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卢初静正在低头画着一副山水图。书房里落针可闻。丫鬟们一动都不敢动, 生怕扰了二小姐的雅兴。
府里能爬到一等丫鬟的,哪个不是人精。这段时间她们也都看出来了,这位二小姐呀, 规矩大着呢, 许是以前在本家住着的原因。
看着长得跟观音菩萨一样面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可不能被这表象迷惑了,惹着她的,可都没好果子吃。
刚回来的时候,二小姐使人来,要厨房每日申时一刻做一盏燕窝送到她屋里。管厨房的王管事倒是派人送过去了, 但是二小姐不是嫌凉了就是嫌送晚了。
还直接去母亲那告状说,许是自己常年不在家, 府里的人都没把她当个主子, 倒像是客人一样。一盏小小的燕窝都不精心,以后还能使唤动他们什么。
卢夫人一听, 面上也是生气, 将王管事叫来,好一通训斥。王管事觉得真是天上好大一口锅砸头上了,他哪里不经心了。
头回子他使人送过去, 二小姐嫌太烫了, 他不得让人放温了再送过去吗?因而这样耽搁了一会儿功夫, 送过去又嫌凉上了。真是个活祖宗哟!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对着二小姐连连赔罪, 这么小性儿的人, 他是一句分辩都不敢提。
卢夫人心里其实也觉得女儿有点鸡蛋里挑骨头。可她与这小女儿从小分开,自来不亲厚,若是因为这一点儿小事再有隔阂, 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小女儿走后,她又对王管事好一番安抚。对待下人要松紧有度,一味严苛只会适得其反。
可小女儿刚回来,上回因为她从京城带回来的花被花匠侍弄死几株,她让母亲将那犯事的花匠撵了,她没撵。毕竟是在家里干了一二十年的老花匠了,总不能说撵走就撵走。
而且他家一家子都在府里伺候呢,要撵走一家子都得走。花匠的婆娘是给自己盘头的钟氏,手艺顶顶好。都撵走了她再去哪里找更得用的。
因为这个,小女儿哭诉,在本家做不得主,这回自己家了,也做不得主。这是什么劳什子主子,既做不得主,要她回来做什么。所以这回燕窝的事,她给女儿做足了面子。万不能让她寒心,再想着回本家。
本家是万万回不得的。为什么他们会着急将女儿从本家接回来。
几个月前本家来信说有一门好亲要说给初静,要是他们夫妻同意,就将这事定下来。
就着信往下一看,还当是哪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君呢,原来是给延平伯做妾。卢县令信还没看完就气得将桌上的茶盏摔得稀碎。
自己的女儿拿去做妾丢不起个人,就想把他们的女儿填进去?那延平伯要是个俊朗少年也好啊,今年都四十了,后院里妻妾成群,儿子都好几个了,自己女儿花信之年,这年纪做爹还差不多,真是个老不羞。
本家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自己不过是因为几年前那场祸端,所以官职停摆,这次考评还没结束,就急吼吼的想糟践他闺女了,拿他当个摆设吗?就这么笃定自己往上走不了了?
真是欺人太甚!
外人只看到他背靠大树好乘凉,但没看到他被掐着脖子。本家一个不满意,稍微使点手段就够他喝一壶的,所以那边也不能得罪狠了,即便再生气,也只能生生咽下。
夫妻俩商量后去信说已经给她定下了一门亲事,还没有跟本家说过。又怕夜长梦多,这才急忙忙的将女儿从京城接来。
卢初静自己是万万不想回来的,她京城待的好好的,作甚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说亲,这地方能说什么好亲。以往往来的小姐们哪个不是嫁得高门大户。她们配得,她凭什么配不得。
那延平伯老是老了点,可禁不住他有权有势又有钱,京城和乐大街上一溜儿都是他的产业。其中有脂粉铺子和首饰铺子她经常光顾,生意好得日进斗金。
若是嫁给了他,这铺子里的东西还不是自己想要哪个拿哪个,就是做妾太委屈人了。若是为妻,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这天,卢夫人使人叫来女儿,与她商谈亲事。这个亲事得赶紧定下,若是让本家知道他们夫妻二人骗了他们,被本家厌恶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她先将那边的情况简单说了说,“你爹觉得这个后生不错,有勇有谋,以后说不得有一番成就。我想着让你相看相看。”
“我不去。”卢初静面上平静,语气不带一点感情。
“是哪里不满意吗?”卢夫人关切的问道。
她反唇相讥,“满意哪里呢?
你说的这个人,他出身白身,右臂残疾,唯一可取的点是举人身份。同样都是女儿,大姐嫁得是蕲州刺史的儿子,给我许的就是白身之子。娘,你跟爹的心都长偏了。”
卢夫人听小女儿这样说自己,心里也是难过的不行,怕女儿误会,赶紧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你姐那是从小定的娃娃亲,你父亲与潘大人是读书时的至交好友,定下亲事的时候潘大人也是个白身呢,说来那时候还是他家高攀咱家了,毕竟咱家也是出身京城卢家。谁知道后来潘大人一举中得进士,后来平步青云,现在倒是咱家高攀人家了。
好在他与你爹是至交,人家也一直认这门亲事,你姐才嫁过去的。”她说完又话音一转,“说来,我还不想你姐远嫁呢,那蕲州在咱们大魏西南边,一直也不太平,离着这里山高水远的。你姐一个人在那里,若是在婆家那边吃了什么委屈,也孤立无援,我们这边是鞭长莫及呀!”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已是蓄满眼泪。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想想她大女儿,这心就跟被剜了一样,空落落的。
卢初静看着母亲哭泣,面上安慰了几句,心里想的却是:到底是在身边长大的,就是不一样。嫁到蕲州土皇帝家里了,还能委屈着她?看把母亲担心的,她的婚事还未定呢,母亲还有心思想大姐在那边吃不吃屈。
卢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缓了缓,才拉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的道,“如今我就想着你能在我们身边,嫁个稳重可靠的年轻人,我们也能看顾着点,不让你受丁点儿委屈。”
她跟夫君从来没想着让两个女儿当垫脚石去换他仕途的平步青云。年轻的时候没有,更遑论这把年纪了。只希望女儿能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
“娘我知道你跟爹是为我好,可是给我说的这家出身也太寒微了吧,门当户对也行啊,为什么要让我低嫁,都说抬头嫁女,我要求也不高,就是门当户对而已,就这点要求您跟父亲都满足不了女儿吗?”
卢夫人听着小女儿的话也在理,其实还有一家是县里的教谕之子,是今次乡试的亚元比相公相中的少年名次高了不少。她也见过那少年长相不俗。但是相公更看好岳展,她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如今小女儿这一说,可不就是嘛!从来都是抬头嫁女,她小女儿长得清丽可人,如今不求上嫁,找个门当户对的总行吧!
于是晚间丈夫回来的时候,她免不了跟丈夫一顿絮叨。只说是小女儿的主意,自来丈夫从不听她的,但是小女儿的想法还是要尊重一二的,毕竟将来是小儿女们自己过日子。小女儿不愿意,他也要考量考量。
听夫人这么一说,卢县令也将女儿叫来亲自询问女儿的意思。卢县令是看好岳展的,他是见证了这个少年的成长的,多年前若不是他,自己乌纱帽都不保了,所以自那时起他就对他颇为关注。后来得知右臂受伤后,他也觉得可惜。可没两年再听到他的消息已经是成为举人了,他使人细细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重新习了左手书。
只有经历过科举考试的人才懂得其中的不易,这才少年就坚韧至此,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呀!虽然岳承霄也不错,但是毕竟有珠玉在前,难免黯淡无光。外人只看名次,岳承霄比岳展名次高了不少,但是若是岳展不受伤,他都不敢想象那少年会是怎样的夺目。
离着会试还有三年的时间,一切都未可知!谁主沉浮还不一定呢!他将他了解的都剖析给小女儿听,奈何女儿浑身浸满了世家做派,只看表面的出身,乡试位次,长相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眼见女儿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他也不好强行逼着女儿去相看岳展,罢罢罢,毕竟日子是自己过的,那岳承霄虽说比不上岳展优秀,但是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只看名次也能看出来将来会试不出意外,应是榜上有名了。
于是他让夫人安排安排,若是对方有意,让两个孩子相看相看。只一个要求这事情办得要快。不能让本家觉察出什么来~~~
林氏在家等来等去,也没等来陈媒婆再来喝茶。等来的却是岳承霄定下了亲事。至于亲事的对象竟是卢县令的小女儿。前些日子那陈媒婆还有意无意透露要给他家保媒拉纤呢!
这才过去多久,两家就定下了?
第159章 各花入各眼 这边林氏还一脸懵……
这边林氏还一脸懵呢, 转头就收到一封哥哥寄来的信。信上问岳展亲事定下了没有,若是没定下,芷兰年纪也到了, 两家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岳展可不知道, 在他回书院读书的时候,被人挑拣了,最后嫌弃的不行,继而选择了他的好兄弟岳承霄。转头他又被自己的表妹给相中了,要嫁给他哩。若是知道可要夜不能寐了。
林氏拿着信去找岳知语商量。两口子一盘算也不错,虽然哥哥家在舟山府, 芷兰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品貌也好。这样知根知底, 以后生活也和美。
但还是要问一下岳展的意思, 虽然现在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们家的孩子订亲前每一个都征求过意见。岳展也不例外, 虽然对方是舅舅家。
于是这天岳展沐休, 坐在躺椅上悠闲的吃着葡萄的时候母亲过来了,见母亲一本正经的样子,他还当什么事儿呢, 一听要把表妹说给他, 登时葡萄都忘了嚼, 囫囵的就直接往下咽,险些没把他卡死。
“咳咳, 咳咳咳。”他咳嗽着。林氏急忙给他拍后背, 一边拍还一边嗔怪道,
“看把你给激动的,你乐意也别高兴成这样啊!”岳展急得都快翻白眼了。这是什么, 这是□□呀!不成不成。
好容易止住咳嗽,岳展连连摆手,“娘,您还是饶了我吧,我一直拿芷兰妹妹当亲妹妹的,您可别乱点鸳鸯谱呀!
再说我在舟山府考乡试的时候去拜访过舅舅,听舅舅说,芷兰妹妹正在跟一个姓徐的秀才议亲呢!怎么这会儿又要说给我?”
林氏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那徐秀才没考过乡试呗!前头芷柔嫁的那个,都说学问很好,可回回考,回回考不中,到现在了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到了芷兰,她嫂嫂可不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嘛!徐秀才这边没考中举人,她儿子倒是考中了。为了稳妥起见,选岳展也是情理之中,起码一个举人夫人没跑了。
虽然儿子被嫂嫂这样挑拣,心里有些不快,但到底是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林氏觉得总不能因为这样就拒绝了哥嫂吧,但是儿子若是真的无意她就不得不考量了。
“你真不喜欢你表妹?”
岳展头立刻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天地良心,那就是我亲妹妹,一丁点儿非分之想都没有。您要是执意让我娶表妹,我直接出家去少林寺当和尚去。”他不放心,又添了一把火。
林氏认真打量儿子的表情,看这样子不似作伪。
“还出家?亏你说得出口,你说这样的话对得起我跟你爹吗?再说我跟你爹是那不开明的父母吗?不喜欢就不娶,谁还让你牛不喝水强按头呀!”
听母亲这样说,他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多谢母亲大人体谅,我怎么舍得出家,以后还得让您含饴弄孙呢!嘿嘿。”
“嬉皮笑脸的,什么时候都没个正形。”
唉!芷兰多好的姑娘,儿子咋就不喜欢呢?晚上跟丈夫絮叨这些,岳知语安慰道,
“各花入各眼,缘分这个东西强求不得。明儿赶紧给那边回个信儿,芷兰也不小了,咱家既然无意,可不能拖着人家。”
“唉~~”林氏又是一声叹息,今天她叹气的次数赶上往日一个月的了。
第二天,林氏就写了一封信,多使了些银钱,让人赶紧送到舟山府去。等林正松两口子接到信件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儿了。
唐氏跟林氏分析的不差,而且她笃定若是自家开口,岳知语两口子肯定会应下这门亲事,他们有什么不满意的,他家芷兰这样好,娶了她家芷兰,他们家做梦都要笑醒。
因此还没等到回信呢,她就急吼吼的将徐秀才的提亲给回绝了。徐秀才确实有才,但是谁知道他中举得什么年月,身边就有个现成的举人。谁都知道穷秀才富举人。考中举人,做个举人娘子,起码一生衣食无忧了。
她小姑子两口子脾气也好。两家本就是亲戚,她家芷兰嫁过去还能吃亏?再有家里人口上,前段时间听说岳展买了一个几岁的孩子,这也没关系,再发卖出去就是。
唐氏算盘打得好,只没想到他家会回绝了她,若是说岳展已经订下亲事她无话可说,可什么叫一心向学,暂时没有成婚的打算?
岳展翻年可就二十了,怎么就没有成婚的打算,他没有,你们当父母的怎滴就由着他,还不给他说亲了?
唐氏气得差点吐出血来,真是不识抬举,若不是看他中了举人,就他长得跟个长工似的,右手残废,想配她金枝玉叶的女儿,那是门也没有。他们家不嫌弃,他家倒嫌弃上了?最呕心的是她还把徐秀才的提亲给拒了,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正松倒是没怎么生气,只是自来成婚,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妹妹一家怎么听个孩子摆布?还有他小女儿芷兰今年已经十八了,翻年就十九了,再拖下去哪里还有好儿郎给他家挑拣,婚事可得抓紧了。
林芷兰自从知道姑母家拒了婚事,就将自己锁在屋里不出来,谁叫也不开门。一顿两顿还好,整整一日滴水未进,把唐氏愁得在门外说尽好话,就是不开门。她想让下人直接将门撞开,里面芷兰说若是撞开她立时自尽。屋里的针线簸箩子里可是有剪刀哩。
吓得唐氏立刻偃旗息鼓。唐氏进退两难,一夜辗转反侧。等第二天鸡还没打鸣呢,就去女儿屋外守着。
许是上天也怜惜她作为母亲的不易,天光大亮的时候,门被打开了。林芷兰从屋里缓步走了出来。
因为一天没进食,她的脚步有些虚浮,面上有些好奇憔悴~~但是看头发一丝不乱,脸上施了粉脂,应该是精心打扮过了。
这是想开了?自来知道女儿心气儿高,这说亲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拣,受的打击可不小。
她看着女儿除了面上有些憔悴,跟往日也没什么不同,这才放下心来。
“娘,我饿了。”她轻声说道,可能因为一天滴水未进,声音有些沙哑。
知道饿就好,她真怕女儿干出绝食的傻事来。“我这就叫厨房给你做你爱吃的奶香玉米饼,山药紫薯饼和荷叶粥,再做两道开胃小菜。”她欢喜的说道。
说着回身吩咐丫鬟去通知厨房。在她错过眼的时候,林芷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眼神,只是那眼神太快,谁都没有捕捉到······
才觉忽然已秋,一场让人不寒而栗的初雪让人突然意识到冬天来了。
似乎上天都知道明天有一场婚嫁,所以特地将各处都装扮了装扮,到处都是银装素裹。
天已经大亮啦,于行还睡着呢,他娘拍拍他的小屁股也不见他有半点回应。只好在被窝里给他换衣裳,给穿上喜庆的大红衣服,打扮的跟个送子娘娘的座下小童一样。等穿好了他才揉揉惺忪的双眼,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才两岁多的小童,长得还挺快,这才来了半年不到,身高就追上同龄的小孩了。林氏看着于行,脸上的笑意连酒窝都盛不下了。
见小儿子醒了,笑语晏晏的说道,“乖宝,娘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粽子,给你摊了喷香的鸡蛋饼,煮了软糯的八宝粥,你要不要起来吃呀!”
一听娘这样说,他肚子都配合的叫了两声,他好奇的问他娘,“哪里叫?”
逗得林氏哈哈大笑,指了指他的小肚腩,“呶,这里叫呀,你饿了,快起来吃饭吧。”
“好的。”小于行说着配合的下床,林氏帮他穿好鞋袜,拉着他的小手去吃饭。
小满大了,老大家的也不用自己看孩子。她年纪大了,喜欢热闹。自从有了于行,天天有这么个香香软软的宝宝跟个小尾巴一样在自己身后叫自己娘。林氏自己都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
等舒舒服服吃了一顿把他香迷糊了的早饭,他才想起来,他今天可有重要的任务哩,就是去做压床童子。
童子压床寓意百子千孙。本来选中当压床童子他还挺新鲜的,但是一听要在人家喜床上睡一晚,他就怎么也不愿意了。最后还是他爹拍胸脯保证晚上也跟着过去,他才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