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小炉子上的中药正熬着,他的中药正在逐步减停,这是最后一副药了。
叶满把脑袋伸进厨房,深深吸一口气好摆脱那可怕的味道。
他没骨头地靠着门框,伸手:“给我包子。”
韩竞:“烫。”
叶满想吃包子,任性地又说一次:“给我包子。”
韩竞擦擦手,走过来,那样高大健壮的身体忽然一弯,在他面前俯首,把自己的脸往他托着的手上一搁。
叶满顿时笑起来,红着脸用掌心蹭他微糙的胡茬儿。
“等下我给你刮胡子。”他说。
韩竞挑唇,道:“那条消息是真的。”
虽然叶满已经确定,但是对于他昨晚的嘱托韩竞还是给了答复。
“那句话是谭英在邀请我们吧?”叶满走进去,跟在韩竞身后。
韩竞走到冰箱前拿出无骨鸡爪小凉菜:“她或许只是客气。”
叶满踩着他的脚印跟上:“反正没拒绝咱们去吧?”
韩竞走回蒸笼前捡肉包:“没有,所以咱们过去并没什么毛病。”
叶满跟到蒸笼前,用头槌敲他的背:“那我们去吧!”
韩竞忍笑:“好啊,去呗,去看看新疆。”
清晨暖黄的阳光充满了厨房,热腾腾的包子出炉了。
十二月了,院子里花朵仍开着一半,中药的小炉在咕嘟嘟冒着蒸汽,蒸汽裹上花瓣,在微凉的晨光中凝露,晶莹剔透地轻轻滚落,折射出彩虹光。
叶满吃过肉包子,提着个篮子出门,在晨跑锻炼的途中把包子给附近邻居送去。
门打开,穿着深蓝色宽袖长袍,繁复图纹刺绣围裙、手工宽腰带的纳西族阿奶正背着篮子出来,笑着问他:“前几天去哪里了?”
叶满:“去了一趟河南。”
阿奶:“去河南做什么?”
叶满放松地说:“我那个朋友找到家了。”
“真的吗?”阿奶惊讶,随后笑起来,说:“真好。”
叶满点头:“真的。”
阿奶:“过些天我给你送一些蜜饯,我用很多水果做的。”
叶满:“啊……”
他挠挠头,说:“谢谢阿奶,不过我们过两天要出门了。”
“又要出门了吗?去哪里?”
叶满眼睛亮闪闪的,咧嘴笑:“新疆。”
他们用两天时间给韩奇奇办理好托运手续,买了好些厚衣裳,把叶满的药都准备好,所有零零碎碎都搞好。
他们在十二月出发,飞往喀什。
坐在飞机上向外看,万米高空视角下,金沙江澎湃蜿蜒,南北走向的横断山脉横亘在大地上,壮观巍峨。
叶满兴致勃勃趴在弦窗向外看,心跳得非常轻盈,揣着满满的快乐和期待。
他把背包拉开,从塑料袋子里取出两枚金桔蜜饯,往旁边处理工作的韩竞嘴里塞了一颗,自己也塞了一颗,然后取出笔记本,按开圆珠笔。
——
一年前的我不会想到自己会过像现在这样的人生。
去年八月,我失业了,一个人流落高城,因为小羊意外嚼了旧书摊的信,我不得不买下来。
为了寻找信的主人,自此开始了一路向东的旅途,但是寻找无果。
一年后,我踏上了截然反向从东到西的旅途,还是为了寻她。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在惦记着她。我这一路走来无比清楚,所以我因为一件事犹豫很久,那就是我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些发信人,可如果说了,这是否和当年谭英独自离开的意愿相悖。
夜里在等待来自新疆最西部网友的过程中我想了很久、纠结了很久,最终决定,不要说。
即使想见,那也应该是谭英自己的选择,不是我这个外人越俎代庖。
我只带上了梅朵吉的信。
信里藏语提及的蒙古草甸、罗布荒原、横断山脉、天山深处,曾经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地理词汇,遥远模糊,可现在我确信我的足迹终有一天可以到达。
就像谭英一样。
我会像她一样感受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地方,每一场风雨。
岁月漫长,我可以在任意一天清晨开始做任何事情,然后在日落时分放弃。
我在每天穿上不同的服饰、装扮闪亮的珍宝,体验着自己不同的漂亮。
我在某条街上,蒙上眼睛和不同的人拥抱,触摸他们的色彩给自己上色。
在某个时刻套上玩偶装在草原上趴一整天,假装自己是一只小羊,用这双羊的眼睛开启观察生命的窗口。
在一天为自己画一张假的证件,假装任何身份体验乐趣,然后在夜晚撕毁。
我在清晨起床,夜晚放弃,放弃又如何,我正体验着我的生命。
生命生生不息,世界浩瀚,我只忠于自己的喜欢、自在。
我的灵魂轻松宁静,我缓慢并踏实地感受着这个世界。
就像,这个世界本就为我存在一样。
——
飞机抵达喀什时,已经有人来接。
韩竞在新疆的朋友开来一辆越野,安装好防滑链,加满油的。
俩人把行李和韩奇奇搬上车,在喀什休整并适应海拔并办理边防证,然后再前往塔县。
韩竞在这里有一间客栈,他的客栈在新疆开得较多,因为这里地域面积非常大且旅游业越来越发达。
来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维吾尔族小伙子,头发瞳色很浅,长得有些瘦。
他是叶满见过的店长里面比较不善言辞的那个,憨厚,只知道笑。
喀什的这间民宿是叶满见过最童话的,装修建筑简直像梦中的西域王城,又仿佛阿拉伯童话中的国王城堡。
土黄色的外墙上嵌着一扇天蓝色精美的门,叶满走进去,看见了异域风格的地毯、形状奇异的瓷瓶、雕刻精美的天花板、花纹繁复的羊毛毯……往里面走,一个酒水吧台映入眼帘,有美丽的维族姑娘在里面站着。
店里装扮民族装束的客人们成群结队往外走,仿佛进了古西域。
叶满沿着铺设厚厚毛毯的走廊慢慢欣赏这个地方,发现每一个房间取名都采用古代地名,让他恍惚有种穿越的错觉。
穿精绝、过于阗、莎车、大苑、乌孙……墙壁蜿蜒曲折,仿佛古西域地图上的曲线,一瞬间将人拉进历史里。
好厉害……每一个装饰都是精心雕磨的,壁画上雕刻的都是历史,地点虽然不在古城里,但客人一点也不少。
叶满仔细拍摄这间客栈的细节,转了一圈回到柜台后韩竞的身边,从冬城老闫那里看过再到这里,才知道什么叫差距,那边的住宿一百一晚,这边住宿一千最低。
韩竞把他搂在自己身前,说:“这里的店长去上海看女儿去了,她儿子沙力现在看店,就是开车接我们那个。”
他握着叶满的手,点击屏幕上的后台软件,说:“以后这些都是你管了,可以先了解一下。”
叶满手缩了缩。
韩竞仰头看他,攥着他的手按在鼠标上,没松开。
他有些强横。
韩竞:“干什么?”
叶满:“我想把每家店都让两成的股份给店长。”
韩竞:“为什么?”
倒也没有生气或反对的意思。
叶满回头看他:“换以后我们自己的寻亲志愿者免费住宿。”
韩竞:“行,你自己跟他们商量。”
叶满:“你不觉得我败家吗?”
“是有点……”韩竞乐了,扬眉说:“两成你知道多少钱吗?几个点就差不多了。到时候我把财报给你看你就知道了。”
“啊……”叶满被他的笑容帅得心冒泡泡,伸手掰过他的脸,低头啃他的眉毛。
韩竞:“……”
在喀什转了几天,逛了一下异域美景,边防证办理好后,他们就出发了。
这个季节喀什白天温度已经很低,昼夜温差大,很干燥。
越野车从喀什出发时,叶满的鼻血干得一直不停地淌,看上去触目惊心。
韩竞停下车,皱眉看他,叶满忽然兴奋地说:“哥,那是胡杨吧!”
金灿灿的落叶仿佛黄土色地面堆起的金子,大片大片的胡杨林在平地上屹立,形态奇异。
叶满一边擦鼻子,一边说:“我想去看看,你跟我表白唱的就是胡杨。”
韩竞按住他,给他处理鼻子:“先止血。”
叶满一动不动,眼珠乱飘,渴望地望着那片胡杨林。
“这一路上会看到很多的。”韩竞一边给他擦血,一边跟自己老婆调情:“你瞧见一棵就是我向你告白一次。”
叶满忽然笑起来。
韩竞挑眉:“笑什么?”
叶满:“你说过,每对你说一次我爱你就要对自己说一次我爱你。”
韩竞:“嗯。”
叶满:“那之后我确实按照你说的做的,以前说的时候还很别扭,现在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