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快乐包括团建活动,吃饭香喝酒甜。
“你腿咋瘸啦?弟弟?”华雪帆悄悄问道。
李然说:“爬山爬的啊。”
“哦。”华雪帆一秒收回八卦,恍然大悟地道,“对哦,爬山爬的了。”
也不知道在叹什么气。
但听到她叹气,李然才开始把感受从自己的瘸腿上转移,观察其他哥哥姐姐。
每个人都腿脚灵便,箭步如梭。不像他,废物。
大家不都是坐办公室嘛?不都是爬了六个小时山嘛?李然还更年轻呢,怎么就他瘸了条腿?
“你家小孩儿不行啊,”沈叔刚才把迟蓦叫走,现在走回来评价李然,“腿都瘸了啊。你厉害,你真凶残。”
腿瘸有什么厉害的,李然看着自己的腿伤心,怎么大家都那么行?唯独他这么不行?
迟蓦凉凉地扫视沈叔一眼。
沈叔说:“哦,爬山。”
摇头无差别攻击:“迟蓦你是不是不行啊。”
迟蓦冷笑道:“你站起来了吗?被玩儿废的狗东西。”
沈叔:“Fuck!!!”
骂声惊天动地,把李然吼得一激灵,忙躲到迟蓦背后,怕沈叔发飙捅人。
这孩子已经把现实里的沈叔和“平行世界”游戏里的杀人狂沈叔完美地合二为一了。
这俩人是上下级、好友,但也像死对头。隔段时间就要互掐一次,每次都是迟蓦赢得轻松。
沈叔就Fuck来Fuck去。
华雪帆远远看见李然疑似陷入迟蓦与沈叔的争执中,过来拉他过去:“老板,我带弟弟过去和大家吃饭,您和沈总忙哈。”
今天大家穿得都很漂亮,美得各有千秋。衣香鬓影,流光暗浮。李然坐在里面,一身干净的衬衫牛仔裤,清爽得瞩目。
酒过三巡,众人开始聊起迟蓦的游戏。李然好奇地问他们当初为什么要来做这款游戏呢?
华雪帆哈哈大笑,说:“弟弟,你不知道,这游戏到底有多刺激啊。平行世界里的爱恨情仇比电视剧还好看,什么小三儿大战原配最后和原配在一起,什么受虐狂找施虐狂,什么字母圈第四爱,哈哈哈哈哈哈……我当初就是为这个来的,我变态啊。”
“你注册游戏了吗?你有账号吗?没有的话我教你注册。平行世界有一次试玩机会,真正注册后也只能玩一次,不能重复玩儿的。”华雪帆旁边的男同事挤开她对李然说道,“里面还能看做暧呢。不过当然了,这种事只能自己看自己的,其他人看不到的——我当初以为能看呢,知道不能的时候还很失望,太他妈可惜了啊。我不介意被人看的。”
“哈哈哈哈哈玛德我就知道你才是真的变态啊……”
“原来你是这种人!”
“帆姐你喜欢哪种姿势?”
“我喜欢你撅起来,插给我看哈哈哈哈……”
“你果然还在肖想我水蜜桃般的美臀,谁要跟你四爱啊,华雪帆你这个老色女!”
李然全程喝饮料,有其他人递给他酒,他接了但没喝。
这群人明显喝大后开始胡言乱语,而且在公司开会时提想法这些都是基操——性嘛,人们离不开的。人之常情。
跟李然几十天的称兄道弟让他们把他当自己人,言语大胆口无遮拦。在场唯一思想清醒的李然全身像被针着扎了似的,这样坐不舒服,那样坐也不舒服。
他很热。
但空气明明是凉的。
直到迟蓦和沈叔争论完毕后来到现场,男鬼一样地走到众人背后。他先拉走李然,后对着华雪帆以及那一排下属的头顶,邦邦邦,一人来一拳。
华雪帆先被打,双手抱着脑袋要骂娘,看见迟蓦后闭嘴,敢怒不敢言地憋着。
等一整排人都抱着脑袋畏畏缩缩,迟蓦冷声:“他17。说话都注意点儿。”
华雪帆大惊:“靠——弟弟没成年啊?!”
拉着他胡说八道的大人们严肃地站起来,对李然鞠躬,敬礼道歉:“对不起弟弟!”
李然慌乱地给他们回了一个九十度鞠躬。
华雪帆他们说的什么字母圈啊什么第四爱啊?小三跟原配怎么在一起?这俩应该是一种性别吧?李然完全没听懂,但知道这些和男女谈恋爱做那种事一样。
……大概是一样的吧。
好奇心是钩子。听大人们讨论半天,李然这个对男女生命大和谐向来不感兴趣的人开始产生了丝丝缕缕的隐秘兴趣。
“不准用浏览器搜索。”迟蓦带人回酒店,说道。
李然道:“……喔。”
现在再看迟蓦,李然心情颇为复杂。他好像忽然之间不再神圣,站到真实的人堆里了。
李然忍不住用一种“哥你好脏啊“的眼神看迟蓦,迟蓦精准地洞察含义。他以为李然会用一种“你好变态啊”的眼神看,没想到评价竟然这么温柔。
挺美。
往常家里都是程艾美跟叶泽不在,什么时候见到他们回来没有确切时间。
最近是李然跟迟蓦不在。
他们下午一到家,发现二老刚好从家里出来,见到他们挺高兴:“诶呀小然回来了呀,奶奶都想死你了。你先是跟迟蓦出国三天,又是团建三天,这周我跟你爷爷老是回来,也不见你们着家。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瘦了。”
一回来就有人关心,也是李然不能多感受的。程艾美滔滔不绝地说,叶泽也经常插话,他一点不觉得烦,每一句关心的问候都仔细认真地回答。
说一句喊一句爷爷奶奶,就像他和迟蓦说话时,说一句喊一句哥。好像谁能被他一遍又一遍地放在舌尖上呼喊,谁就对他越重要,直至最后渗入骨髓。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争吵。
“李昂,你到底是怎么当父亲的啊?没离婚的时候你就让我失望现在更让我失望!抚养权不是在你这儿吗?为什么小然搬家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走你也不知道!一问三不知,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窝囊的废物男人……”白清清大步流星地从旧小区的大院出来,急得脸色发白,如炮弹般的指责跟在她旁边垂首的老实男人,愈发得疾言厉色。
“你出轨把自己给一个男人睡得下不来床的时候挺大胆,这种恶心的事儿能做,到了小然这儿你不管不顾?你但凡关心他一点都不会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被男人淦傻了吧,你耽误了我一辈子,你这个恶心的同性恋……”
“够了吧白清清。”李昂压抑着音色堪称激烈地打断她,一张温文儒雅的脸由于这种诘责难堪得通红,双手微微发抖,“我一开始真的没有……”
白清清一边拨打李然的手机号,一边倒出更多的恶言秽语。
“妈……爸。”李然捏紧同步响起来电铃声的手机,仓惶不安手足无措,和父母面对面。
白清清发自肺腑、用最重的语气说的话已经来不及收回,响彻在几人之间。
“同性恋都该去死!”
程艾美和叶泽大惊,互相捏紧对方的手,下意识看向迟蓦。
他们的眼神太过明显,李然不解其意,也下意识看向迟蓦。
白清清和李昂一路从旧小区的公寓楼下争执到门口,没其他人在场、经过。
他们再如何争吵都是自己的事,没有让外人看乐子的兴趣。
当年和李昂结婚时,许多朋友都羡慕白清清,说她找了个老实人,虽然不会说是但会做啊。
做得真好。
都做到男人床上去了。
人人都只道这俩人离婚是性格不合,结婚第一年就吵,女的脾气那么大,打人,谁能受得了啊。真正的内情却没人知道。
和如今的丈夫结婚三年,老赵都不知道白清清到底是因为什么跟李昂离婚的。
她保住了李昂的体面。
疑似被当“同妻”的女人发现自己的丈夫差点被一个男人淦得下不来床,恶心两天。她没有喝酒,没有生病,胃里却始终烧着三昧真火,把她炙得血干。
马桶那时候就是她没血缘的亲戚,白清清白天黑夜地抱着它呕吐苦胆。
李昂笨嘴拙舌,但脸色苍白地辩解说他在和白清清婚姻存续期间没有爱任何男人的迹象,他没想犯错……
白清清让他滚,去死。
从此李昂便不再解释了,默成一块石头,只以自己的方式赎罪。当年他净身出户;拥有李然的抚养权,却愿意李然跟白清清生活;除必要的开销外,自己挣到的所有钱都给儿子跟前妻。
白清清当然不领情。
经年累月,只有爱才会被冲淡,仇恨与怨怼只会像沙子凝结成石头那样,消散不去。
但白清清不会拿这种恨去肆意散播李昂是同性恋的事实,脏她的嘴巴。
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搬家、不知道他已搬家多久、不知道他搬去了哪里、从老王嘴里得知这件事、李然却始终没告诉她,一系列事情缠如乱麻。
而此时,罪魁祸首就站在她面前,和一个年轻男人在一起。
他们从一辆车上下来。
男人开车,李然坐副驾驶。
她不认识迟蓦,但看得见迟蓦不让李然拿任何东西,接过他下车时拿在手里的黑色书包。
有外人在场,白清清给李昂这种懦弱的男人面子,为她诅咒他去死之前加的“同性恋”前缀感到尴尬。
覆水难收,愤怒的情绪在扫到李然时瞬间压倒难堪,白清清脸色煞白,她恐惧的幻想变为事实,她生出来的孩子怎么可以是畸形的,她那么努力地教导,她一直都在保护他……
“李然,你和谁在一起?你们为什么在一起?你为什么会和一个男人从同一辆车上下来?你像你爸吗?你也撅着屁股给男人上吗?你怎么可以这么伤我?你成年了吗?你才多大?你恶不恶心啊?!”白清清忍着反胃,两只眼睛瞪出红血丝,疾走两步夺到李然面前,一巴掌重重地落下去,“我说过多少遍,不要跟男的走太近,你怎么就是不听!是不是这个男人强迫你的?他怎么这么恶心?!他怎么不去死!”
“妈……”李然嗫嚅。
“啪!”惊心动魄的巴掌。
“清清!”李昂喊道。
迟蓦的左手被白清清抽得当场一片红,他把傻掉的、同样脸色煞白的李然拽离,拉到自己身旁,抬手格挡。
他没用力气,只把手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白清清手下,生生捱下这一道巴掌。
有些尖锐的指甲划破迟蓦手背,勾到他手腕的菩提珠,绳子啪地断裂。
珠子噼里啪啦崩砸一地。
李昂从旁边急赤白咧地托抱住白清清,不让她过去找李然。
急得快要背过气去,嘴里却只能废物地喊白清清的名字。
程艾美赶紧上前劝道:“姑娘啊,你别激动,我的这两个孙子就是朋友。哦就是小然跟我的孙子迟蓦是好朋友,迟蓦也不是我亲孙子,我儿子跟他小叔是朋友,所以我们……诶你看我说着说着扯那么远干什么!这俩孩子不是你说的那样,不是那什么那什么啊……就是好朋友啊……”
李然不会说谎,但他搬家时也确实没想过告诉父母。
房东阿姨的儿子回来,李然没办法再赖着不走,如果他对爸爸妈妈说,他绝不会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