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垂着眼,语气要比平日里轻三分:“左晔亲自告发,查有实证,右相养了个好儿子。”
涉及巫蛊,必定会被询问,容承林冷静上前:
“陛下,左晔与臣有嫌隙,不过是他一面之词,督办司便上门抓人。”容承林意有所指道:“是否为故意陷害还未可说,且督办司也不乏一些私德有亏之人。”
轻描淡写辩解的同时,还不忘将薛韧拖下水。
右相意在一箭双雕。
督办司出事,容恒燧很快就能出来,还能斩落大督办手脚。
所谓交易,只是在拖时间,让大督办分身乏术,同时也好让趁机让自己的人跟定王那边联系,尽快伏杀谢晏昼。
正当容承林以为胜券在握时,天子一张脸上却是阴云密布。
他目光中的怒意再也掩饰不住,奏折连同供状一并扔到了容承林面前:“栽赃?陷害!爱卿养的好儿子!”
毫无预兆的发难打断右相思绪。
只是视线稍加一扫,他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了。
供状乃容恒燧亲笔所写,供词极尽推脱,容恒燧承认自己被妒火蒙心,埋了一个诅咒容恒崧的小人,不过再三强调只有一次。
字迹凌乱,但落笔并不虚浮,至少书写的人不像是受伤。
另一边,容倦只是低眉浅笑一瞬。
两权相害取其轻,容恒燧果然认下了巫蛊。
当然他也不是个真傻子。
连容恒燧都能揣摩圣意一二,督办司不提,他也能猜到依照皇帝的性格,肯定还会再召他入宫,确定不是督办司陷害政敌,屈打成招一类。
整个过程中,自然能知晓督办司上报的案情中,有没有包括定州一事。
如今容恒燧已经方寸大乱,只想保住性命,更迫切要见到容承林。
面对亲笔供状,右相根本找不到狡辩的余地。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精心培养的孩子,怎么两日都没到,便认了一切!
殿内气氛一片死寂,容承林不得不开口:“臣治家不严……”
似乎感觉到什么,余光瞄到那边容倦不知何时往前走了些,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右手两根手指插在左手掌心,指节屈起。
容承林不懂这是在搞什么鬼。
倒是一旁大督办微微侧过脸,表情有些古怪。
下一刻,容承林跪地请罪。
膝盖发疼的一瞬间,他突然就懂了那个动作的意思,身子一僵。
“……”
一瞬间下跪的迟疑被皇帝看在眼底,怒意彻底翻涌而起:“仅仅是治家不严吗!”
容恒燧只考虑到诅咒亲弟算是家事,皇帝之前对后宅下毒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他低估了皇帝的联想能力。
宫中最忌讳巫蛊一事。现在诸皇子死的死,病的病,唯独右相支持的二皇子四肢健全平安享乐,越想,皇帝的目光便愈发凛冽。
头一回见皇帝完全不给右相面子的训斥,大臣们一阵心惊肉跳。
吏部侍郎硬着头皮站出来:“陛下。容相固然有错,然此事尚未明朗。”
“……譬如罪人是何时开始产生一念之差?年初右相亲自治理水患,去年又在处理难民一事,难免疏于管教。”
很快,又有官员站出,“陛下,右相也并非完全不会教子,容侍郎同样为其子,吃苦耐劳,德性尚佳。”
容倦:“???”
“不错,容侍郎高风亮节,足见家风有可取之处。”
“容侍郎好啊。”
……
一系列尬吹拍在了蹄子上,容倦很想化身银啸,给每人脸上踏一脚。
为了给容承林脱罪,这些人还真是什么鬼话都能说出来。
右相一派的官员心底也在咒骂。
这个儿子也太没用了,才多久就招供?同样进督办司,人家容恒崧怎么就硬气挺过去了?
这群官员显然是气急了,自动忽略容倦每次人赃俱获,不申冤的。
口口:【其实你申过,穿来第一天,你被抓走后曾大喊冤枉。】
容倦现在顾不上它,作为一个孝顺的孩子,忙着用指头陪着右相跪了一会儿,还偷偷表演了一个走两步。
皇帝正在气头上,旁人越是求情,他脸色越是难堪。
看着跪在台阶下的右相,皇帝厉声打断官员们的求情:“身为百官之首,本该纠察视错,以身作则,而你却教子无方,还责怨督办司诬告!”
每一个字都带着十足的不满,回荡在大殿内。
在场官员心中清楚,今日之事恐怕无法善了。
皇帝陡然从龙椅上站起,“传旨!即日起,暂免右相一切职务,中书侍郎赖畅,尚书万渤暂代其职能,你给朕好好的闭门反省,想想你是怎么养出这么个好儿子!退朝!”
明黄色的身影在一众内侍跟随中,离开主殿。
冷硬的地面上,右相还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官帽下的表情令人骇然。
几乎无论是哪一派的官员,此刻都不敢去看他。
容倦不是几乎之一。
作为一个大孝子,他第一时间伸出两根灵活可恶的下跪指头,企图勾起自己的便宜爹。
“父亲。”
两根指头卡在胳膊肘,容倦直视那双阴森森的瞳仁。
容承林恨不得活吞了他。
多年的苦心经营,自己一步一步做到这个位置。比起停职,真正让他几乎失控的是周遭同僚们的视线,还有眼前夸张表演下那双漠然的眼睛。
让他好像一瞬间回到了二十年前,赵靖渊看自己的那种审量。
不是鄙夷,更多是一种天然的轻视,好像他们天生便高人一等。
阴狠的注视下,容倦丝毫不怵:“我有个办法可以救您。”
他语气又轻又认真,出谋划策道:“滴血认亲,把容恒燧踢出族谱。”
古人不都迷信这个?
“有一半可能性不溶。”容倦交代:“滴血前,记得向上天祈祷,上天啊~他千万不要是我亲生的。”
孩子不是自己的,那是上天的恩赐。
旁边大督办内力深厚,被动听了全部,视线微微挪移到一边,薄唇紧抿,尽量没有勾起。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不生可以抵万难。
如果容恒燧没有出生,右相就不会被牵连;如果容恒崧没有出生,那就更没有什么事了。
就这件事,容倦还想给容承林分析一下利弊,但后者已经站了起来,腿疾让他的动作很缓慢。
丞相的气场还是在的。
即便今日落魄,举手投足间仍有气势在。
出殿门不久,容承林碰到了正率领禁军巡视的赵靖渊,强撑的表面功夫瞬间散了一半。
昔日被忌惮的北阳王之子成为副统领,实际行使着统领之权,大权在握的丞相却一身狼狈。
先前容倦露出了赵靖渊二十多年前的眼神,这会儿赵靖渊又在用容倦的目光看他。
容承林狠狠闭了闭眼,感觉像是遇到了鬼打墙。
一刻都不想多待,他薄唇紧抿,径直从赵靖渊身边走过。
擦左肩而过的一瞬间,赵靖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早点夫妻团聚,别让家妹久等。”
容承林脚步稍稍一顿。
容倦这时正好也走了过来,宫中眼线密布,他不好和赵靖渊看上去太密切,擦右肩而过瞬间,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腹道:“舅父你好,舅父再见。”
当然他也没忘了容承林:“庶人爹好,庶爹再见。”
匆匆一面,容倦腹部发完声,脊背挺得笔直,很有金刚鹦鹉的霸道,头也不回地离开。
“……”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刚正不阿,从不徇私枉法。
容恒燧:他是不徇私,但别人是怎么犯法的?!(划掉)
第53章 信件
告别容承林这个阶级分明的远亲, 容倦一路脚步不停朝前走,直至路过南侧一处宫宇,他停下步伐, 开始等人。
有些乏地倚靠在青色墙面上, 容倦仰头看树梢的麻雀。过了片刻,瞧见远处熟悉的面庞,知道要等的人来了。
“干爹。”
大督办瞄了眼这边,见是容倦,和周围同僚说了两句话,走了过来。
“怎么站在这里?”
官场本来就是抱团生存。和赵靖渊在一起需要注意,和大督办则不需要,何况他要说的内容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容倦拿出一封信:“干爹, 能借司里信鸽一用,给谢晏昼带封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