将要送的地方写给他了,他依照顺序挨个送走便可。
宝珠又与崔大妈说了每日摊上要做的活计,卖食盒这些日子,每日多算些工钱,又说只这一阵子更忙碌些,并不是一年到头都要卖这春盘的。
崔大妈没什么计较,签的不是死契,许多雇主都拿她当骡子使,只不过多做些活儿就能多得些工钱,她真巴不得每日都多些活来做呢。
崔大妈很有一把子力气,先前宝珠一人推车去街里,实在有些费劲,大妈一来自个儿揽下了推车的活计,粗糙的大手握住车柄,走起来步步生风又十分稳当,宝珠须得小跑着才能撵上她。
分配给他的活计便是收碗抹桌烧火,像那下粉丝汤与炸串的活儿宝珠也一并教她,等做熟了两人能换把手,余下的收钱找钱一类的活儿则是宝珠自家来做,若是忙了,两边支应一下搭把手也是正常的事儿。
隔壁裴家阿婆来了以后,甄阿婆常去寻她闲谈,长久下来二人相处的十分和谐,两位阿婆差不多年纪,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在家中也不至于孤单。
裴砚清走前送了礼,徐娘子偷偷送回去又叫裴家阿婆身边的婆子送回来了,徐氏不好意思,于裴家阿婆也多有照应。
春日里商船往来愈发频繁,只因这明前茶已经用最快的速度炒好运至汴京来了。本朝茶与盐一样,都由官家管控,若茶商私自贩茶,便是掉脑袋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