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涉懵了,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天幕。
怀乐驹也懵了,但他在皇帝身边十多年,对皇帝了解更深,迷茫中又似有所觉。
细碎的脚步声停下,他站得并不如何笔直,从来含蓄的帝王,语气还是那样沉静温和,眼中却闪烁着精光:“朕不兴武力?朕偏要后人看清楚,本朝不兴武力,是朕不愿,而非不能。”
他说着,转过身来。
“周涉。”他轻描淡写地念出周涉的名字,尾音里还噙着尚未消退的笑意,“天幕说,你会谋逆,朕问你,你敢吗?”
周涉伏地道:“陛下恩加四海,臣身负皇恩,臣不能,也不敢。”
“你只是不造我的反。”皇帝修正道,“不过无所谓,逆贼又如何,朕也敢用。”
皇帝向来温和,大多时候,他绝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样威严毕露,这样睥睨天下。
昏暗的监牢里,唯有灯笼的烛光洒在地面,连几人的脸都看不清晰。
光芒稀薄,照得皇帝的表情也晦暗不明。他看着周涉,平静道:“朕看你精神很好,既然如此,明日就去御林军上任吧。”
空气停滞了一瞬。
下一刻,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臣叩谢陛下!”这是周涉的谢恩声。
“陛下……”这是怀乐驹颇感意外的声音。
皇帝最后看一眼周涉伏地的背影,拂袖而去,他的声音幽幽回荡着:“子游,朕把他交给你了。”
皇帝扬长而去,留下周涉与怀乐驹面面相觑。
怀乐驹面色冷淡,一张脸隐隐发青,好半天才道:“既然陛下下令,你现在就随我走吧。”
周涉沉默。
“你要抗旨?”怀乐驹面无表情地问。
“……”周涉指着自己的腿,“我的腿好像断了。”
怀乐驹:“……”
周涉:“怀大人,你不给我医治?你可知道陛下的意思??”
虽然事态尚未明朗,但大家都是聪明人,两人都能意识到皇帝的未尽之语。
因此命令一下,他已经开始熟练地扯起虎牌当盾牌。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怀乐驹终于说:“我给你请个大夫。”
第28章 进新人
怀乐驹找的大夫很快到了。
据说是御林军的军医,医术相当不错。
周涉躺着,被军医翻来覆去地检查伤口,疑惑发问:“你们御林军还能受什么伤?”
据他所知,大部分时候御林军都是个清闲岗位吧?
抓捕他的时候除外。
怀乐驹找了个地方坐下,抱臂道:“你来了就知道了。”
周涉:“……”要不然还是把我圈禁起来吧。
军医笑眯眯地给周涉包扎完伤口,直起腰来,收拾好手边的工具:“大公子身体硬朗,这点小伤不妨事的,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刚说完,怀乐驹紧接着便问:“可以训练吗?”
“这……”军医捋捋胡须,无奈道:“还是先休息几天吧。”
怀乐驹收回钉在周涉腿上的视线,不无遗憾地说:“我明白了。”
周涉:“……”好恶毒的男人。
他伸长脖子,试图看见自己的伤处包扎情况,老军医连忙笑眯眯地按住他:“大公子,你得相信我。”
周涉闷声道:“多谢先生,我只是想看看……”
这种贯穿伤,真的不会伤到筋骨吗?
军医悠然道:“在下师从赫赫有名的神医梁晓——这你总该知道吧——多年来从无失手。怀大人这一箭虽然伤及皮肉,却绝不会留下残疾。”
周涉表示怀疑。
他真的不太相信怀乐驹,大部分时候,那家伙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怀乐驹看起来也并不愉快。等周涉和军医说完话,伸手招来几个士兵,各个长得身强体壮,吩咐道:“把他带回去。”
周涉:“???”
他定睛一看,那可不是御林军的将士们么?
有几个前天还见过,两人一对视,就看见对方熟悉的面孔,各自尴尬地笑笑。
几人合力,一左一右架起周涉的两根胳膊,周涉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腾空而起,只听怀乐驹在身后凉凉道:“周大公子身体不适,还是我们带你出去吧。”
周涉:“……”我身体不适到底是托了谁的福?
众人走出不到两米远,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怀乐驹回头一看,只见半根胳膊从铁栏缝隙里伸出来,伴随着悲怆的嘶吼:“周涉——不要忘了你的好兄弟!!!”
周涉听出他的声音,也挥了挥手,不管庄始究竟看没看见:“好兄弟,我会给你多上两炷香!”
庄始:“……”
怀乐驹:“……”
众人出了天牢,周涉还没来得及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就被塞进马车。
他摸了摸软垫,问:“我们这就去署衙?”
怀乐驹不理他。
周涉吃了个闭门羹,身边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大人,这位……”
对方似乎思考了一下该怎么称呼,顿了顿才说:“这位公子也跟着我们回去吗?”
怀乐驹原本闭着眼睛,闻言睁开眼,视线扫过周涉,淡淡道:“陛下有令,我们御林军要进新人了。”
他倒是完全没有遮掩,当然,也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周涉身侧,同时惊讶地张开嘴,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越过周涉对视一眼。
周涉:“。”把我当不存在吗?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确实有些尴尬。
如果是从前,他是皇帝的外孙,进御林军当然正常且合理。
可现在……他可是天幕亲封的逆贼。
他保持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听见怀乐驹说:“大公子,我平日事务繁忙,恐怕没有时间关照你。到了署衙,你就先跟着副指挥使吧。”
周涉应了一声,心想,千万别关照我。
御林军的营房在东城区。
作为皇帝的亲卫和监听组织,御林军的组成并不算复杂:多是权贵家的少爷们,虽然也有一些出身贫寒的年轻人,但少之又少。
周涉走进大门,立即被众人围观。
一群人穿着劲装,三三两两地往外走,路过周涉时,目光纷纷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停留。
有些早就认识的世家子,更是毫不客气地盯着他看。
周涉认出其中一些人,扯了扯嘴角:“好看吗?”
来人算是他的狐朋狗友之一,围着周涉啧啧作声,满心感慨:“你真是命大。”
周涉露出虚伪的笑容。
解通还要说什么,怀乐驹制止了他们:“呆在这里做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他一发话,大家立即做鸟兽散,笑嘻嘻地走开。
周涉看着解通的背影,只见他抬起一只手,还冲着周涉比了个“兄弟,我看好你”的动作。
等众人走远,怀乐驹带着周涉,走进其中一个房间。
整个御林军署都很简朴,不知是指挥使本人性格所致,还是从古至今一贯如此。
而这个房间,更是简朴的集大成作。
周涉站在中间,横看竖看,只看见了一张木床和一个书桌。
周涉心里松了口气。虽然实在俭朴,但至少不是鸿门宴,也算是值得庆祝的喜事。
怀乐驹等他回过神,不知什么时候起,他臂弯里挂着一件黑金色外衫。
他看着周涉,随手一丢,那件外衫掉进周涉怀里:“明天你穿这个。”
“……明天?”
“有什么问题?”
周涉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不敢置信地追问:“你不做上岗教习吗?”
怀乐驹疑惑地问:“你需要吗?”
“?”周涉震撼,“我不需要吗?!”
怀乐驹不再理会他,冷漠地往外走。
周涉急了,两步上前抓住他的肩膀,正要说话,怀乐驹终于开了金口:“这不是我的安排,是陛下的意思。”
要是按他的意思,他非得把这二世祖练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