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他们路过了开三轮车的三个山东大爷,还经过了那对徒步的小姑娘,叶满学着韩竞鸣笛打过招呼,那些人热情地向他们挥手,后视镜里,他们越来越远,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去香格里拉的一路上还算稳,盘山路一圈接着一圈地绕。
这一路叶满都没怎么说话,他不知道说点什么,他和韩竞好像没什么共同话题。
大片的云朵飘浮在很近的地方,世界忽明忽暗,绿色的山影间,偶尔掠过几个木房子。
直至天空渐渐阴沉,温度也稍微降低,叶满看了眼厚厚云层,心说,要下雨了。
他这样想的时候,雨就落了下来。
他降低车速,想要说一句“下雨了”,这时候他才发现韩竞一路上也没说半个字。
这一路都安静得要命。
雨紧锣密鼓地落了下来,明明身后不远还是晴空万里,可这座山就是下了雨。
叶满连忙打开雨刮器,潮湿雨气从窗口吹进来,他觉得自己的手有点僵,眼前也有点模糊。
这太不寻常,像某种预兆,他的心慌了起来。
“哥,我……”叶满勉强开口。
他听到韩竞平稳应了声:“嗯。”
“我没力气……”叶满费力地说……
这句没说完,叶满忽然听到一声爆炸响,紧接着,车身骤然失去控制,就着柏油路上的雨水,直直向路边的护栏撞过去。
而护栏外就是悬崖!
第44章
那速度太快, 刺耳的刹车声仿佛催命符,他惊恐地拼命转方向盘。可动作对比车的失控太慢了,他甚至看到雨珠高高溅起的弧度, 还有越来越近的绿色护栏。
在心脏即将爆裂时, 他感觉到韩竞叫了他的名字, 同时握住了方向盘。
额头那滴冷汗淌进眼睛里, 火辣辣地疼, 他觉得自己即将晕过去,但是意识还在。
车在撞上护栏的前一秒停住,横在了山路上, 悬崖公路前后都没有人烟,也没有车过。
叶满浑身虚脱地靠在驾驶位,觉得自己一根手指都动不了,韩竞拉开车门下去, 站在大雨中。
叶满缓了一会儿, 胡乱扯开安全带, 跌跌撞撞下车,腿一软,泥巴一样摔在了地上。
韩竞快步走过来, 把他扯起来, 没成功,叶满快崩溃了。
“对不起。”
叶满给韩竞跪下,喃喃重复:“对不起, 把你的车弄坏了,差点让你发生危险,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大雨滂沱里, 韩竞紧紧把他搂进怀里,可叶满的身体在发抖,他还是在不停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我什么都做不好,我是个废物,对不起韩竞,真的对不起你。”
“小满!”
叶满听不见任何声音,使了蛮力挣扎,自由了的那只手狠狠向自己的脸扇下去,韩竞瞳孔紧缩,迅速禁锢住他的手腕。
韩竞用一只手就轻轻松松把他的双手反制在身后,一手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雨水从天空坠落,像是瀑布一样,倾泻在他们的身上,再哗啦啦倒向山谷。
“小满,听我说。”黑眸紧紧盯着他已经涣散的眸子,韩竞一字一句说:“不是你的错,路上有碎玻璃。”
叶满的身体轻轻一震,茫然地看他。
韩竞的声音淋在雨里,渐渐在叶满耳中清晰:“这种情况我也很难避开,你要允许自己在路上遇到突发情况。”
叶满阖动了一下嘴唇,却没发出声音,韩竞开口道:“我没怪你,停下攻击自己,这件事儿很常见,我们解决它就行了。”
“什么……”叶满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在震荡,他缓缓转动眼珠,吃力地开口:“怎么……解决?”
他的大脑一片木然,以至于他意识不到,自己离韩竞那样近,近到他能看清韩竞眸中狼狈的自己,近到韩竞可以把他的不堪、懦弱和丑陋尽收眼底。
雨把衣服打得湿透,身体开始阵阵发冷,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在他面前,替他挡着来自山谷的风,叶满的眼尾有泪水滚落,和凉雨一起救入韩竞的指缝,又冷又烫。
韩竞轻微蜷了蜷手指,略微粗糙的指腹轻轻蹭过他泛红的眼尾。
“会换轮胎吗?”韩竞语气温和地问。
叶满盯着他阖动的唇,轻轻摇摇头。
他又想说自己很没用,他什么也做不了。
“我教你。”韩竞的话,让自责中几乎把自己攻击到死掉的叶满震了一下。
他紧紧抿起唇,看着大雨中那个情绪稳定又宽容的男人,情绪竟然一点点安定。
他觉得自己身体又能动了,已经条件反射做好准备迎接责骂的他第一次知道,这种情况下还有其他出路。
如果是爸爸,这种情况下,他和妈妈就要像罪人一样,被他狠狠骂,依赖他修好车,然后这一路都要承受他的低气压和暴戾辱骂,只有不停道歉、认错,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叶满罩着雨衣,半跪在那个爆炸的车轮旁,看到了问题的所在。
一块透明的玻璃酒瓶碎片深深扎进轮胎里,那个轮胎已经完全瘪下去,气漏完了。
雨水哗啦啦下,他伸手,试图把玻璃拔出来,可那碎片纹丝不动。
韩竞走进了雨里,叶满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离开,一直向远处走,直至一百多米外,放下了三角警示牌。
叶满动用自己全部的观察神经,试图从男人的姿态、动作、表情来判断他是否生气或者不耐烦,好像都没有。
韩竞把备胎卸下来,提着工具箱走向他,说:“教你一次,下一次自己遇到这种事就不会着急了。”
叶满眼眶很酸,半跪在地上,无措地仰头看他,大雨坠落,那张硬朗粗犷的脸映在他的眸子里,强大又酷。
一个金属轮胎板收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叶满人生中第一次用积极的方式去面对困难,握住扳手时,他仿佛抓到了一个能前进的方向。
韩竞:“先拉紧手刹。”
叶满动动嘴唇:“拉……拉好了。”
那个青海男人没有手把手教他,而是在一边耐心地说,一步一步,给他解释。
“一般人都拧不动,”韩竞说:“用脚踹。”
叶满身上出了汗,站起来,用力往扳手上一踹,螺丝果然松了。
“千斤顶安装得很好,要把这个卡槽卡在车底大边带筋骨的地方。”
叶满趴在地上,小心卡上。
“一手扶着摇把把手,顺时针转。”
车一点点抬高,轮胎也起来了。
“这一步很重要。”韩竞说:“把备胎放在车下,卡着边缘位置。”
“不是要换……”叶满气喘着,把备胎塞到千斤顶旁边位置,小心翼翼地问:“为、为什么放下去?”
他的力气不太够了,可能是刚刚那场事故消耗了他大量精力,韩竞准备伸手帮他擦一下额角的汗,但是那滴汗坠了下去,滴在了他的指尖。
他觉得叶满像是水做的。
“防止千斤顶侧倾。”韩竞慢慢蜷起手,敛眸,看不清情绪。
接下来叶满没有再开口问,他拧下了轮胎的螺丝,把它卸了下来,韩竞没有指示,他就默认自己还没出错,只是每动一步还是要用余光观察韩竞的神色,男人面色没什么起伏,他就继续。
把备胎从车下取出,再把旧胎塞下去,叶满开始组装轮胎,把之前的步骤反过来,再次一一还原。
从头到尾,都是叶满自己在做,当车轮重新落地时,最后一颗螺丝拧定后,过云雨停了,阳光重新洒在去往香格里拉的山路上。
心里的内疚渐渐减轻,他气喘吁吁,有种自己亲手解决了一个重大问题的陌生满足感。
脑子里忽然浮现一个模糊的念头,原来发生了这样的事后,天不会塌下来。
韩竞拉开副驾驶的门,正要坐进去,叶满连忙叫住他,他揪着自个儿刚新换好的白衬衫衣袖,声音紧绷地说:“哥,你开吧。”
“你开。”韩竞精壮的肩背暴露在雨后的公路上,他往头上套了件黑色短袖,穿的时候声音就有些含糊:“你开得不错,我们离香格里拉已经不远了。”
导航地图上的路线已经过了大半,那都是叶满支配下走过的路。
他的心提了起来,紧张得手心出汗,他想说自己很累,不想开了,想借口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愿意开了,用以逃避责任。
可他怔怔看着导航那只剩下一小段的绿色线条,又看看已经坐进车里的韩竞,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拉开驾驶室车门。
车平稳开了出去,地面的水很快被阳光蒸发,叶满用尽全身注意力开车。
这一次,没再有任何意外,没有可怕的事发生,他刚刚产生的阴影,在轮胎滚过路面时,一一辗碎在烈烈阳光里。
车在中午来临时抵达了另一座高城。
香格里拉,藏语意为——“心中的日月”。
古城这个季节人流量很大。
但中午时分,民宿这条街道上却没什么人,三岔路口延伸出一排排传统的藏式碉房,白色墙面如城堡般高耸,古朴粗犷,夹着中间这条并不宽阔的青石板路。
藏式小木楼上能看见古城的街巷,房间干净但有些简陋,门都是挂的机械锁,原始但安全。
叶满进了洗手间,听到外面韩竞还在打电话。
这房间本来就不大,叶满虽然无意听人通话,可也能听得清楚。
“我在独克宗,”韩竞应该是半躺在床上的,声音有些懒:“让小侯去一趟吧,我不过去了。”
“嗯,我这边有事。”
“不确定什么时候回。”
“……”
叶满打开花洒,水流声大了,就听不清韩竞在说什么,可以让他短暂逃避。
出去的时候,韩竞没在房里。
叶满把自己的绿色床单搭在床上,疲倦地躺了上去。
三千左右海拔,现在对他来说并不算难适应,可他脑袋还是昏昏沉沉,大概是今天情绪激动的后遗症。
韩奇奇趴在床边,舔舔嘴,打了个大哈欠。
叶满也跟着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