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刚穿过何千年没跑几步,忽觉劲风扑面,原来是何万岁的弯刀砍到了。
第45章 北溟一派
何千年甫一出手,何万岁便在他身侧游走,他兄弟二人一贯如此,虽然对手只是一个看起来不会功夫的小童儿,也仍是两人一齐进退,他二人都是奚人,自然不懂得什么中原武林的规矩,现在两个大人夹击一个孩子也丝毫不以为耻。
江朔原来躲一个何千年不甚费劲,何万岁加入之后形势急转直下,何千年右手持刀,何万岁则是左利手,他兄弟二人分进合击,一横扫则一竖劈,一攻下盘则一袭上路,但一则江朔身形矮小,二则穿星步实在太过神妙,二人合力竟仍砍他不中。
三人围着“鼍王庙”大殿打转,二何兄弟将两柄弯刀舞出无数光弧,江朔在两人之间如燕穿行,背后便如拖曳着两道烂银的翅膀般。
赵蕤在一旁袖手旁观,眼见江朔不支,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江小哥儿你身法不错,就是脑筋不太灵光,实在好笑。”
江朔但觉眼前身后都是刀光耀眼,几次险些被砍中,如非下意识迈出的穿星步方在最后关头堪堪避开,早就被砍成十段八段了,他百忙中回道:“赵夫子,你还不走却来嘲笑我,我不会武功,除了逃跑可不会别的。”
江朔一开口,大殿内众人皆吃了一惊,须知天下轻功均需提气方能施展,他竟能一面疾奔一面说话,虽然说话语气窘急,但丝毫不见气短之相。何氏兄弟也暗暗吃惊,他二人已是全力施为,这童儿看似左支右拙却实则一片油皮都不曾擦破,此刻二人提气疾跑之余,绝无开口说话之能,难道这童儿竟然深藏不露,故意戏耍他二人不成?可看他除了步法神妙似乎不会别的功夫,两人同时念及此处,互相望了一眼,刀法中多了一丝谨慎,以防江朔突然暴起反击,如此一来出刀不免迟滞,更加砍他不中了。
赵蕤道:“他二人的这套圈圈套圈圈的刀法,看起来挺唬人,实则漏洞百出,你却只知闪避,岂不好笑?”
此刻二何生了迟疑之心,攻势稍缓,江朔压力顿减,他对赵蕤喊道:“我却看不出来什么破绽,赵夫子你既然看出破绽快告诉我。”
赵蕤道:“这圈圈刀法猛则猛矣,但出招必要先向后挥出半个弧圈,只要见他起式便知后招,岂非大大的破绽?”
江朔闻言转头再看二何出招,果然都是轮开臂膀向后挥出,再向前循着原路划出圆弧,江朔只见其挥刀便闪身避开,两刀遁着圆弧路径劈来自然砍他不到,江朔即能料敌机先顿时觉轻松了不少,边在两人之间游走边对赵蕤说:“夫子,这法子果然灵验。”
赵蕤却大摇其头,道:“说你脑筋不灵,忒也的笨了,他刀圈舞得这么大,你躲什么,只需钻进圆弧圈里去,他却如何砍你?”
江朔此前心里害怕,见着刀光便躲,但对方两个成年大汉,身高手长,刀光笼罩范围甚大,他退的越远对方刀来的越疾,步法虽然神妙却始终摆脱不掉二人,现经赵蕤一提点,再看两人舞出的刀圈虽大,刀圈与身体之间却有极大的空隙,他越看空隙越大,终于壮起胆子看准机会冲入何千年的刀圈之内。
何千年大吃一惊,但刀锋无法回转,急出左掌去拍江朔,江朔展开北玄武“灵蛇缠龟”的身法,贴着他身侧从右胁下穿过,何千年右臂收刀不及已然劈下,左一掌险些拍在自己右臂上,急忙沉腕撤肘,两臂相交竟把自己抱了个满怀。
何万岁见状,急忙从旁挥刀直削贴在何千年身侧的江朔,江朔却不退反进,侧滑一步又冲破了他的刀圈,何万岁惊骇之下硬是圈臂回砍,江朔却早已从他左胁下穿出,又到了外圈,赵蕤突然喝道:“推他臂节。”
江朔不及细想,举手便推何万岁左肘,这一推力气不大,更无章法可言,但何万岁这一下挥刀回砍势大力沉,支点全在左肘之上,江朔虽只轻轻一推,何万岁便收势不及,眼看要砍到自己右肩上,急忙将身子右旋,虽然右臂得免,但这一下转的甚急,脚下拌蒜,险些跌倒。
江朔不想赵蕤略一点拨,竟然立刻将何氏兄弟搞得手忙脚乱,恐惧之心顿减,耳听得脑后劲风袭来,知是何千年又攻到了,他立刻旋转身体,向何千年怀里撞去,这穿星步又名“飞燕步”,极是轻盈迅捷,何千年虽知江朔要冲入怀中却竟然阻挡不住,吃一堑长一智,他知道贴身一定打他不到,万般无奈只能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刚想挥刀,却见江朔已撞到右臂肘腋之间,不得已再退了一步,原来江朔聪颖,已知只要制住手肘对方便无法挥刀,此刻他怯意大减,童心大盛,何万岁上前援手,也被江朔如法炮制,逼得连连后退。
安庆绪一行人先前只道是江朔矮小灵活,二何兄弟一时追他不上,均觉好笑,没想到赵蕤只指点了几句话,江朔便反客为主逼得两兄弟频频后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尹子奇乃此行武官头目,更是二何的师兄,当即怒喝道:“退下,别在这儿丢人了。”
然而穿星步中这“灵蛇缠龟”的步伐讲究一个粘字诀,此刻二何兄弟被江朔粘上,便是想退下,也一时脱不了身,两人砍又砍不到,退又退不走,委实狼狈的很。尹子奇看得怒极,不顾身份,跃过来挡在兄弟二人和江朔之间,嘴里骂道:“两个没用的东西。”
江朔此刻玩性大发,还想绕过尹子奇再去追二何兄弟,却见尹子奇当头一掌缓缓推来,江朔急忙闪到一边,却不料抬头一看,尹子奇单掌仍在缓缓拍落,他接连变换了几个方位,均被尹子奇掌风阻住,想向后退尹子奇的掌风便也如影随形的跟上来……说也奇怪,二何兄弟的刀虽快,江朔却尽都躲得开,尹子奇的来掌虽慢,却觉得周身都被他掌风笼罩,进退不得。
尹子奇仍是不疾不徐慢慢逼近,江朔眼见避无可避便要被他一掌拍中,尹子奇出掌虽慢,但风声却是不善,如被击中只怕凶多吉少,危急间,江朔忽觉背后一股大力传来,被提起衣衿凌空飞到向后面,稳稳落地,他脱离了尹子奇的掌风,顿觉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赵蕤不知何时移到他背后,左手提起他向后一抛,同时出右掌和尹子奇对了一掌。
尹子奇不知赵蕤底细,双掌一触便觉对方内力雄厚深沉,他不愿和赵蕤比拼内力,掌力疾收,向后退了一步。赵蕤也向后退了一步,仍挡在江朔身前。
两人对望了片刻,赵蕤笑道:“小孩子闹着玩,阁下何以一出手就要以‘烛龙功’取他性命?”
尹子奇闻言暗暗吃了一惊,原来天下武功除中原释、道两家修炼内力,其他域外武师均以修炼外功为主,经年累月地勤练外功亦是力大势沉,然则外功虽然精进的快,却不如内功固本培元愈练愈强,因此练外功的一旦过了壮年便走下坡路了,练内功的则是老而弥坚,年岁越大内力越是深湛。但凡事总有例外,塞北苦寒之地便出了一位不世出的武学大宗师,竟然自悟了内功修炼的法门,此人自号“北溟子”,所创的功夫便叫“烛龙功”,尹子奇便是北溟子的弟子,北溟一门三十年来从未踏足中原,不料赵蕤居然知他所使的功夫源流。
赵蕤见他不说话,便问道:“北溟子是你什么人啊?”
尹子奇只得回答:“乃是家师。”
赵蕤道:“当年在天台山玉霄峰与汝师一别,转眼已三十多年过去啦。”
江朔奇道:“赵夫子,你和这尹老的师父还是好朋友么?”
赵蕤嘿嘿一笑,道:“认得倒是认得,却称不上朋友。这位北溟子也算的是位武学奇才,他自悟了绝世武功,只道天下再无敌手,三十年前,他从极北夫余之地来到中原,登门邀战各大门派,挑了不少高手。当时中原武林之首当推‘白云子’司马承祯,北溟子登临天台山玉霄峰之时,老夫与独孤老儿恰也在场。”
尹子奇冷哼一声道:“天下哪有如此巧合之事?怕是你们早就约好了要一齐动手。”
赵蕤道:“司马老儿也算得一代宗师,他自持身份,自不能依多为胜,但一对一较量确也没有取胜的把握,还是司马承祯老儿鬼主意多,他问北溟子,你是要争一时的第一,还是万载的第一?”
江朔奇道:“这有何区别?”
赵蕤道:“司马承祯说自己年过花甲,年老力弛,若说要争这一时第一么,那就不用比了,自然是北溟子天下第一。然而江山代有才人出,人寿不过百年,千秋万载以下是否第一可就难说了。”
江朔问道:“那如何才能做万载第一呢?”
第46章 万载第一
赵蕤道:“北溟子也有此问,司马承祯道那也容易,我们只文斗不武斗,将自己最得意的武功说将出来,如对手无破解之法,那便是第一武功绝学,其后代传人照此修习自然也是天下第一,那岂不是万载第一么?”
江朔点头道:“说的有道理。”
尹子奇又哼了一声,道:“如此一来,他三人各擅胜场,便能以三敌一了。”
赵蕤道:“是了,司马承祯正一派内功最为精纯,独孤老儿的穿星步轻功独步天下,赵夫子我不才,擒拿点穴拳脚功夫还有点微末的道行。”
尹子奇冷冷地道:“东岩子过谦了,这袖里乾坤若是微末功夫,这童儿早就丧命二何之手了。”
江朔吃惊的看着赵蕤,赵蕤穿着长衫,此前双手一直拢在大袖内,他闻言哈哈一笑,甩了甩袖子,扑簌簌落下几枚土块,原来墙倒塌之际,赵蕤随手抓了几块墙上脱落的泥灰,这泥灰年深日久,在手里碾碎了便似小石子似的。赵蕤将其扣在手中,每当二何兄弟刀锋要砍上江朔之时,他便弹出一枚小土块,将刀锋打偏,因此江朔才能在双刀之下如此进退自如,否则他从未有过临敌经验,纵使穿星步再怎么神妙也难以躲开两人的每一击,只是土块极小极轻,赵蕤力道又拿捏得恰到好处,只是将刀刃打得偏斜了一些让童儿恰能避开,以至于江朔和二何兄弟都没发现。
赵蕤拍拍手笑道:“我看两位郎君也是和这童儿玩笑,否则一个小娃娃如何能接这么多招?赵夫子我只是看他二人失手要砍上童儿之时从旁框正而已。”他把二何兄弟砍不中江朔说成是故意为之,反把两人砍正之招说成是失手,说得二何兄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其他人听了既感好笑,又惊异于他手法之诡异莫测。
程昂却道:“赵夫子,那日比武之事后来如何?”他做平卢军的内应,本令人不齿,但他却丝毫不以为耻,还自顾追问赵蕤。
赵蕤倒也不以为意,道:“那日比武么,便是北溟子出一招,我们三人出一招,双方或说或比划,虽不交手相斗,但大家都是会家子,看对方出招便知自己能否抵敌,如此拆了三日三夜,凭虚交手只怕有上千招,始终不分胜负,其实北溟子出招,内功、轻功步法、招数都是自己的,我三人出招却是集三家之长。用的是司马承祯的内力,独孤问的步法和夫子我的短打手法。因此北溟子所述武功是使得出来的,我三人所述功夫却其实是使不出来的,当然不是说做不到,而是要使出我们口里所说的功夫,须得一人通晓三家的功夫,但正一内功、飞燕穿星、乾坤掌法这三门功夫均需下三十年以上的苦功,甚至于一生苦练也未必能有大成,如何能有旁暇去练其他功夫呢?就算谁能寿活百岁,把三样功夫都练熟了,届时也已年老力衰,不堪一战了。因此说北溟子一人身兼两项绝艺,其聪明才智可说已是世无敌手了。”
江朔道:“那北溟子既然才智绝伦,难道他看不出来你们所说的招数是使不出来的么?”
赵蕤道:“他如何不知?只是司马老道事先和他言明,比的是武学招式的高低并非个人功夫的高下,北溟子要争这万载天下第一,当然不能说不许别人用几样功夫合起来和他比试,因为难保后世不会出个奇才,身兼数项绝学。况且当时他对自己所创的两门功夫非常自信,以为天下武功无出其右者。”
程昂道:“如是寻常比武,打起来没完,打几百上千个回合也是可能的,但这文斗么,只消把每一着功夫都说上遍,看有无破解之法自然就分了胜负了,怎能斗三天三夜,上万个回合呢?”
赵蕤白了一眼程昂,笑道:“这位程世侄,人品不怎么样,见机倒是挺快的么。”他那日听江朔讲述前情,就说程昂有问题,今日见其他人都是北人打扮,只程昂是南方人的穿着,便知此人就是程昂,因此戏虐了他一句。
程昂却毫不动怒,笑嘻嘻的叉着双手,仿佛赵蕤说的是别人,赵蕤也不与他多言,续道:“刚开始,北溟子出招极快,我们却出招甚慢,只因我们乃是三人,他说出一招,我们便要商量如何应对,脚下如何走位,手上如何出招,内力如何运转……一百招后,我三人以心意渐渐相通,进退圆融,对北溟的功夫路数也有所了解,是以出招越来越快,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再过一百招,北溟子出招开始慢了,我三人愈发默契,出招越来越快,每有神来之笔,北溟子思忖多时才能想出应对之法……然而他思忖半天之后出招奇绝与此前所使的甚不相同,如此几次,我们才知道原来他是在自创新招,独孤老儿道他能自创,难道我们就不行么?于是我们三人也绞尽脑汁创出新招来对付他。如此一来,双方如下棋进入官子一般,有时一两个时辰才出得一招。因此各人此前所学的功夫其实在头一天就比完了,后面两天全都是在绞尽脑汁思索新的招数。”
江朔此前看葛如亮与南霁云等人动手,已得窥武学之妙,方才与二何弟兄过招,他虽只会躲避不会还手但得赵蕤暗中相助,因而丝毫不觉刀剑之可怖,反而觉得新鲜有趣的很。他听赵蕤说四人比武到后来,居然开始自创武功,不禁心神往之,脱口而出道:“如此乐事,可惜我晚生三十年未能躬逢其盛。”
程昂嗤笑道:“你就是早生六十年,恐怕也轮不到你上玉霄峰。”
赵蕤却拍了拍江朔的肩膀嘉许道:“好孩子有志气,很好。不过其实那日峰上之凶险实不逊于真刀真枪的交手。”
江朔奇道:“赵夫子,你们只是嘴上说说、手上比划,并未真的动手,怎么会凶险呢?”
赵蕤道:“双方思考的越久出招越是奇险,这就好比你在心中想象万丈深渊,不用真的走到悬崖之上,也能会觉得腿软。”
江朔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想象了一下,觉得确实如此,脚下真有点打摆。赵蕤见他闭着眼睛双腿微微打颤,不禁哈哈大笑道:“你看,夫子我所言不虚吧?不过这只是个比喻,其实当日可比这凶险的多,彼时我们四人都全神贯注默想对方的招式,心念到处体内真气自然流动,便似真与对手交战一般,如一时无法破解对方招式,便觉胸闷气窒,仿佛真有一股内力攻来一般。很快我们四人都有了类似的感觉,便知此乃心魔,修炼上乘内功的最怕遇见心魔,一时不慎轻则伤了筋脉重则立时倒毙,各人具都盘腿打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抱元守真以防走火入魔。这样一边运功压制心魔,一边思索破解对方招数之法,出招越发的慢了。独孤老儿的功夫走的是轻灵一路,内功修为稍逊一筹,不一会儿便险象环生,而夫子我也是心中烦闷,嘴里燥苦,怕坚持不了多久也要呕血。这时司马承祯出双掌各抵住我和独孤老儿的手掌,我但觉一股和润的内力传来,心中烦闷顿减,转头看独孤老儿也眉目渐舒,我二人也各出一掌与对方相抵,如此我三人内息相连,互相驰援便无走火入魔之虞了,只是如此一来就真成了三人围攻北溟子一人了。”
说到此处,尹子奇又“哼”了一声,赵蕤不加理会,续道:“那时节已是暮秋,玉霄峰上已经很冷了,但四人均如坐蒸笼,北溟子出完招,我三人苦思对策之际头上均冒出阵阵白烟,而我三人一旦想出对策,讲反制招数说出,便轮到北溟子头上冒烟了。四人头上轮流冒烟,好似四个人肉香炉一般,实在是好玩的紧。”说到此处赵蕤嘎嘎干笑两声,语气中却殊无笑意,尹子奇、何氏兄弟、程昂等都是行家里手,均知当时情形之凶险,单是听着也觉口干舌燥,如己亲临一般。
赵蕤接着说:“我等皆知此刻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不是北溟子死就是我三人毙命当场,其实我们和北溟子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并非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但各人都全力应对,穷尽所能方能不败,实在不敢有丝毫退让,我看北溟子恐怕也是如此想法,只是他也无法收手……
就在这紧要关头,忽听峰下一人作偈道:‘於一切境上不染,名为无念;於自念上离境,不於法上念生。’我等闻听此言,都心头一震,若有所悟。
那人来的好快,说话之时还在山腰,几句偈语说完人已上得峰来。见一老僧盘膝坐在我等四人中间,续道:‘无者无何事?念者何物?无者离二相诸尘劳。真如是念之体,念是真如之用。性起念,虽即见闻觉知,不染万境而常自在。’
我等此刻全力运功,除了峰上四人,身边就是天崩地陷也不会为之所动,但这几句话以极深厚的内力传送入耳,却听得真真切切,语音刚落顿觉心内一片清凉,争斗之心立时熄灭。”
第47章 星垣北狩
赵蕤顿了一顿道:“但见北溟子坐在地上身子晃了两晃,‘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继而哈哈大笑,道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对那老僧叉手施礼问道:‘请教大师法号。’那老僧道:‘听闻檀越要来漕溪拜访,老衲不请自来,还请勿怪。’”
江朔惊呼:“原来是慧能大师!”
赵蕤点点头道:“小子年岁不大,知道的倒多,不错,来者正是漕溪慧能。北溟子继续打坐了片刻,便站起身来,对众人拱了拱手,下山去了,从此以后再没见过他。我们老哥三个则又运了半个时辰的功,才能行动自如。”
江朔道:“这样看来,还是北溟子功夫高些。”
赵蕤点头道:“若是单打独斗,北溟子实是当世无敌了,就算慧能大师也未必能胜。”
尹子奇“哼”了一声道:“老夫子还算有自知之明,只可叹家师听了慧能和尚一番话就回返北地,再未踏足中原。”
赵蕤道:“原来如此,难怪再无他的音信,你师父他还好么?”
尹子奇道:“家师康健,只是他近些年多在闭关,等闲也见他不到。”
赵蕤道:“没想到北溟子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用功么?但人力终有尽时,功夫练到一定境界,若非机缘遇合,要再上一层楼实是难于登天。当年我三人和北溟子文斗,开始还有所保留,后来各人将本门功夫和盘托出,互相以别家功夫与本门互相印证,实是获益良多。”
他转头对江朔道:“独孤家的穿星步原本只有四象二十八宿步法,中间的星垣步却是独孤老儿从北狩步中悟出来的。”
江朔脱口而出惊呼道:“竟还有比穿星步更神妙的轻功?”
赵蕤道:“穿星步乃独孤家的绝学,独步武林无有匹者,我们初时也认为就算北溟子内外功夫都是当世第一,但若单论轻功只怕比不上穿星步。司马老儿和我老夫子的功夫加上独孤家的身法,要胜北溟子料也不难,不想甫一交手,穿星步便落了下风,处处为北狩步所制。”
他又自顾自解释道:“独孤问是秦州独孤信的旁枝,他家历代是武人世家,后来祖上出了一位异类,此人不习武却修文,做了太史台的司历,这位独孤司历每天盯着夜空看,居然将家传武功和星图结合起来,创出了穿星步。好巧不巧,北狩步也是北溟子观星而创的功夫。只是独孤司历是专司天文,按星空舆图所创轻功繁复庞杂;而北溟子本是北地猎户,胸中文墨有限,他所创的北狩步只取北斗璇玑四游之象而已,他自言仰观北斗七星运行,如地上猎户布阵狩猎,因此称为北狩步,这本是一套阵法,北溟子又自创了一种叫移形换影的法门,一个人能占七个星位,是以与他一人交手便如同时和七大高手过招,如何能胜?”
江朔瞪大了眼睛道:“一人如何能同时占七个星位?”
赵蕤道:“我们原也不信,但北溟子给我们展示了一下,原来是他身法既绝,更兼有绝顶轻功加持,每占一个星位,便能同时照拂七个方向。”
江朔听了连连咋舌,问道:“那独孤丈是也悟到了这移形换影的法门么?”
赵蕤道:“非也,非也,一是独孤问没有这么高的内力支持,不可能一人占七星;二是他也不屑于拾人牙慧。独孤问也是独孤家的异类,他痴迷律吕,尤擅制做乐器,他天资虽高,对武功却不甚精研,但他那日处处为北溟子所制,不禁激发起了万丈雄心,从乐理中创出了星垣步。”
在场众人皆见过那日独孤问那直如鬼魅般的身法,但无论如何想不到这绝顶轻功与乐理有何共通之处。
赵蕤续道:“独孤问言北狩步依靠纯阳内力驱动,至刚至强,如主帅坐镇中军,挥斥方遒,讲究先发制人;而星垣步则按乐理三分损益法,三分而益一为律,三分而损一为吕,如此循环往复方合阴阳之道,便如左右紫薇垣,合抱拱极,是后发制人的功夫。”
江朔细想当日葛如亮在屋子内施展的步法,不似湘儿教他的步伐那般轻灵,而是端凝如岳,却偏能后发而先至,似缓而实疾,自己以穿星步中四象各法均无法通过,想来便是湘儿爷爷后创的星垣步。旋即又想到那日在湖边赵夫子能轻易拦住自己,想必也是学了这星垣步的缘故。
尹子奇冷冷地道:“夫子好兴致,陈年旧事说个没完。”
赵蕤摆摆手笑道:“人老了,不知怎的就絮叨起来了,好啦,你们走吧,这鼍皮本无主,谁得了去,我老夫子也不在乎,又或谁人坐这江山与我也不甚相干。”
严庄与安庆绪听他这番话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原来安禄山早有不臣之心,此番让他们一行到南方寻鼍皮,也是要制成战鼓,为将来打大仗做准备,北征奚人云云原是托辞,听赵蕤之言似乎隐隐已然看破,怎不心惊。
安庆绪与严庄对视一眼,严庄心领神会,凑到尹子奇身边耳语了几句,尹子奇随即朗声说道:“赵夫子即与家师相识,何不与某等一齐北上叙叙旧?”
赵蕤笑道:“赵夫子老咯,这些年疏于练习,武功也荒废了,去见北溟子做甚?”
尹子奇道:“夫子不愿意去原也勉强不得,不过这位江小友须得跟我们走一趟。”
赵蕤闻言一诧随即醒悟,仍是笑道:“是了,这少盟主么,若没人认那便啥也不是,但若有人暗中扶持,挟‘盟主’以令诸侯,倒也大有可为。”
严庄见被赵蕤说穿计谋,也不着恼,对赵蕤一拱手道:“当日李使君说的明白,立江小友为‘少盟主’,以葛如亮为‘代盟主’,没想到还没隔夜,这‘代盟主’就要对‘少盟主’下手,我等虽是外人,亦颇不忿啊。北人重诺,最看不得这背信弃义之举,我等欲助江少主,此乃阳谋,并非阴谋诡计。”
江朔知道葛如亮动手的原因并非是觊觎江湖盟主之位,而是为了治楚楚夫人的内伤,江朔并不恨他,反而因为自己误吞龙丹而自责不已,他听严庄如此说,忙道:“不是这样的,这盟主我原也不要做的……”
他还待再讲,程昂打断他道:“少主宅心仁厚,却不知世间险恶,俺老程本就对葛如亮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看不过眼,今有北边的朋友帮忙,程某自也会全力辅佐少主,李使君说过的话,定过的事,不由得他们不认。”
江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