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宗往后一靠:“真不知道我与你娘怎么生出你这么单纯的……别问了,傻孩子,回家吧。”
第66章 来者不善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新的一天开始了。
昨天天幕停止在中宗回到京城那一刻,后面的庆祝仪式都留给观众们自己回味,并且贴心地没有扰乱他们的一夜安眠。
对顾寻辉而言,她已经从天幕中看见皇室血脉相残的未来,而她选择视而不见。
毕竟钟琮都还没有降生呢,谈这些为时过早。
两名侍女将顾寻辉仔细收拾一番后,她审视着铜镜中的自己。
不过十几岁的少女,眉眼温柔婉转,虽然已经能隐隐窥见几分未来的模样,此时仍稍显青涩。
顾寻辉看了片刻,从头上取下其中一支簪子,徐徐起身。
她今日去赴宁远侯府的赏花宴,两家关系平平,太扎眼不好,还是素一些稳妥。
坐上马车时,她心里还有些疑惑:自从天幕将她的身份揭穿,从前往来设宴的夫人小姐们,就很少邀请自己。
顾寻辉并不惊讶。局势还不明朗,大家不可能冒着被砍头的风险相邀。
但正是因此,她感觉更奇怪了。
天幕准时得如同上早朝,在一个不早不晚的时间安稳地跳了出来:
【前面说到,中宗携大军班师回朝。深夜庆功宴结束后,中宗与皇后回家聊天,围绕的话题还是两个孩子。
继承人这样的家国大事,他俩就和拉家常似的说完了。】
天幕逐渐暗了下去。
宫室里只亮着两盏油灯。即使登基已有三年,早年节衣缩食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回来。
帝后二人并肩走进宫室,屏退宫人。借着月光,皇后把奏折堆放到一起,这才随口问:“你对仪娘似乎关注得有些过分。”
二十年多年的夫妻,从少年走到中年,彼此的了解实在太深。
中宗提起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热茶,推到妻子面前,平静道:“她想要当皇帝,我当然要多多关注她。”
皇后对女儿的心思了若指掌。作为母亲,她替女儿忧心,也替儿子挂怀。
她知道长女聪慧,踌躇满志;也知道儿子软弱单纯,做闲散王爷逍遥一生,才是他更好的归宿。
皇后原本是想替女儿打探一二,却没想到……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两人的脸,连皇帝那理直气壮的神情也一览无余。
“钟璜呢?”她问,“你准备怎么办?”
皇帝平静道:“他想和段明渊的孙女成亲,我当然成全他。”
皇后沉默了,准备好的满肚子话没能说出来,倒被噎了一下。想来也是,从她开始掌权起,仪娘就随她四处奔波,如今带兵北上,同样战功累累。
她在京城看到的是战报,同在北疆,皇帝只会看得更清楚。
中宗等不到她说话,疑惑问:“你不同意?”
皇后盯了他一眼。
她当然不是不愿意,而是有些恍惚。从十七岁走到今天,从不能参政的当年走到现在,她的女儿也有了更广阔的天地。
她忽然微笑起来,笑容明媚:“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一定要送仪娘上去。”
这会是一条艰难的路,但钟琮这样选了,想必她甘之如饴。
皇帝不再说什么,两人靠在一起,借着一点昏黄的灯光,轻声说起了话,从北上第一天说起,直到得胜回朝。
躺在床上睡着前的最后一刻,皇后忽然问:“行远,你为什么愿意……”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丈夫和大部分男人不一样。
固然,她自信于自己的才学,绝不落后于旁人。但即使如此,受制于性别,她也很难有自己的天地。
如果丈夫不同意,她也会一意孤行,可那要面对的阻力,是绝对呈指数级上升的。
皇帝好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有。她等了许久,只听见轻微的呼吸声,轻叹一声,闭上眼睛就要入睡。
“昭娘,你知道的,男女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谁强谁就上。”在她身侧,男人平静的声音忽然响起。
皇后知道,他说的不止是女儿。
他辛苦十几年,固然有相当程度是因为看不惯五皇子倒行逆施,看不惯天下纷乱。某些意义上来讲,他的确是理想主义者,想要终结战争,想创造一个盛世,但他绝不是完全只为了道义的追求——他还没有无欲无求到成为圣人的地步。
继承人会是永远绕不开的话题,钟璜可以是更方便的理由,但也仅仅是方便。
他总不能两眼一闭,不闻身后事。
外祖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他如果当真随便选一个太子,就开始眼聋耳瞎,大概率百年之后,会马上跳出来一个李行远、赵行远,前来惩奸除恶。
继承人的选择当然要谨慎,碰巧钟琮除了性别,没有任何让他不满意的地方。
那他干嘛要舍近求远呢?
皇帝的眼里是看不见性别的。
“她够努力,够聪明,就给她这个机会。”皇帝平静道,“只要她有能力撑起这个天下,为人父母,当然要给她更宽阔的天地。”
说完,他笑了一声:“如果二郎也这么聪明,我倒要发愁了。”
皇后被他逗得笑出声,随即强行控制住自己,低声调侃:“二郎这个样子,你责任很大。”
“……”中宗皱着眉头,左思右想,不得不承认:老二跟着自己,老大跟着母亲,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呢?
明明他还挺会带孩子的。
【夫妻二人聊天的其他内容不能流传于外人口中,就连起居郎都没有听到墙角,因此史书只简略地记载了一句“帝后夜议于乾清殿,决意立长女为储。”
这真是我没有想到的,你就不能扒墙角偷听一下吗?没有半点作为史官的责任心!
不过根据后人的猜测,大概率他俩在这一个晚上已经达成了完美分工:这里指的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然后钓鱼执法,翻脸无情。】
顾寻辉靠坐在马车里,扶着车窗看向天幕。
天幕似乎很执着于塑造出一对满腹坏水的帝后夫妻。
顾寻辉不知道是不是未来的自己就是这样,她对此没有什么想法,只觉得挺好。
正如此想着,马车停下,马夫折身道:“小姐,宁远侯府到了。”
顾寻辉无暇再看天幕,提着裙摆徐徐起身,温和道:“你停车到车轿房去,晚些再来接我。”
说罢,她从马车里走出来,随着侯府几名仆从的指引,向内走去。
大户人家的家眷们早已聚在一起,衣着锦绣,笑容满面地闲聊着什么。与她们相比,顾寻辉实在太过朴素。
她不动声色地加入其中,只称赞不发表言论,谨慎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宁远侯府的薛小姐朝她走了两步,笑道:“许久不见,顾妹妹真是愈发容光焕发了。”
薛云亭还没有靠近顾寻辉,顾寻辉已经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无他,这位薛小姐从来眼高于顶。自己父亲不过一个三品官员,一砖头丢下来能砸死三个三品官员,实在不起眼。
她这句妹妹,听得顾寻辉浑身不自在,直觉来者不善。
她不动声色,随口糊弄过去,与一群人绕过庭院,看了不少珍奇花卉,终于有人忍不住冲她发问。
“听说顾二姑娘尚未婚配?”来人一张盈盈笑脸,“从前倒听闻妹妹与周大公子有几分缘分……”
那张笑脸也显得阴损。纵然本朝对女子的束缚还不算登峰造极,这些话也明显不怀好意。
顾寻辉心里作呕,脸上的笑容却端得如同假面:“倒是不曾听闻此事。婚姻大事,自然全凭父亲做主。”
她不认识那是谁家的小姐,说完回头望了一眼。
既是赏花宴,实际上也存着男女之间互相相看的意思。这一眼,便看见远处一个清俊男子,冲她遥遥笑了笑。
顾寻辉:“……”她很难找出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那不是三皇子吗?
她不耐烦继续和这群人虚与委蛇,随口编了个理由,就要离场。
顾寻辉避开人群往回走,天幕仍在回味钟璜的缺德段子:
【钟璜的故事大家都听说过,但大部分很难说是好话还是坏话。
比如传说他某一天回到家中,祖父把他叫进书房,然后温柔地问他怎么看待他姐姐。钟璜不负众望,单纯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祖父就掏出一块黄布披在他身上,说:这个意思。
但是比起这个神奇的“黄袍加身”,顾敬山神之一笔,倒是把可怜的钟璜吓得高烧不退……真是更加深了钟二对皇位避之不及的刻板印象呢。】
顾寻辉左右绕到偏僻的后院里,她问了车轿房的位置,脚步都忍不住轻快了些。听见天幕这句话,心道:她爹这操作虽然太诡异,但似乎也是他能做出来的。
皇位之争,有时候真是由不得自己,底下人也要把你架上去——虽然不一定是好心。
老父亲利欲熏心……噢,这么说老爹,似乎有些太大逆不道了。
相比之下,还是陛下这几位皇子的斗争显得更积极。
这样想着,顾寻辉目光扫动,看见假山后一片衣角闪过,猛地停住脚步。
那道身影有些熟悉。是三皇子?
看见三皇子在侯府就够惊悚,现在居然又在这里碰见,顾寻辉觉得自己应该去拜佛。
紧接着,她的心脏便不由自主地疯狂跳动起来,混乱的思绪错综复杂地连接在一起。
三皇子当然不怀好意,她可以确定。此时又在这里出现……
三皇子从假山后绕出来,看见她也并不惊讶,笑道:“顾二姑娘这就要走了?”
顾寻辉觉得他的疑问显得很虚伪,行礼道:“身体不适,因此想早些回去休息,不敢打扰殿下雅兴,这就走了。”
三皇子一直沉默地盯着她。顾寻辉行礼后折身就要走,却被三皇子拦下:“顾二姑娘聪慧伶俐,应该知道你与周涉并无缘分了。”
顾寻辉愣了一瞬。
给她八百个大脑,也万万想不到,三皇子居然是来挖墙脚的。
见她不说话,也不知道三皇子脑补了什么内容,随口道:“你对他一往情深,可他远赴北疆,听说北狄正攻打明远关,战场无情,何必苦苦等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