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乖巧站着。面对面真不好,眼皮一垂就能看见,越比较越心寒,同是男人。
……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他们回房间了。
小时候的事李然能记得的不多,他记不清李昂照顾他的时候有没有跟他睡在同一间房里。从李然有清晰记忆以来,他觉得都是自己睡,没和其他人同睡过。
李然以为自己要睡不着。
他报名和迟蓦一间房时没想太多,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想。
省钱嘛,而且都是直男。
房间面积很大,床的外围像客厅,两张床中间有过道,装潢主暖色调。
两人洗漱完,到自己床上盖被躺好,李然双手抓着被角,躺得笔直板正,盯天花板。
……睡着了。
庄园附近约五公里外的地方有座山,海拔不高,1000米。
众人喜欢爬这座山,没有缆车,途中坎坷,自东面上去从西面下来,难易适中。
正常速度下需要耗时五六个小时,全程欣赏风景,脑子里没有工作没有烦扰,只有爬山。
今天没有大太阳,天阴,但不暗。有风,丝丝凉意与山里的自然一起吹过来,心旷神怡。
大部队没有结伴而行,谁也不等谁,比赛似的。
李然从小到大的运动量就是每天早起骑山地车、从校园百米冲刺回班,学校每天中午十点大课间组织的广播体操,和体育课上的跑步。
他不打篮球不跑马拉松,不和其他男同学打成一片,身上如果有浅显肌肉也只是因为体脂率低,瘦出来的,不是因为锻炼。
刚到山脚下时,李然面上不明显,实则开心得要飘起来。
尝试新事物的新鲜感,让他充满力量。他来爬山,只跟随大部队,不做攻略,不做计划。
听说海拔一千米,换成平地路线一公里,走路一二十分钟就到了。李然觉得这座山头两个小时就能盘下来。
手机上的运动步数更新至一万步时,李然干劲满满;更新至一万五千步时,李然觉得脚有点疼;步数超过两万后,就是这五千步的质变,令李然大腿疼髋骨疼,上楼梯时疼下楼梯时也疼。
他可怜巴巴问迟蓦:“哥我们还没到吗?哥……什么时候到呀?哥我们什么时候回酒店?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哥下次我就不来了吧……”
累归累,喊归喊,李然的心情却从始至终没有落下去过。他看见绿油油的树叶要摸,路边十棵树被他非礼八棵。
迟蓦始终注意着他脚下,看他乱跑,再把他拉回来。
山上有野猫,怕人类,但又讨好地喵叫。李然知道它们受过欺负,可是又很饿。
一边警惕两脚兽的靠近,一边得活下去祈求食物。
来时李然背着书包,在里面塞满零食和水,在山脚时就被迟蓦拿过去挎在肩上。
每看见一只野猫,迟蓦也不问他要不要喂,直接从他书包里掏出小面包和小香肠,递给李然让他喂。李然撕开包装尽量把东西往野猫旁边扔,迟蓦接过他手里的垃圾,路过石头堆砌成的垃圾桶时再扔掉。
快爬到山顶时,天没暗,但豆大的雨点啪啪地砸下来。头顶树叶有缓冲,走在小路上的人淋不到。
无数片树叶被雨点击打,自然的乐声让李然产生一种疏离又莫名向往的神圣。
他从来没有旅过游,也没有看过风景。
“蛙趣,遇水则发遇水则发啊。但是下雨就行了,老天你可千万别打雷啊,不然这全是树的也不知道要劈死谁。”一众员工里,华雪帆和朋友与李然他们进度差不多,她嘻嘻哈哈地说道。
下山途中,李然就一直在担心会不会真的打雷,树会不会真当引雷针,会不会真劈下来,会不会真把他劈死……
脑补比他磨磨唧唧的爬山速度快多了,还吓自己一跳。他默默地靠近迟蓦,最后又默默地抓紧他衣摆。迟蓦以为他累了。
但李然说:“我怕死。哥你长得高……雷先劈你。”
他就是太紧张,试图开个玩笑。但没有幽默细胞的人开玩笑也不好笑,显得笨拙,令迟蓦感到一抹啼笑皆非的诡异可爱。
迟蓦说:“你真孝顺。”
六个小时的行程,全靠两条腿,对李然这样的新手来说实属有些为难。期间迟蓦说背他,李然正好经过一个身残志坚的男生佝偻着腰背,一步一个台阶地下去,像七老八十的老爷爷。
他拒绝了迟蓦的提议。
回到酒店李然就觉得自己的腿不是腿,是铅水。
他也身残志坚地洗了个热水澡,忘记带睡衣,穿着长到膝盖的白浴袍,腰带在腰间系住,横七竖八地随手一拢。
出来后直接往床上一趴,拖鞋朝下“啪嗒”掉地上,他连动都不动。
既不把自己翻个身正面躺床上,也不把自己往中间挪挪,就那么脸埋枕头里趴床边,一条小腿伸出床外,小腿肚白得晃眼。
迟蓦刚冲完澡出来,便发现李然趴着睡着了。
浴袍勾勒着他的身体,脊背和腰线,再往下是臀。浴袍只过膝,他这么趴着,整个小腿的皮肤都是裸在空气中的。
李然比较瘦,但该有肉的地方全都有肉,连小腿肚都有一种近乎完美的肌理弧度。
饱满、肉感。
勾引着人握住他,摸他。
迟蓦便真的单手握住了他。
李然蓦地叫了一声,赫然惊醒。他回头看迟蓦,没分清那是一种什么眼神。头皮略微发麻。
他蹬了蹬腿,试图把自己的小腿从迟蓦手里解救出来,声都颤了:“哥,别按……”
李然都快哭了:“啊……哥我腿酸。疼。你放开我。”
“嗯,我知道。”迟蓦的拇指在那截小腿肚的细肉上来回地碾磨推揉,接着整个手掌都附着上去来回地用力,他不心软不留情,“你第一次爬山做这种长时间的运动,腿酸正常。不过要及时拉伸按摩把这种酸疼推开,否则明天走路得瘸。”
“是吗……”李然感受到他掌心有药油一样的东西,一开始凉凉的、滑滑的,后面有点热。
“是。”迟蓦说。
“噢……好吧。”
可是迟蓦手劲儿太大,李然的腿真的很酸、很疼。
每被按揉一下,李然就忍不住试图挣脱,迟蓦当然不可能放过他。李然瘪嘴欲哭,想到男人哪儿能这么脆弱,多丢脸,他抿唇忍回去。
“疼可以叫出来。”迟蓦看着他的眼睛,允许他做不那么坚强的事,甚至在引导他做,“还可以哭出来。”
作者有话说:
迟蓦:以后换一种方式狠狠地哭。
第24章 哭泣
在李然家里,男人是不允许哭的。
12岁之前李然是小孩儿,遇到委屈倒能哭,白清清忙里偷闲能哄哄他。李然12岁之后也是小孩儿,但白清清与李昂的婚姻走到暮年尽头,他也像被薅着脖子拽起来揠苗助长。
个子没长高几公分,性子却被压得厚了几公分。
阻止迟蓦父母,跟他们讲道理迟蓦不想去国外就不要让他去了时,白清清怒从心头起,抓住他狠揍一顿。
那是李然为数不多的哭泣。
太疼了啊。
等回到家他的嚎啕大哭转为窃窃抽噎,白清清摔上房门,瞪他,没好气地制止他。
李然第一次相当外露的情绪戛然而止,噎回到嗓子里。
他就没听过“可以叫”“可以哭”这种脆弱的话。
小腿被揉得烧起来一样,内里酥麻酸痛,李然最后真的受不了了,用力抽腿抽不走,小声地求迟蓦放开他。
“不要……哥……真的不要按了。求你了,放开我吧……”
爬六个小时的山,身体响应的激烈突然像把尖锐的刀撕开李然从小听话的厚重外衣。
那层很好欺负、任谁都能拿捏搓揉的外壳看着很好撕掉,但迟蓦这双手,也只是把李然扒开一点点。他很快又缩了回去。
李然没叫,但李然哭了。
他放弃抗争低低地说:“哥我腿酸,你轻点……”
“李然,我在帮你揉腿,你说话不要带其他意味。”迟蓦压下莫名的躁动,不愿承认自己的无耻下流,摆事实讲道理。
李然哪儿能听懂他说什么。
眼神迷茫。
第二条腿没揉。迟蓦看他眼泪淌得厉害,瘪着嘴巴委屈得像兔子,眼睛疑似在瞪他,里面却没有一丝怨念。
那抹信任变成一道扇在迟蓦脸上的巴掌,当然没有让他迷途知返,心怀愧疚。但好歹引起迟总内心深处为数不多的那丁点恻隐之心,拍拍他的小腿说:“好了,别委屈了。睡吧。”
言罢伸手替李然擦眼泪,摸摸他的头:“睡吧。乖。”
起身去浴室重新冲凉水澡。
十七八岁的少年,被对待的方式像孩子。李然倒进床里,把被子拉到鼻子底下,背过身去看墙壁,红彤彤的眼睛轻眨两下。
第二天李然腿瘸了。
只瘸了一条。
李然悲哀地想,被揉过的腿完好,没被揉的腿像挨过刀。
但他要面子,没吭声。
看着他根本控制不住地一走一扥,幅度还挺明显,迟蓦没见过般稀罕地打量,然后说:“昨晚不该心软。哭没用。”
还是应该把另一条腿揉了。
迟蓦:“今晚继续。”
“不要啊,”李然顿时饶命一般地说,“哥,我都哭成那样了……你还是心软一下吧。”
这话被端着一托盘红酒而路过的华雪帆听见,双手哆嗦,说是放,不如说是扔地把托盘直接敦在了桌子上,手忙脚乱。
一瓶红酒八千,一托盘六瓶红酒。两个月工资差点儿没了。
幸好没穿高跟鞋,手稳。
白天他们这些人在房间睡得昏天暗地,补充体力,晚上才出来整理宴会现场,全员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