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东宁,袁东宁,又是袁东宁。邓知州扶着额头,此时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岂有此理,这贼子简直无法无天了,再不处理,就要发展成蕲州一害了。
“将刘同知给我传来,既然都是他下令抓的人,我倒要听听他是依据大魏律的哪条规定抓的人。”
蕲州署衙内
刘同知擦着汗,快速走到署衙内的大堂上。只见大堂上邓大人早已经等候多时了,他此时一边听着下面那苦主诉说,一边面色不善的看着他,直看得刘翱心里发毛。
原来那跪着的女子唤名翟霜,是蕲州百酿楼掌柜的独女。百酿楼在蕲州也是响当当的酒楼。最出名的是她家的百酿酒,历经七代传承改良,到了翟霜这一代,那酒酒香浓郁,绵厚醇香,在蕲州有有“仙饮佳酿”的美称。
因为有这好酒坐镇,百酿楼生意好得不得了,天天人满为患,日进斗金。更扎眼的是到了翟霜这一代,翟家就翟霜这个女儿。
这谁要是娶了翟家的女儿岂不是迎了个财神娘娘进门嘛!所以这几年翟家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这些来求亲的人家里就有袁家,袁家本在蕲州开了家小饭馆。后来女儿成了刘同知的填房,借着女儿的关系,家里才发迹的。
袁家的袁东宁本就不学无术,名声不好,作为真心疼爱女儿的父母,哪个愿意将女儿嫁给这样烂泥扶不上墙的货。再加上依着翟霜父亲的意思是招个上门女婿,让翟家酒不至于姓了别家。所以就拒绝了袁家。
也是从那儿开始,两家结下了梁子。事情的起因是翟霜旁的人没看上,偏偏看中了在他家新来的厨子吴敬。
被翟父知道后,直接将那吴敬辞了去。他虽然招上门女婿,但也不至于这么低嫁。他家在蕲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让人家知道女儿嫁给个厨子,他的老脸往哪儿搁。
后头吴敬哄骗着翟霜,让她跟他私奔,等过几个月回来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她爹不同意也得同意。
于是她就昏了头跟着那人远走他乡。过了两个月,吴敬觉得差不多了,才带着翟霜回来,结果发现百酿楼的牌子都被摘了,换成了醉香楼,连店里的东家都换了。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们出走的这几个月,翟霜父亲被翟霜离家出走气得缠绵病榻。正因为是心头宝,才最戳心窝子,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
袁家就是这个时候拿着一张十万两的借据来翟家要求翟母偿还。她自然不相信是真的,她家里守着酒方卖的酒从来供不应求,哪里会缺银子。可那袁家言之凿凿,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还有翟父的签字画押。
翟母本就因女儿离家出走伤怀,又骤然失了丈夫,如今又有闹市的上门,她一个闺阁妇人哪里见过这么个阵仗。本以为报官,官府自然会秉公处理。结果去官府后,酒楼多年的掌柜作证她相公签了借据。最后官府判了袁家赢了官司,翟家拿不出银子只能用宅院跟酒楼抵债,最后翟母重重打击下郁郁而终。
等翟霜回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的窘境,那吴敬本就是想贪翟家的酒楼,如今翟家的房子、酒楼都没了,他恨得将她毒打一顿,将气统统撒在她身上。她才看清他的真面目,只是说什么都晚了。
夜里他喝醉回来,满嘴胡话,骂骂咧咧的,起初她没认真听,后来他骂完她家又开始骂袁家。甚至还说可恨袁家不是个东西,他本是袁家的厨子,袁家酒楼的二掌柜跟他说只要成了翟家的女婿以后不得吃香的喝辣的,他如今成了货真价实的女婿了,袁家倒来了个釜底抽薪,直接将翟家吞了去。
听了这话她手里盛着解酒汤的碗啪的一声掉落在地。她终于明白从始至终这就是袁家针对他们翟家的局,她就是那个引子,他们目的就是夺他们翟家的酒楼和酿酒方子。
一瞬间头晕目眩,归根结底若不是自己与人私奔,父母就不会早逝,后悔,愤恨种种情绪撕扯着她,她哭了半宿。
后半夜就发起高热,整个人烧得人事不知。等再醒来身边早已没了吴敬的身影,就连铜板都没剩下一个。原来那人趁着她生病将她手里剩余的银钱,统统划拉走了,没管她的死活。
等她好不容易退了烧,捡回条命来,她气不过去袁家理论,却被袁东宁又欺辱了,不仅奸污了她,见她吵闹不休还让官府的人将她抓进大牢。
邓知州听完翟霜的叙述,将翟霜父亲借款一案的案卷调来,审查一番后发现人证物证俱在,而且最不利的是翟父已死,死人怎么为自己分辩,这就很难翻案了。
只能先审理袁东宁奸污罪是否属实。此时袁东宁已经被官差押来,虽然伤到头了,但关键时候可不糊涂,矢口否认自己奸污翟霜。只承认她私闯民宅,他报案,让官府的人来将她带走。
翟霜没有证据,事发在袁府时在场的证人也皆是袁府下人,他们拿着袁家的月例银子,自不会砸自己的饭碗。所以奸污罪也无法定罪。此时翟霜听到这个结果,她跪在那里,低着头,无人看到她双眼泣血,眼里的怒火似要将她燃烧殆尽。
不过袁东宁虽然好命逃了奸污罪,对陈江冉犯的罪却逃脱不得,皆因事发于夜晚闹市之中,有多位人证,所以邓知州依据大魏律判他杖刑三十,即刻行刑。
邓知州一声令下,两边的差役就将袁东宁架到长凳上,开始施刑。那袁东宁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哪里受的过这等皮肉之苦,行刑之时疼得哀嚎连连。
等三十杖下来,人被打得如丧家之犬般狼狈,喊的声音都嘶哑了。不过在刘同知心里这样的结果已经极好了。刚刚若是奸污罪成立,那最少也得判流放。更遑论对方还告袁家侵吞他家财产。若是被她告成功了,袁家可不就倒了。他现在心里也万分后悔自己怎么这么短视,娶了个商户女。
商人重利,只看中眼前利益。再依着他对岳丈的了解,这事八成就是他做的。
唉,怪谁呢,只能怪自己当时被那袁氏长相身段迷晕了头。如今嘛,只能赶紧先把自己屁股上的屎擦干净再说。
果然邓知州在袁东宁行刑后就问讯了他。他只推说翟霜案是她私闯民宅,在袁家大闹,袁家报官,才将她缉拿归案。
至于为何将陈江冉抓起来,刘同知辩称袁家告她夫君故意伤人,官府自是要拿人择日审问。可巧她夫君不在,而陈氏虽不是加害人但与此案有重大干系所以唤来。
这两起案子都还没有定论,准备择日升堂审理,让真相大白。只是他的身份总要避嫌,本想着呈报上去,审案人员由知州大人定夺,如今由知州大人亲自此案审理正该如此。说着又不忘拍了邓知州几句明察秋毫的彩虹屁。
不愧是行走官场多年的老泥鳅,当真是滑不溜手。再说同知好歹是五品官,邓知州若是想处置他,必得由刺史出面,刺史有监察百官之权。而据他所知,这刘翱与刺史私下关系匪浅。一时之间邓知州还真奈何不了他。
从始至终岳展就在旁边安静的看着,结果与他预期相差甚远。那袁东宁听着叫声凄惨,可打那三十板子有什么用,等他好了,还不是一样会继续祸害良家妇女。
自来律法就是这样,看着公正严明,伸张正义,但也只是相对的。他有邓知州帮助又如何,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只伤了对方的皮毛。他都这样,那普通百姓呢,岂不是连申冤的机会都没有。
他恨自己没有本事护住妻子,同时这一刻起,他对权势有了发自内心的的野望。
看着身旁娇弱的妻子,今日经了这一遭,
走了一趟天牢肯定受到了惊吓,这个蕲州署衙也不是人待的地,他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从蕲州署衙出来,那翟霜也被当堂释放。陈江冉听了她的叙述,知道她如今身无分文,物伤其类,都是女人,她也见不得她露宿街头,于是临走往她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等岳展带着妻子回到客栈,夜幕已经降临,她看着妻子吃完饭,躺在床上,直到听着她有节律的呼吸响起,知道她睡着了,才穿好夜行衣悄悄潜了出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闭门出去后,床上的女人也睁开了双眼。
相公有他要办的事,她也有她要办的事。
她不能让那董牢头再兴风作浪,再去祸害其他妇人,她自己受过失去名节的痛苦,知女人失去贞洁只会比失去名节更痛苦。今日若是冷眼旁观,他日只会有更多的妇孺被迫害。明日他们就要离开蕲州府里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只能今夜行动。
于是她换好衣服也趁着夜色出门了。若是蕲州牢狱与其他关押重刑犯的牢狱规制一样,那这些牢头日常住的地方就在蕲州署衙后的一排低矮的平房内。
她手里有师父给的保命毒药,她都想好了,先用迷香迷晕房间内的人,再药死这个挨千刀的。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陈江冉此时打扮成中年男人的样貌,她步履匆匆的往前赶,想着要赶在夫君回来前将此事处理干净,她知道跟他说他一定会帮她做,可她不想赃了他的手。
待快到时,她看到前方有个单薄的女子身影,细看之下这不是白日见到的翟霜吗?她此时已经换了一身暗色衣衫,头发都被拢住了,梳着一个利索的发辫。
待陈江冉走近才发现她胸前似有点点血迹,面上神情恍惚,见着来人,竟是认出了她,痴痴的道,“娘子,我杀人了,我杀了他。”陈江冉听后还有什么不懂的,拉着她冰凉的手道,“杀得好,我本也是要去除了他。”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拉着她赶紧往回走,得尽快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两人悄声来到陈江冉租住的客栈。此时是一夜当中人最困乏的时候,店小二早已经窝在软榻上打起了呼噜。
陈江冉带她回到房间,给她换了一身自己的一道衣衫,又给她重新梳好头发。待收拾妥当,那翟霜泪眼婆娑的看着她轻声说道,“娘子,我能跟你走吗?”
“好~”
另一边岳展此时已经在袁家找到了袁东宁的卧房。夏日窗户正半开着,他悄然从窗户上翻进去,看到床上趴着睡的那人,不是袁东宁是谁,他屁股被打开了花,自然只能趴着睡。怕他睡不死,他又用手砍了一下他的颈部,让他昏死过去。这才双手放在他的腰间,只听咔嚓一声,是骨裂的声音。
这下好了,以后瘫在床上就不会出去祸害良家妇女了~
待悄悄潜回客栈,看着床上妻子的睡颜,他长舒了一口气,换回衣服,将她揽在怀里,才踏实的沉沉的睡去~
第240章 遇滇贼 这日清晨,他们吃了饭……
这日清晨, 他们吃了饭就准备离开蕲州府。待走到他们的马车前,岳展面上迟疑了一下,见妻子面色如常, 朝他点点头。他心下了然,他能发现车上有人,妻子以前连他都能发现, 怎会发现不了,看样子是她安排的。于是装作无事般,扶着她上车, 果然见了马车内的翟霜。
待到出城门时,发现城门处官兵比进城时候多了,而且检查得更严。
今日刚好带队巡察的城门官是昨日站在邓知州旁的署官。岳展掀开车帘出去, 跟对方打招呼,顺便问起来今日这是怎么了。
那邱署官叹了一口气道, “别提了, 昨晚上发生了一起恶性行凶案, 在牢狱后的矮房里死了一个牢头, 大人知道颇为生气, 现在正全城戒严,搜查可疑人员呢!”
岳展心下了然,那署官也是个上道的, 对着搜查的吏员道, “这位是即将赴任山洼县县令的岳大人, 还不速速放行。”
那检查的官兵自是无有不从,纷纷让行。岳展得了方便,与那署官拱手道别。
待掀开车帘看向陈江冉身后翟霜,她双臂抖得不行, 这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得亏昨儿见了那城门官,今日卖了他个面子不检查就放行了。若是让官兵看到,肯定生疑。
翟霜她也不想这么没出息,可她长这么大连只鸡都不敢杀,当时杀人时是一时激愤,过后心里不后怕是假的。她也怕自己连累了陈江冉夫妻。好在现在有惊无险的出了蕲州府。
袁府内
清晨清醒来的袁东宁,感觉自己下半身比昨儿更疼了,一动那股疼痛就直冲他的天灵盖。疼得他哎呦~哎呦的叫个不停。
袁夫人来一看儿子这个样子,赶紧又去请大夫,昨儿大夫诊治的时候说了这伤看着厉害,其实都只是皮肉伤,养几天就好了。
为什么会这么轻呢,原来行杖刑的那两个小吏都知道他是刘同知道的小舅子,哪个敢真下死力气。这行杖刑里面的门道多着呢,有打得看上去没事,实际伤筋动骨的打法。也有的打得是看上去厉害,实际只伤了一点皮肉,比如袁东宁。
那大夫一大早又被叫来,寻思昨儿不是看完诊,拿了药了吗?怎么又让他过来了。结果一来就看到趴在床上疼得涕泪横流的袁公子,模样看着比昨儿日惨多了。
他赶紧放下药箱,给他看伤。看着伤还是跟昨日一样,结果上手一摸,不对啊,盆骨怎么碎了???
明明昨儿他来看诊的时候,没伤着骨头,怎么仅仅过去了一夜,盆骨就碎了?
那大夫当场出了一脑门的汗,这盆骨碎了,那这袁公子岂不是以后都要瘫痪在床了,他觑了一旁身边焦急等待的袁夫人,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再加上他昨儿已经说了袁公子没事,今天可怎么圆回来哟?
于是大夫只推说自己才疏学浅,让他们还是请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大夫吧!
袁夫人只好又请了蕲州治跌打损伤最出名的大夫来诊治,结果诊断出来的结果犹如晴天霹雳:她儿子的盆骨碎了,即便好了以后也站不起来了,而且还会影响子嗣。
知道这个结果,袁府上空就像被蒙在巨大的阴影里一样,相比于瘫痪在床,真正让袁父痛心的是再无子嗣承袭。要知道袁家这一代可就袁东宁这一根独苗苗。这不就相当于绝了袁家的后嘛!
对于始作俑者邓知州,袁父恨得牙痒痒,又深恨女婿当时在场却不阻止,唯一忘了是他平日里有失管教,致儿子铸成大错。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袁东宁瘫痪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们早都忍他许久,只是碍于背后刘同知的官威,如今知道这个结果无不拍手称快,当真是大快人心。大家一打听知道是邓知州断的案,一时之间邓知州的官声比往日又更上了一层楼了~
这些好戏岳展他们是看不多了,他们一直往西南赶路。路上休息的时候,趁着相公去捕猎,陈江冉问起身边的翟霜,她今日面上已不像第一天见她时那样憔悴,精神好了很多,“那夜天那么黑,我又易了容,你怎么认出我的?”
这个问题她想了好几天,怎么也想不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竟叫她瞧出了破绽。
她坦诚的说道,“娘子的扮相并没有破绽,是那夜的风,让奴婢闻到了娘子身上的花香。跟在牢房里闻到的是一个味道。
奴婢家祖上就是酿酒的,酿酒最考验的是嗅觉和味觉,许是天生就是端这一碗饭的,奴婢的嗅觉跟味觉打小就比一般人灵敏。”
原来如此,她还道是她的装扮泄了密,原来竟是因为熏香。前段时间他们路上看到几棵栀子树。当时花开的正好,她闲来无聊,就采了一些,晒干,制成香包,挂在身上。那夜她确实摘了身上的香包,可是佩戴日久,身上也沾染了香包的气味。这味道淡的几不可闻,若不是碰到恰好嗅觉灵敏的翟霜,一二般的人还真闻不到。
明白了怎么回事的陈江冉,拍拍她的手道,“你莫要自称奴婢,你又没有卖身,你是个自有人。”
岂料翟霜摇摇头道,眼底有了泪意,“娘子,那晚我本想杀了人就自行了断的。只是不想跟那烂人死在一处才出来的。”
她对不起父母,让父母含恨而终。自知罪孽深重,她想报仇,又报不了仇,只能眼睁睁看着罪魁祸首只受一点皮肉之苦就逃脱了律法的惩戒,这么没用的自己,有何面目偷生在世间。不过临死她也要拉上欺辱她的牢头,不让他再去霍霍其他女子。
“若不是遇到娘子你,我早就自裁了。怎么还能见到今日的太阳。”她抬头看着此时盛夏的烈日,只有这炎炎日光才能驱赶她内心的阴霾。
“你莫要想不开,须知守得云开见月明,只有你活下去,才有机会洗清父母受的冤屈,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将翟家酒传承下去。”
“可是娘子,我真的能做到到吗?”她觉得好难,每一步对她来说都是天堑。
陈江冉看她这样,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是如她现在这样,觉得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于是她讲起自己的经历,翟霜听了惊讶连连,原来这样明媚大方的女子一路走来也不比她容易,她做到了,那么她呢?
一瞬家,她升起一股一往无前的勇气,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拼尽十二万分的努力,一点点的积蓄力量,在别人看来是螳臂当车也好,是自不量力也罢,她一定要洗净翟家的冤屈,让坏人受到应有的惩罚,百年后才有面目见地下的父母。
都说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来日尤未可知也~
在陈江冉的坚持下,最后两人没有主仆相称,而是以姐妹相称,对外翟霜就是她娘家的表妹。
马车经过短暂的休息后,继续往西南方向走,只是越往西南走,肉眼可见的越荒凉。
待马车行驶到沂山县时,岳展目之所及都是荒了的土地。他们走进一个村落,想讨口水喝,结果十室九空。
遇到一个在路边抽着旱烟的老汉,岳展刚要走过去,那老汉就吓得连连后退,要关上院门,岳展连忙解释道,“大伯,我们是路过这里,只想讨口水喝,没有恶意。”
那老汉上下打量他几眼,看着他不像坏人,又看到马车上下来两个年轻的女子,这才放下警惕,去给他们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