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在外, 还是需要聊表关心的。
大督办锐利的视线随意一扫信纸。
高级纸面上,只有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沿途小心, 务必平安。
大督办失笑,目光落定在信上画着的鸟。
“这是?”
“鸟,方便将军睹物思人。”容倦还忘不掉谢晏昼走前一路观鸟的场景。
“为何用红笔一分为二?”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告诉他我们争取让我亲爹踪灭了。”
“……”这首诗是这个意思吗?
大督办最终没有拒绝他这有些幼稚的要求, 将信封收拢在宽袖中, 提醒道:“送到也是好几日后的事情了。”
非重要大事,司内不会派人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地赶路。
“能到就行。”
正说着, 容倦突然感觉到过于炙热的视线,稍一抬眼看去,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女正怯怯望着这边。
昭荷公主?
短短数月, 这位公主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不过公主怎么会出现在宣政殿附近?
大督办倒不惊讶,负手让容倦跟着自己,两人往宫门走时,缓缓道:“叛军势如破竹,陛下又动了和亲的念头。不止乌戎,百胥那边也不安分,上书想要尽快迎娶公主。”
他顿了下,“公主心急,想要用父女之情让陛下拖延婚期。”
那出现在这附近确实不奇怪。
但有一点说不通,容倦总觉得对方有意无意在看自己。
无视公主那似乎一路追随的视线,想到这两日早朝急报提到叛军夺城一事,容倦眉梢动了动:“这些叛军速度怎会如此之快?”
谢晏昼已经北上,双方军队碰面也不过这一两日的事情,叛军不去防守,居然还有余力接连攻城。
连续几日没有休息,大督办难免有了一丝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此事确实不正常。”
在有定论前,大督办并未深提,而是侧身回望至高无上的宫廷,眼尾的细纹因为笑容延长:“容恒燧一事,你做的很好。”
这少年能力不弱,假以时日,定能号令如山,政由己出。
冬日萧索,容倦莫名其妙在寒风中打了个冷颤。
·
右相停职后,刑部很快松了口,有关薛韧一案又有了新的进展。查出嫔妃有孕,可能与数月前戏班子进宫有关,连同其贴身宫女也被查出父母曾收过一笔不明银钱。
关键口供被推翻,料想用不了多久,便可真相大白。
接下来两日,容倦都在忙着报丧,太子停棺陈尸许久,终于只剩下最后的流程。
“都快给停成干尸了。”
就这样,还比正常情况少停了数月。
孔大人很有经验:“现在正是要稳定民心的时候,不适合多办丧事,你我进宫奏请陛下,看能不能让四皇子也在这前后下葬。”
如此一来,可省不少事。
能省事,容倦当然愿意走一趟。
孔大人不愧在礼部浸润多年,主意正中皇帝下怀,民间那假龙歌谣至今还在各地疯传,若这个时候接连治丧,有损龙颜。
皇帝还夸了一句他们做事周道,提起被毒杀的四皇子,皇帝又想起了薛韧的好:“此次薛韧被栽赃,宫廷器皿也有段时间没有仔细检查一番,太医院办事朕总有几分不放心。”
容倦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果然,当皇帝都要脸皮厚。
孔大人冷静道:“得陛下信任挂怀,洗刷冤屈,想来薛主司定会感激不已,日后更是不敢有丝毫马虎。”
皇帝点了点头。
他是没有听出孔大人语气中的那一点讽刺,毕竟哪怕有冤假错案,事后他愿意平反,都是臣子的福气。
不管怎么说,丧礼一事出乎意料的顺利,容倦和孔大人离殿时,心情都不错。
“容大人。”
容倦正准备回去后提前下值庆祝下,忽然被一道细弱的声音叫住。
昭荷公主不知何时出现,堵在太极殿门口,“容大人,可否借步一叙?”
因她这几日一直在求皇帝,先前巡视的侍卫看到公主跑来这边没多在意。
容倦挑了挑眉。
这又唱的哪一出?
上次果然不是错觉,昭荷公主当时的确是在看自己。
双方正式的交集只在宫宴上见过一次,容倦素来不喜欢麻烦,偏过脸,请求嘴替出战。
孔大人正色道:“公主留步,孤男寡女,这于礼不合。”
昭荷公主眼神愈发闪躲,视线时不时紧张地注意着周围,虽然她让侍女设法引开了周围几名内侍,但肯定撑不了多久。
情急之下,她竟要伸手去拉容倦。
容倦眉头一皱,将孔大人挡在身前:“公主还请自重。”
孔大人:“……”
远处似乎有内侍走来的声音,昭荷公主也顾不得还有第三人在场,赶忙说明来意。
“我此来是有十分紧要的事情,还望大人帮我这一次。”
她语气急促,导致有些字咬得不是很清楚。
听了两句后,容倦原本懒洋洋的神色逐渐有了变化,孔大人的面色也变了。
容倦将孔大人推到身后:“公主还请细说。”
孔大人:“……”
用最快的速度讲完,昭荷公主神色带有哀求之意:“若大人能帮我,来世结草衔环,我也会报答这份恩情的。”
那边隐隐约约传来喊公主的声音,等不到容倦的回答,昭荷公主最后用期待的目光看了一眼容倦,便急匆匆离开了这片区域。
一直到回宫殿,昭荷公主整颗心还在因为紧张怦怦直跳,好久才缓和下来。
“去,召晚棠进宫。”
皇帝牺牲起公主来毫不手软,出于补偿心理,在其他事上放得比较宽。近日公主心情不佳,特许官员女眷可随时进宫陪伴。
沈晚棠乃是工部尚书沈安之女。
沈安仕途顺遂,由右相一手提携,在那场庆贺右相平叛和谢晏昼凯旋的宫宴上,也是他吃饱了站起来,哭诉国库空虚,当众放出割地休养民息之言。
如今右相被禁足,很多事他只能亲自来推动。
他的女儿沈晚棠,作为公主好友,便是这个计划里重要的一环。
双方关系好到私下无需敬语,沈晚棠一来便关怀道:“昭荷,陛下同意你所请了吗?”
昭荷公主难过摇头。
沈晚棠眼眶一红,看似也在为她难过。
昭荷公主拉着她的手:“晚棠,百胥习俗粗鄙,我贵为公主,决不能嫁去那种地方。”
沈晚棠垂着眼,不断点头称是,附和着说了一堆百胥让人难以容忍的习俗。
长睫遮掩住目中三分算计,迎合了好一会儿后,沈晚棠语气带着蛊惑:“看来只有那条路了。”
昭荷颔首。
“你说的对,大不了随便找一才俊,生米煮成熟饭,或者逃出宫。”
古往今来,公主偷偷成功溜出宫的例子不少,她大可以效仿。
沈晚棠闻言心下大定。
昭荷不谙世事,愚蠢天真,到现在还在信那些话本里的故事,幻想神仙眷侣。
引导这样一个人做出出格行为,再容易不过。
只要公主失身或失踪,父亲的目的也就可以达成。
乌戎不知是不是还在嫉恨从前婚事易主一事,虽同意秘密借兵于定州叛军,却强硬要求公主和百胥的婚事必须作废。
想到父亲的叮嘱,沈晚棠控制住语气:“夜长梦多,圣旨随时能下……”
“我已经行动了。”
沈晚棠一喜:“当真?”
“嗯,我去求容恒崧帮忙寄信给谢将军,告诉将军我想要去找他。”
前两日撞到容倦让大督办帮忙送信,让本来还在迟疑的昭荷公主看到了希望,遂即下定决心!
沈晚棠愣住,看着沉浸在美好想象中的公主,好半晌,才回过神。
先前的镇定顷刻间荡然无存。
“你说什么?”
昭荷公主没注意到她的变化,脸微微发烫:“若是和一般才俊私相授受,父皇一怒之下,杀了人家怎么办?谢将军领兵征战,我若嫁他,父皇定会应允。”
当初父皇也是同意的。
沈晚棠扶住她的肩膀,如今只关心一个问题:“信里都写了什么!”
“很多很多。”
“……母后的焦虑,父皇的无奈,晚棠,我还提到了你!你对我的支持,幸好有你一直给我出主意……”
昭荷公主写了厚厚一沓,分享着日常的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