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菜肉,还在南货铺子买了两斤水磨年糕,回来拐去赵婆婆豆腐坊里头,干豆腐、干豆皮臭豆干一样捡了一些。
因想试试这炸串经不经卖,宝珠与阿秀紧着腌过肉,将荤素都穿好,分到两个笸箩里,到中午了赶着去摊子上摆起来。
油在炉子上烧热,舀两勺滚油将辣子香料混合的酱料激出刺激的香味儿。
荤串作价五文,素串作价三文。比卖冷热串时贵了些,但年里这个价儿无人在意是贵了还是便宜了。炸串不是先前那样的红油冷串,油料不辣嘴,搁的辣子不多,多是香味儿。
自这香味窜出来,不少人点一碗粉丝汤总要再捎带些串,炉子还是太低,宝珠坐在矮凳上,熟门熟路的炸串刷酱,忙的头都不抬。
年里生意好,阿忠与蒋实在汴京这些日子,可叫宝珠轻松许多。
蒋实机灵,自个儿也肯学,宝珠教过他自个儿常私下还要琢磨琢磨,能帮的忙越来越多,宝珠就想着往后若是要开铺子,一定要将他挖过来管事。
年过的快,正月十五元宵节,又逢宝珠过生,奖励自己歇一日。甄父忙了半月,今儿也与掌柜的说了要提前歇。
徐娘子早早去打的一副紫玉摞金头面,一大早就敲门捧进来,“你阿爹出的钱,我出的玉,叫荣翠坊老师傅打的样式,这颜色衬你呢,我瞧着比那些什么时兴的样式好看许多,小姑娘不必急着戴那样老气沉沉的头面。”
宝珠迷迷糊糊睁眼,叫头面晃了眼,头拱进阿娘怀里,笑嘻嘻的谢过,嘴撒了蜜似的好话说个不歇。
阿娘走过宝瑢又来了,冰凉的手塞进被里,将她冻的叫出声才捧了画来给她看,
“这画有玉娘子指点呢——”
画幅徐徐展开,却原来是与她作了一副画像。
宝瑢捧着画走来走去,似乎在考量该挂去哪个地方,墙上红梅图叫她取了下来,忙着将给阿姐新作的画挂上去,嘴里也没歇,
“对了,隔壁大人回来了呢。”
宝珠头埋进被里,哼了一声,累了许久,今儿好容易歇,实在是困倦。
宝瑢见她困,也不闹她了,自个儿将画挂到墙上,悄悄掩上门出去了,她现在每日都去玉娘子那儿,先时娘子只搭两句话,如今已经很熟了,昨儿又叫大哥做了些猫食,今儿正好带去呢。
宝珠懒洋洋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伸了个懒腰坐到铜镜前,用篦子对着镜子通头发。
阿婆看她起来,也抱着东西来了,不知是什么宝贝,用一方红绸布包着,宝珠好奇,一打开里头赫然是一只巴掌大的金蟾蜍,实心的,放到庙里供过呢!
宝珠惊叹,“这么大的金蟾蜍,老太太您这体己怕要花尽了。”
“我可不最疼你呢!”甄阿婆轻轻揪她脸,小时候什么事儿都要喊阿婆呢。
摔了要喊阿婆吹一吹,得了好东西要与阿婆分,长大了要孝顺阿婆的话说了一筐搭半斗。
二哥开了学,不过元宵也有假,他一早跑的不见人影,宝珠还等着二哥送什么生辰礼呢。
跟阿婆在院里学了几下五禽戏,打出一身薄汗,今儿太阳有些大,宝珠索性烧了水,叫阿婆帮她洗洗头发,侧柏皂角玫瑰干花混在一起搓出沫儿来,再细细抹到头发上,阿婆手轻,太阳底下晒得人直犯困,宝珠只觉得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到底还是冬天,干布搓的头发半干,阿婆又叫她坐在椅子上晾头发,莫去荫处受了风。
“阿婆洗不洗头?”宝珠话音
刚落,就听家里门被扣响,阿婆听是隔壁小大人,朝宝珠使了眼色。
有人来宝珠自然不好意思躺在椅子上晾头发,起身将半干的头发绾了个髻。
果不其然正是裴砚清,他问候过甄阿婆才开口,
“走这几日,家里连灰都不曾积,想来是徐婶子帮着打扫过,昨儿夜里才进城,不好上门叨扰,今儿才收拾过祖母便催着叫来道谢呢。”
他将两手上提的礼递过来,“都是土产,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早上才听宝瑢说隔壁大人回来了,没想到他人这般客气,一回来就送礼。
第34章
晚间大哥定了春风楼的席面,中午宝珠与阿婆准备煮昨儿剩的角子。
隔壁倒是头一回飘来了饭菜的香味,宝珠稀奇地看着烟囱冒起的青烟。阿婆受了人家礼,又叫宝珠送些家里腊肉腊鱼一类的吃食去给人家添个菜。
开门的阿婆与甄阿婆一般年纪,穿戴讲究中气十足,打过招呼才晓得这原来便是裴大人的祖母,瞧着便是极干练的人。
宝珠生来就是一副笑模样,见着老人家客气打过招呼,晃了晃手里提的东西,“我阿婆叫送来的,说是你们才来,家里东西怕是不全,这腊肉腊鱼正好方便,蒸一下就能吃,中午你们也好添个菜呢。”
灶间做饭的婆子来将腊肉腊鱼接过去,裴家祖母又叫宝珠进来坐坐,宝珠摇头,“不坐了,家里有事儿呢。”
裴巡使这一趟回去,除了放的岁假,另又请了几日假,今儿正到该上值得日子,得了祖母嘱咐,中午回来吃饭,吃罢又匆匆走了,他不在这几日,攒下许多官务亟待处理。
今儿甄家食摊提早歇了,大哥在春风楼定下了席面,二哥临到黄昏才回来,神神秘秘搬了个木架子到院里,又大声喊着宝珠叫她出来瞧。
宝珠出来就看靠墙置了箭靶,再看二哥背着手笑,小跑着到他身后看,果真是一张弓呢!弓是竹弓,拉起来偏软,自家玩正好。
在姑苏常同街坊邻居家的小姐妹们一起射箭捶丸投壶,只记得有位姐姐射箭的技艺赛过许多男人,在姑苏城都是有些名气的,她们那时私下唤她神箭手。
宝珠虽比不上那位姐姐,可她的准头也好,常能赢下彩头,这年月娱乐活动少,同伙伴一起玩这些游戏既有意思也能消遣。
现下到汴京,每日只想着怎么挣钱谋生,甚少再去想这些游戏,没想到二哥还帮她记着呢。
宝珠手上有把子力气,接过二哥递来的箭拉满弓,人站开些,许久不曾顽,虽离靶心有些偏,好歹没脱靶。
趁其余人还没家来,倒是兴冲冲与二哥在家比了两场。
本朝女儿家十六及笄,宝珠不想办笄礼,家里人也不勉强。这回虽只是一家人在一起热闹,但家里人却都格外重视这回做生日。
今儿先回来的是宝瑢,瞧见院里箭靶,跃跃欲试射了两箭,箭矢还没挨到靶子就落了地,箭只是普通木箭,力气不够扎不进靶子,宝瑢又试了一遍,兴致缺缺将弓箭搁到一边。
阿忠与蒋实过两日就得赶回许州去了,不想临走前还能吃上大酒楼的席面,开春田地要松土育种,想靠田地吃饭,就一日都不能耽搁。
春风楼虽比不上樊楼名气大,可在内城也是数一数二的酒楼了,大郎早早定下阁子,不是阿婆过寿,只是小辈做生,便没邀姑父姑母,到地儿才见董家表兄也来了。
他只说是二郎相邀。
董家表兄奉了礼,一方轻巧的木盒装的,也不知是什么,宝珠接过悄悄掂了掂,好奇想打开瞧瞧,叫徐娘子一个眼神瞪住了。
悻悻摸了摸鼻子,又将这木盒小心收好。
董恒之又拿了两张帖子出来,“二月二琼林苑横街的场子里头有蹴鞠赛,届时官家也要来呢,请二位妹妹去看热闹。”
宝瑢有些责怪地瞥了二哥一眼,好似在说怎的都是学生,偏他没有。
二哥摊手,“我要读书呢,不去踢蹴鞠自然就没有帖子给你们。”
宝瑢不理二哥,笑嘻嘻接了董家表兄赠的帖子,“到时候我跟阿姐一定去给表兄助威呢!”
董恒之叫她一句话又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得先选赛呢,到二月二只留两支队伍。”
阁子里只这一桌子席面,也没处儿分坐两席,今儿席间倒不曾喝酒,叫了红枣花生磨的汁子碰了几杯。
宝珠回去过后就开了盒子,宝瑢比她还好奇,跟进屋也凑近了瞧,盒子里头是个捧着珍珠的女娃娃。
同乞巧节顽的磨喝乐娃娃一般大小,两颊点了胭脂红,笑眼眯眯的模样同宝珠倒有两份相似,宝珠摸了摸娃娃捧的珍珠,才发现这珠子并不是面团捏出来复染的色,是颗真的珍珠呢,有拇指大小,灯下泛着莹莹紫光。
使些巧劲儿,这珍珠还能拿下来呢。
宝瑢比阿姐还激动,捧着娃娃摆去妆台上,嘴里兀自说道,“这娃娃该不会是表兄自个儿捏的吧?”
她喋喋不休念叨不停,直到被宝珠推着出了房门才歇了嘴,叫她说话本里写的狐妖书生都没阿姐与表兄般配。
宝珠关了门,看着妆台上的娃娃,又收进盒子里去了,倒是那颗珍珠,叫她细心包好放进了妆匣,这很贵重了,心下又想着若是下回有什么节,得回合适的礼。
元宵过罢年也过完了,阿忠与蒋实赶了骡子车回许州,蒋实坐在车架上,依依不舍地朝宝珠几人挥手,声音里已经有些哭腔了,
“等农闲我再来阿!”
汴京一日能抵得上在田里忙活半月了。
阿秀年里卖络子得了钱,前些日子又收了几张皮子,做了几件绒坎肩,也卖得了不少钱,加上甄家年里包给她的钱,如今总算凑齐了二十贯。
先时徐娘子将身契还她,她不好意思收下,只说凑齐了二十贯自赎自身,如今好容易将银钱凑齐了才去找徐氏。
徐氏还有些惊讶,晓得阿秀吃苦,没想到这几月竟真将银钱攒齐了,笑着从柜子里将身契找出来给她。
阿秀哭着谢过,又想磕头。
“可不兴再磕头了,下午得闲你随我去衙门,将这奴籍消了,往后便是自由身了。”徐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阿秀说不出话,口中翻来覆去的谢,若非徐娘子,她如今还不知落到了什么田地。
“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还不曾有什么打算,倒是想着拜静慈庵里一位师太学绣活儿,那庵堂不大,也没什么人去添香油,师太常自家卖绣活儿贴补,先前卖络子说过话,师太说静慈庵里有几间空庙舍能借住。”
阿秀苦笑,她怕留在甄家平添麻烦,“以前想学绣活儿,跟着村里的绣娘学过两针,还没学到本事家里人就等不及将我卖了,跟师太学好了往后也多一门谋生的手艺。”
想了想,还是舍不得甄家几人,“若是太太不嫌麻烦,我还愿意留在甄家做活,如今住的屋子,按月照价儿付租金。”
徐氏皱眉,“哪里就麻烦了,小小年纪可莫要提什么去庵堂的话,便是带发修行,也要耽误心性。”
宝瑢听得二人谈话,“顾娘子绣坊缺人呢!娘子绣坊还有宫里出来的绣女,阿秀姐别走!若是要学,我去帮你问。”
宝珠也来说,“家里事多,若不是姐姐帮忙,也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姐姐留在家里罢!”
甄家个个都有营生,阿婆年纪大了又做不得家务事,先前阿秀没来,谁回来的早些谁捎带手打扫洗涮,等阿秀来了,回来里里外外都整齐干净,都夸阿秀她却总觉得不好意思。
晚间在灶间烤火,徐娘子摸了摸外裳里面的羊绒坎肩,提了一句想认阿秀做干亲,她孤家寡人在汴京过日子,往后也能有个走动的地儿,宝珠宝瑢还没说话,外头洗碗的甄家大郎就进来,手里还攥个碗,急道,
“娘你要认阿秀做干女儿?”
宝珠便道,“阿秀姐攒够了银子,不好意思继续住咱们这儿,想去庵堂借住,顺道跟在师太后头学绣活儿呢。”
大郎嘴张的更大了,
声音也高了许多,“她是想去做姑子?!”
他问完将碗塞给宝珠,急匆匆出了门,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回头嘱咐自家亲娘,“娘你可莫要在阿秀边上说收她做干女儿的话,到时她更不好意思住下了。”
徐氏若有所思,宝瑢看着大哥出去的身影,胳膊肘捣了捣阿姐,努努嘴使了个眼色,宝珠没领会到,反叫她明儿记得去寻顾娘子提一提学绣活儿的事。
久了都有感情,她们也舍不得阿秀呢。宝瑢上心,第二日就去问了,甫一问清立即跑来摊子上找她们,喘口气喝过蜂蜜柚子饮,才点头道,
“顾娘子说,阿秀姐这般年纪,学也能学,只是要吃些苦头,再一个要去学绣活儿,还得先将手养起来呢。”
甄家大郎面上不在意,耳朵竖起来听,晚间收摊叫宝珠他们先回去,自家跑到官医赵太丞处买药膏。
冬日里手实在不能看,阿秀夜里抹过冻疮膏,再将手套戴一夜,如此反复半月,手勉强才养好一些。
阿秀没再提要离开,只是与徐娘子说,往后每月往家里交租金,另家里的活计仍给她来做。
二月头阿秀手养好了,宝瑢便带她去见过顾娘子,顾娘子看了人又看了手,点了头指了个位置叫她先学分线。
二月二龙抬头,宝瑢一早就拉着宝珠收拾打扮,如今虽开春,可汴京仍冷的很,宝珠无奈的将小妹翻出来的春衫塞回去,“这冷天儿穿这一身人家要笑死了。”
“那你戴些好首饰,就戴姑母年里给的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