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雨下的大,水退过后官家怕水患再起,家家户户征了人去筑河堤,衙差上门说甄家也要出一个人,若不出人便要出一笔银钱,大哥到许州还不曾回来,甄父酒楼又抽不开身,二哥便从学里请了假出来筑堤。
一场雨下过,流离失所的人不少,汴京城的堤坝叫守住了没破,旁边几个州县却没守得住,不少灾民失了土地房屋,收的粮还堆在仓里就叫水冲走了,生活无以为继,日子苦不堪言。
对遭了灾的州县,官家也派了赈灾银子下去,可惜收效甚微,汴京城来了许多外地的人牙,多是过不下去的人家卖儿卖女。
二哥这几日在坝上,看了心里难过,他读的多是纸上文章,见着普通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才觉得手中圣贤书念起都是酸的,心里也暗暗打定主意,若是为官,该做什么样的官。
如此白天筑堤坝,夜里趁着灯火还要做一篇策论出来。
城里粮价儿也翻了几番,要说今年的麦已经收过了,这番大水本是不受影响的,但种下去的粮吃了水,几乎也全都泡烂了,再加上有人背地里哄抬粮价儿,趁乱发财。
姑母怕甄家粮不够吃,带着人送了两石米两石面来,甄家自个儿先前也存了些粮,只是现下雨停了水也退了,再去摆摊却是极不合算的。
“到青黄不接的时候这粮价儿怕还要再涨,这些粮够一家子嚼用,现下雨虽停了,街里正乱着,大郎不在家,宝珠那摊子暂且先别摆了。”
徐氏叹了口气,一场雨打乱了一家子计划,幸而先前买屋不曾欠下外债,否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听说有人家朝质库借了银钱买房,水患过后还不上,房子叫收了不说,还得卖儿卖女才得以偿债。
宝珠点头应下徐氏的话,她心里也清楚,粮价虽降了些,比起先前还是贵了两三番,再去摆摊很不现实,再说如今街里正乱着,走投无路的人多了难保不会生出事端。
家里因摊上要用米面,故而存粮有富余,姑母又送了新粮来,俭省些能吃到明年去。
市价混乱这般情况到八月里才好些,一来官家下令严禁哄抬粮价儿,二来正是江南的米栗一船一船的运进京了。
半个天下的财富,均从此路出入,此话不假,从南边的商船带来的不止米栗,还有茶叶丝绸,汴京再次恢复了以往的热闹繁荣,汴京是有钱人的汴京,才下过的大雨好像一场梦。
河上船来船往,大哥也乘船家来了。
许州那地里情况比宝珠料想的要好些,才开始下雨石地主就觉得天不大好了,雇了些短工挖沟排水通渠,雨实在大,等连下了三日,个个都要去忙自家地,雇的短工也都请辞了去,一时雇不到短工,便跟阿忠还有蒋实,三人拼了命没日夜的挖出沟渠来将水引走。
等大哥一到,四个人一起挖的更快些了,倒保全了这些豆秧没叫水淹死。
等后面雨停了,再出太阳,甄大郎也没走,毕竟还是雇不到短工,四个人一道固上粪肥,晒够了太阳,应当就要开花结豆荚了。
一家人都松了口气,农事就是看天爷赏饭。
到中秋节前所有人事都回到正轨,徐氏在外头听说今年险些溃堤,正是因为有个疏通河道的什么官寻常只顾吃喝玩乐,没有及时疏通河道,这才险些淹了汴京城。
听说那官员官职撸了个干净,家里人也受了牵连,全都发配到岭南去了。
底下几个县里死的人更多,汴京堤坝没破,底下有个县城水库的坝却破了,且这不独是水灾里死了人,后来还饿死不少人,许多人家才收的新粮在家中没还没来得及卖,屋子便被水冲塌了,粮也冲个一干二净。
官家放了赈灾粮下去却还是生出饿死人的事儿,有言官闹到官家跟前儿,这事儿便就是大事,官家下了旨意彻查呢。
晚间吃饭徐氏将这些日子听到的同家里人闲磕牙。
宝瑢说到相国寺的万姓交易,一个月开五次,这回歇了一个月,这几日又要开了,宝珠日日要忙,还没去凑过热闹,听她说也有些想去瞧瞧。
提到大相国寺,徐氏又说相国寺里头有几具佛身也叫水泡了,如今城中大户都捐了银子要替佛像重新塑身呢。
听这话,一家子整整齐齐叹了口气。
家里上月除了甄父月钱照旧,再有宝瑢卖的花样子得了五贯钱,其余营生都没甚个进账,连隔壁空房也没租出去。
徐氏说就快要租出去了,只等人家忙完这段日子再搬进来,她说的眉飞色舞,似乎这回搬进来的是个大好人。
不待几个孩子问,她自个儿却摆手不肯说到底将房租给谁了。
大哥回来了,渡口的摊子也得重新支起来。粮价儿降了,却没降多少,再卖饭团冷面一类便不合算了,先前的冷粥冷面饭团一类,定的价儿不高,如今粮价涨了就不合算了,还是得想新吃食替。
天还热,不便鼓捣热食,宝珠想着卖起了红油冷串。素的有藕片、土豆片、青菜、萝卜、豆皮儿一类。
荤的有腌过的猪肉、鸡肉、鹌鹑蛋一类。
中秋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学里给了假,二哥早早家来了,宝珠跟大哥自然不愿意放过赚钱的机会,分成两路,大哥仍留在码头,宝珠则是推了车去州桥街。今儿还得早些回去,中秋佳节,请了姑母一家晚间过来吃饭。
摊上红油冷串的底油是用西南来的辣子炸的,十分费功夫,自然也费本钱。
素串一文钱一串,荤串二文钱一串,荤串穿的不大,二文钱沾些肉味不少人都觉得合算,一根一根都在竹签子上穿好了,点过以后装在竹筒里头,淋些红油,吃起来方便,只闻着便叫人食指大动。
这回订的竹筒多,每个上头还刻了甄家食摊的样式,摊上留的还有冷饮子,她家的绿豆沙薄荷冰粥到现在还有人念念不忘,这回见又来卖,眨眼便围过来许多人。
多还是奔着买冰粥家去的。
如今摆摊的,个个都提了价儿,宝珠倒不曾提价儿,这粮价格虽涨了,绿豆价儿却没涨多少,故而便留下了这一样。
红油冷串多数人只是看着咽咽口水,端看这红艳艳的样子只怕就辣人,宝珠想着明儿得备两份,一份五香的料一份红油辣子的料。
宝珠看只有围着问却始终没人买,便道,“这十串荤十串素再加一杯绿豆沙薄荷冰粥算做一整份,只作价四十文。”
这是饶了五文钱出去,毕竟这冰粥单卖得十五文呢。
有个口音不似汴京的男人倒有些稀奇,挤过来问这冷串怎么卖。宝珠便说单卖如何,若买一整份又是何价,这人听了立即要了一整份。
等宝珠做好他自家做到桌边吃起来了。
辣的是他,吞口水的却是围着看的人,有小儿扶着桌边看,嘴角吊着半根水晶坠,
“吃……要吃——”
领着孙子出来的阿婆有些不好意思,将孩子拉到身后,
“不能吃,咬人!”
这阿婆编了个拙劣的谎,小娃娃被骗的多了,压根不信,只看他阿奶不给他买,立时开始嚎哭起来。
宝珠露出个善意的笑,捡了一根素串把他,这孩子立时止住了哭声,眼尾又瞥向自家阿奶,看她眼色判断这根素串能不能接。
宝珠没淋红油,只在卤水汁子里头拿出来递过去的,她也不是傻子,什么人都给,只是瞧着这孩子不是那撒泼打滚的性子,带孩子的阿婆也不是那等刻薄的人,这才卖个好。
果不其然,那小屁孩三两口吃完了,假哭挂在眼角的泪珠儿还没掉,就张着嘴对他阿奶说,“
不咬人,我还要——”
一副又要嚎啕的架势叫这位阿婆深吸了几口气,“便也给我十串素十串荤一杯绿豆沙薄荷饮子,不要淋那红油。”
宝珠欸的声音响亮,那厢坐在桌边的男人已经吃完了,递了竹筒过来,“再要十串素十串荤。”
嘴上红油来不及擦,只辣的一阵斯哈。眼前这位西南过来的客商,在汴京已经待了几日了,一直没吃到什么辣口的菜,至多放些胡椒面,一点也不过瘾,这回好不容易在这小摊上碰着了合口的,恨不得全买下来,只可惜肚皮不够装。
如此这般连着买了三份全吃尽了,这才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儿摆手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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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有人看着冷串也跃跃欲试,心道这得多好吃才叫这人吃个不住。
有了想法便也跟着买了一份尝尝,但凡尝过,都一边被辣的朝嘴里扇风一边又对着宝珠叫再上一份。
这味道着实抓人,闻一口只觉得两腮发酸,香气四溢。
围观的人齐齐咽了口水,越看这是越想尝尝味儿了。终于有人看着也忍不住了,先是买几串尝尝,一尝过的都开口夸,这般一带二二带三,一时间来看热闹的老客个个都买了一份。也有实在不敢吃辣的,宝珠便说等明儿熬两锅汤汁,一锅仍是辣的,另一锅只做五香的冷串。
这串串实在惹人垂涎三尺,那实在吃不得辣的食客听了明儿有五香的这准信,方才心满意足点头散去,只是鼻子仍使劲儿嗅着摊上的香味。
城里粮价儿涨了,普通百姓日子艰难,有人饭都吃不上,也有人趁此机会倒是鼓了腰包。
普通的粮行米铺米面都被买空了,这些半威胁半强迫的米粮被买尽,转眼又倒进大户人家开的粮坊里去。
到后来汴京只余几家粮坊独大,粮价一时更难降了,不但价儿高,想买也难,徐娘子问过几家,回来便骂骂咧咧说这些人发的都是不义之财。
只可惜普通百姓对此压根无可奈何,粮食价儿涨的飞快,这菜价儿倒没怎么涨,正因此宝珠这才想出卖荤素串的主意来。
水患才过去不久,可到底是过节,中秋又是图个团圆的意头,街上人多。一锅串卖完了另一锅也冷下来了,到半下午摊上吃食便卖个精光。
今儿过节,正准备早些回去。本朝中秋是大节,晚间叫了姑母一家来吃饭,原本卖的吃食也没备多少,正是准备探探底儿的。
看今儿这架势,若是喜欢吃的食客,自然三五不时便要来买。
既这边卖的好,想来码头的摊子生意也不会差,南来北往的人多,口味也更杂些,对辣子也更能接受。
前些日子下雨酒楼生意也不好,甄父请了假,私下帮人造了几回席面,甄父免了钱,名声也这般打了出去,这几日常有人来请。
其实灶下那几个大厨私下也都接席面,只不闹到掌柜的跟前儿,掌柜的便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寻常请灶厨做席,有直接同掌柜的说的,这种席面甄父推辞不得,但也有私下里来请他去做席的熟客,无论是为着人情还是为着银两,都不好拒绝。
今儿中秋也有一顿席面,正是开封府一位姓崔的推官夫人特地差人来酒楼,叫去烧一席南菜,本是私下接的席,不过节礼日掌柜的向来不准假,甄父只得找了掌柜的将席面还是记到酒楼账上。
掌柜的没有二话,这不是甄父私下接的席面,又是做官的人家,听过便准了甄父中秋不必来酒楼了,去推官大人府里将席面做好是正经。
这一番正是崔推官的夫人请了相熟的几位夫人,又特地下了帖子请那位新从南边调回来的府尹大人家中夫人才做下的,席间几个人问做菜的是哪家厨子,问过名姓心里想着下回自家做席面也要请家来。
府尹夫人面上不在意,却将桌上几位夫人的话听了一耳朵,人只是浅问了几句,却叫崔夫人觉得面上有光,无论内宅还是外头,多是借吃喝玩乐打开话匣子,吃排第一自然有几分道理。
甄父几十年的好手艺,虽有董家姑父帮衬,可若是自家手里没本事,再有帮衬也不好出头,毕竟食客是看菜说话,也不是看谁的家世背景闭着眼睛瞎吃。
这回菜烧的出彩,冷菜热菜瞧着清清爽爽,入口只觉得做菜的厨子老道,这一席放去汴京哪户官家席面里头也属上等。
一顿饭毕,府尹夫人半步进了这些夫人所在的老圈子,这几位夫人也因新来的上官家中夫人肯来吃饭,又进了自个儿的圈子而觉得有几分面子。
等饭罢,甄父自然得了不少赏,如此拖到半下午人才回来。
甄父今儿不在酒楼,自然也不晓得灶间那位烧北菜的大师傅得知此事之后十分不快活,往常崔夫人是做席向来都是请他,自然
——这与原来的府尹大人是北地人也有关系。
中秋是大节,姑母早叫恒之表兄将节礼送来了,昨儿大郎也送了回礼过去。
送来的节礼里头多是四五两一只的大蟹,用草挨个捆过装了一篓子,一送来早早放在桶里养着。
蟹经养,三四日了还是好端端的,挑了小些的腌了半坛辣酱蟹。
今儿过节回来的都早,到下半晌一家子都回来了,只除了徐氏还要晚些,宝珠宝瑢搬了小杌子坐在檐下拆蟹肉蟹黄。
街里卖的蟹黄灌汤包子不甚正宗,里头蟹肉也少得可怜,甄父好容易能歇歇,孩子想吃自然千方百计来做。
先前想着多间堂屋,租出去的价儿能贵些,便将堂屋便隔去旁边了,这会子只能搬了桌子到院子里吃饭,桌上先摆了街上新卖的石榴、葡萄,外头早桂飘香,夕阳余晖洒在青石板铺的小院里,倒别有一番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