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清不会让李然去李昂家住,可李然也不想去妈妈家住。
“对不起……”李然对自己的隐瞒不报愧疚地道歉,一行人来到爷爷奶奶家里,小心翼翼地给他爸妈倒水。
他垂首站在沙发旁边,眼睛余光瞄迟蓦的手背。
被指甲划破的皮肤上好长一道口子。流血了,结痂了。
迟蓦抽一张湿巾,随手把周围已经凝固的血迹擦干净。
门口一场闹剧终结,白清清被“同性恋”蒙蔽的双眼在听到程艾美跟叶泽的声音时才使她看见这两位老人。
李然新租的房子,房东是程艾美叶泽,和迟蓦是朋友。
最近李然在迟蓦的公司打暑假工,有工资拿。迟蓦年少有为事业有成,年纪轻轻身价不可估量,公司和游戏在国内的价值排行榜上名列前茅。
迟家地位在国内显露的权势更是冰山一角,他父亲迟巍是迟家嫡长子,母亲齐杉是齐家备受宠爱的小女儿,顶尖家族结合。
迟蓦的小叔迟危,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是整个迟家的掌权人。
自小出生在金字塔尖的迟蓦怎么可能会对李然这样平凡的人感兴趣呢,对身份差别有基本概念的白清清坐在迟家沙发上,如坐针毡。
刚才怎么能那么丢人呢?
她太惊弓之鸟了。
“小然,为什么搬家不跟爸妈说。上次你半夜给我发消息我以为你早恋了呢,问你不说,你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我最近对你的关心太少了啊,让你心里跟妈妈有隔阂,不愿意跟我说心里话。”
“今天我来这里找你,是想着你可能还在打工,又不想让你请假,我就自己先过来等你。正好碰见你爸也来……他虽然不太会说话,但上次我们聊过,我知道他是关心你。”白清清和李昂同时出现在小区不是约好的,只是巧合罢了。
她控制不住在外人面前发脾气,不吝于在外人面前道歉。白清清说道:“小然,这次是妈妈不对,我冲动差点打了你。要是这巴掌真扇到你脸上,我想我肯定会恼自己。我应该先听听你的解释,虽然你像你爸长一张嘴好像没用似的,但比他强点儿。”
李昂在一旁听得面如菜色。
“刚才非常对不起小迟,那巴掌打到你身上,阿姨……确实太冲动了,谢谢你及时把小然拉开。”白清清觉得坐在对面的年轻人不像个20岁的人,从他和李昂出现,迟蓦还没说过话,回来后他往沙发上一坐,没当他们是客人,也没拿他们当李然的亲生父母招待,冷淡得让她这个活了半辈子的人都从心底里感到莫名地发怵,“小然,我手笨,你帮妈妈给小迟包扎下吧。”
程艾美等她把想说的话说完才笑着接道:“嗐,没事,等会儿我给他弄就行。而且那点小伤早结痂了,不用太在意。”
“姑娘啊,现在会给孩子道歉的父母可不多的,你是个好母亲啊。不过我年轻时候倒跟你一样是个跟不上时代的老古板,有些事啊,想开了就好啦。”
他们几个人说话,李然默默地听白清清的话——他早就想去了。熟练地找到医药箱在迟蓦旁边坐下,小小声地说:“哥,我给你消一下毒吧。”
李然挺担心迟蓦直接说“没事,不用”的,这样他连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都没有。
从白清清出现到发飙,迟蓦的脸色没好看过。
“嗯。”迟蓦抬手,把那道长五六公分的伤口往他面前递了递,“弄吧。”
还有闲心开玩笑呢:“最好轻点儿,我怕疼。”
李然觑他脸色,发现他是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的,没听出玩笑的意思,蘸了碘伏的棉签附着在伤口上时甚至有点抖。
真怕把迟蓦弄疼。
他们几个一起吃了顿饭,白清清又道了一次歉,比第一次还要诚恳。迟蓦只说没事,让白阿姨不用往心里去。
毕竟他心思本来就不纯。
知道迟蓦还在辅导李然的功课,白清清更是愧疚难当。
她问道:“你都快成小然的老师了啊。平常都教他什么?”
迟蓦道:“什么都教。”
白清清说:“你费心了。”
到了别人家,白清清再大大咧咧的性格,也稍显拘谨,特别再得知闹这么大的误会后她更内疚,吃饭速度和平时比起来,跟乌龟爬行似的。
但跟其他人比起来,她依然有风卷残云的架势,不知到底在急什么。热菜热汤到她嘴里就像被吹了一口龙卷风,能变得拔凉拔凉的,感觉不到一点烫。
程艾美就喜欢看人这样喜庆的吃饭,说明他们招待得体,直让白清清多吃点。
散局时已是晚上,白清清叮嘱李然懂点事儿,不要给爷爷奶奶添麻烦。以后有事要随时跟她说,如果她不能及时回应,也要记得跟他爸说。
他们没有让迟蓦送,坚持自己回去。
等走到马路上,李然曾经的房东阿姨看见白清清和李昂,赶紧跑过来说:“清清啊,是清清吧?有人说你们跟对面的程老太太回家了,我就在这儿等你。”
“咱们都好几年没见了,我都不敢认你们俩了,你们俩最近过得挺好吧,过得好就行……你们下午来我家问小然的去处了是不是?我知道他住对面,之前见过迟家那个年轻人去楼上帮他搬行李来着。”
“但我老伴儿不知道,我当时没在家,你们突然听他搬走了又不知道地址急坏了吧——这事儿怪我,我儿子上个月不是从国外回来要结婚吗,我特高兴,但又有些发愁。”
王阿姨愁容满面地说:“因为需要房子嘛。我还以为你们知道呢……”
“小然那孩子根本没等我把话说出来,自己就把东西收拾好了,心思太细了,他还说跟你们说好的,我也就没问你们……我老伴跟我说清清你走的时候脸色不好看,好像特别生气。可这跟小然那孩子没关系,他就是太懂事儿了……你们没怪孩子吧?”
一下午掏心掏肺的辩白和歉疚,都比不上王阿姨对李然的一句他太懂事。白清清感觉心窝子被捅刀,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她突然想:要是李然没那么懂事,是不是会好很多。
强忍泪意辞别王阿姨,白清清对李昂更恨,甚至想杀了他。
“你就是一个……!”
李昂垂着眸:“对不起。”
“有多远滚多远!”白清清转身离开,“看见你就恶心!”
李昂没滚。他不远不近地跟着白清清,没让她看见。
安静地送她回家。
因为天黑了。
迟家客厅亮如白昼。
程艾美看出迟蓦这家伙心情不佳,懒得触他霉头,招呼叶泽上楼休息。
她突然想给儿子打个电话。
楼下客厅只剩李然跟迟蓦。
左手腕的菩提珠没了,左手被迫添了一道伤口。尽管白清清已经道过歉,李然仍觉愧疚。
“对不起啊,哥。”
“没事。”迟蓦从烟盒里抽一根烟,没有点着。他抬眸,看到李然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的坐姿,莫名莞尔。
逗一逗应该挺好玩儿的。
迟蓦半真半假地说:“你妈妈骂了我对吧?”
李然把头低下去,说:“对不起。”
迟蓦说:“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骂过呢。阿姨好像还诅咒我去死,我没听错吧。”
李然头更低:“对不起。”
“有点不高兴。”迟蓦说。
李然都快要哭了:“……对不起。”
火候差不多了,迟蓦很想把烟点燃抽一口,享受享受。
“嗯,”他把烟放回烟盒里面眼不见心为净,但面前还有一个更令人身心受扰的存在,教给他说,“说点好听的。”
“哄哄我。”迟蓦语气好整以暇道,“你最好卖力一些。”
第25章 靠近
李然有一个说话时能妙语连珠、也能夹枪带棒的妈妈,耳濡目染十多年,不求他青出于蓝胜于蓝,怎么着也得做到最基本的油腔滑调吧。
但李昂的基因实属强大,那条劣质的“Y”染色体挤兑走白清清的两条“X”,把李然捏造成一个老实人李昂2.0。
有时候白清清烦李昂是有道理的。这个女人没有将对前夫的厌恶顺延至儿子身上,清醒的意志力非同一般。
李然要是能想出那些哄人的好听话该怎么说,他妈也许还能晚点儿跟他爸离婚呢。
客厅里的灯光外围晕着一层光圈,滤镜般柔和,花似的。
真睁眼盯着看才能知道看不清东西。
李然坐在灯底下,脚底下踩着自己的影子,坐立难安。
被折磨得面红耳赤。
他想说他不会,可迟蓦已经说了哄我,再问多不识相,不真诚。李然恨不得把自己的胸腔剖开展露真诚,只要别逼他说话。
这时倒体现出迟蓦的善解人意了,他没强迫李然,问:“这几年为什么没跟爸妈住?”
当年还是十几岁的孩子自己住在出租屋里,虽说不用担心开销,但想想就可怜得不像话。现在李然也还是十几岁,不过三年前实在小了点儿。
李然先小声“啊”了声,低头说:“妈妈要结婚嘛。”
迟蓦说道:“你不是判给你爸了吗?可以跟他住。”
“……妈妈不同意。”李然看着自己的手指,只这么说道。
李昂是同性恋,出轨一个男的这件事实,在这个家已经不需要隐瞒,可是李然不想说这些。
他小声说:“本来是要跟妈妈生活的。是我自己没去……”
白清清和赵叔叔喜结连理之前,李然很为妈妈高兴。原本他们要一起生活,赵叔叔人好,总是给李然买这买那的。
李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白眼狼,羞愧地头愈发低了:“很多很多东西……他没问过我喜不喜欢,有些东西我都不会用。他喜欢妈妈,可是……”
“可能不太喜欢我。”
没结婚时在女朋友面前讨好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别的小孩儿能不能感受到大人瞬息万变的真心李然不知道,他能。
然后他就对妈妈说,他不想离开和爸爸妈妈生活过十几年的地方,想留下来。
他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现在通勤方便,等白清清结婚了他可以每周坐地铁看她,当然白清清也可以过来。
李昂听说后,直接要带走李然抚养他,白清清当场就怒了。
“妈妈怕爸爸带坏我……”
她死活不同意。
李昂知道她的顾忌,在面红耳赤地难堪中,说他不会让小然跟他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在他附近租个房子,只要能随时看见就行,离得近有照应。
哪怕是这样,李然还是有和同性恋生活在一起的风险,白清清不愿意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