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是个累赘……”李然沮丧地说,从小到大他还是笨蛋,身上毫无优点。越想越悲伤越说越想叹气。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和他哥说多少,可李然心里却丝丝缕缕地冒出细细密密的委屈来。
特别是当迟蓦将手放到他头顶轻轻地抚摸时,李然眼睛都有点泛酸。不过他一直垂着头,没敢让迟蓦看见。
太丢脸了。
“你不是累赘,乖。”迟蓦温柔地说道,“只允许胡思乱想这一次,没有下次了。”
而后他又说:“我应该早点丰满羽翼……早点来的。”
音色太低,李然没听清,抬头时看到迟蓦几近面无表情的神色,他断定自己听错了,然后就听迟蓦说另一句话。
“你得问我疼不疼。”
“……啊?”李然懵掉,见迟蓦抬手,他的注意力才立马从委屈中脱离出来,愁眉苦脸地担心迟蓦手背上早结痂的伤口。
神奇的是,他循着这一句如同平缓不绝的溪流般引导的话语飘荡,向前游,迟蓦教他游泳时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试探,真的毫无压力地问出口了。
“你疼不疼啊……哥。”
迟蓦说:“疼。”
他换了个坐姿慵懒地靠着沙发靠背:“你要问我,需要给你吹一吹伤口吗。”
“哥,需要我给你吹一吹伤口吗?……我可以帮你。”
“需要。”迟蓦说道,“现在,你要牵起我手。”
李然笨手笨脚地把迟蓦的手拿起来。和迟蓦相比,他像个孩子,但不是屁都不懂的孩子,也长手长脚的,一只手就能将迟蓦的手拉至眼前安慰一通。可他偏偏用两只手,几乎是虔诚地捧起迟蓦,嘴唇凑过去,轻轻吹风。
仿佛迟蓦被他放在心尖上。
温凉的人造风从李然的唇间吹出来,拂过迟蓦的手背。
伤口没有任何疼痛,反而像一百只一千只小虫子的卵在结痂的伤口下作温床。迟蓦能感受到它们孵化,用近乎透明的一万只爪子挠着迟蓦的皮肉,令他酥痒钻心。他手指痉挛般地蜷握,握住一点李然的手。
“做得很好。乖孩子。”迟蓦哑声说道。
李然高兴得笑了。
哄完这个好哄的大人,李然问迟蓦手电在哪里,拿上后走出房门,去马路上东照西照,弯腰驼背地要趴进地里面。
要是下午他这么做,迟蓦可以合理怀疑他是在找地缝儿把自己塞进去,说不定还能拍拍他的脑袋让他不要这么对自己,现在却猜不到李然的做法。
迟蓦打开手机灯陪着他,同样在地上找。
约莫两分钟后,李然找到第一颗菩提珠:“在这儿呢!”
黑色的菩提珠经过手电光不礼貌的照面洗礼,从里面透出荧润,把光藏近正中心。
“……找这个干什么?”迟蓦轻声问道。
“你喜欢戴啊。”
“我有很多。”
李然继续低头找:“它们是它们,它是它。”
就算迟蓦有几箱菩提珠,颜色也大同小异。但它们成为人类饰品之前,都和彼此不同。
李然又找到一颗:“哥。”
等他从马路,马路边以及马路边的草丛里扒拉出第17颗菩提珠,迟蓦才含糊地应:“嗯?”
李然欲言又止:“这串珠子我可以给你重新串起来,到时候再给你好吗?”
“嗯。”
一串不止17颗珠子,但李然找不到更多。下午车辆行人来来往往,轮毂碾过去,菩提珠见缝插针地滚蛋,都是有可能的事。
“我给你买新的珠子,尽量和这个颜色大小一样。”
“嗯。”
两个人开始往回走。
当初隐瞒父母是李然始终记在心里的结,偶尔睡觉还梦见被戳穿,心里缀着一颗顽石。
今天的场面虽说不是李然想要的,但好歹了却一桩心事,他整个人觉得轻得像羽毛。
手电光来回晃荡,兜里的菩提珠来回碰撞,李然时不时蹦一下跳一下,走得另立独行。
跟兔子似的。
手电光的光柱从遥远的黑夜里拉回来,圈住迟蓦的手腕,又随即若无其事地照远。
李然瞥向迟蓦什么都没戴的手腕,感觉他哥对疼痛有一种莫名的执念。
他很喜欢戴很紧的珠串。勒紧自己的皮肤,手上压出深深浅浅的珠痕,像淤血。
他还喜欢用珠串弹自己。
“哥,你……”
迟蓦短促地制止:“嘘。”
家里闹耗子了。
两个。大的,老的。
迟蓦悄无声息地进门,李然见状忙弓肩缩胸,把自己藏在迟蓦身后,蹑手蹑脚地跟紧。
程艾美上楼时发觉迟蓦脸色不好,没想理他,但又担心。
和儿子通完电话,她和老叶手挽手地出来,藏在二楼拐角后面听墙角。
听到李然用三言两语提起家事,二老无声叹息,更加觉得小然是可怜宝。又听迟蓦那坏东西教李然那么卑劣的东西,他还说自己疼,二老简直不忍卒听,互相用口型说谁信啊。
……李然这小傻子还真信。
学得有模有样。
程艾美换得假牙开始疼,摸着脸说道:“造孽啊。他怎么跟他小叔一个德性?”
叶泽:“我哪儿知道?”
程艾美永远都在好奇:“他怎么不像他爸妈?”
叶泽:“我哪儿知道?”
程艾美:“你有没有怀疑过这冷脸狗王其实是迟危的种。”
“呵,”叶泽说,“你儿子什么时候能生了?他变异啊?他性取向变的时候我就够心肌梗塞了,身体再变异得要我命啊!”
程艾美觉得他说得对,翻了一个白眼。
程艾美:“老叶啊,我要是阻止他们能成功吗?”
“大清早亡了啊,没有‘老爷’了啊,”叶泽戳戳他老婆子的手,“你要有这本事,不早就把你儿子的姻缘给拆散了吗?”
“去你妈的。”一提这个程艾美就来气。
叶泽:“你还骂我妈呢?”
正说着,楼下俩人突然出去了,也不知道要去干嘛。程艾美倒是想做一回女特工搞跟踪,奈何人老识相,怕天黑一不小心脚下的某段路没被路灯普及,摔了这把老骨头就歇菜了。
还是算了吧。
然后她想吃点甜的。
让叶泽给她去冰箱拿。
也就是这时,迟蓦像个鬼似的出现在程艾美身后,程艾美一回头,一激灵:“老天爷啊!”
“你没事儿瞎叫唤什么?大半夜的多吓人知不知道,蛋糕都给你拿来了……”叶泽一回头一闭眼,“老天奶啊!”
程艾美打哈哈道:“回来了呀爱孙儿?”
“谁让你们偷吃蛋糕?”迟蓦面无表情地开口。
程艾美:“他吃的。”
叶泽:“她吃的。”
二老异口同声。
程艾美:“不是我!”
叶泽:“不是我!”
二老互相推诿。
程艾美:“老东西你竟然敢污蔑我?!”
叶泽:“老东西你竟然敢污蔑我?!”
做了几十年的夫妻,两个老东西比了解自己还了解对方,越是异口同声,越能证明是同伙作案,气得开始想互咬两口。
快七十岁的人了,被迟蓦这么对待,李然觉得怪可怜的。
“哥……”
“他们高血压高血糖,经常偷吃。但总忘吃药。”
“哦!”李然道,“那你狠狠地说说他们。”
程艾美一听急了:“唉你这孩子……我让你当我的眼线,你怎么还搞叛变?”
“他是迟蓦的眼线吧。”大清里的老爷毫无底气。
风波如何过去李然没问,怕被殃及池鱼,他跑了。
周六日李然有双休,不用去公司上班。前面几次迟蓦总给他布置暑假作业,周末也得在公司呆着,这周李然跟迟蓦说不去。
山地车许久没骑过,车座车把落了一层灰。李然用沾水毛巾擦干净,整理自己的坐骑。
他难得地做了攻略,记录下附近首饰店的位置。
专门卖菩提珠的有三家。
李然实地考察,精细地挑挑拣拣,买了几十颗珠子。
只花了几十块钱。
菩提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