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河说:“我和Minh Hng都期待你再来做客。”
叶满绽开笑容,冲他挥挥手,卷毛儿上的雨珠一翘一翘,灿烂明媚。
转身时,越南人说:“带上一支向日葵吧,Minh Hng送给你的。”
叶满脚步顿了顿,轻快地顺着小路离开。
韩竞已经收拾好,站在木屋前等他。
他昨天睡得不好,有些头疼。
叶满从小路走回来,脖子上挂着相机,手上握着一支花瓣舒展的小小向日葵。
“走吧。”韩竞随口说:“打好招呼了?”
他的话音微顿,垂眸看递到自己鼻尖的向日葵,上面沾染着几颗饱满鲜活的雨珠还有香甜的花粉。
他站在木屋门口,地势又高一点,叶满只能仰头看他,而他可以将向日葵一样灿烂的叶满看得清晰无比。
“嗳嗳,韩竞,”叶满把向日葵交给他,拉过他手上的背包和行李箱,低下头,随口一说:“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啊?”
叶满拉着行李往小路上走,路上糖胶树开了花,叶满分不清那气味是香是臭,甚至不细看,不知道花和叶子的分别。
他那句话问得很随意,真像是一句不打紧的废话。
韩竞缓缓握紧那朵花,反应迅速迈开长腿追上去。
“行啊。”路很窄,他跟在叶满身后,边笑边说:“那以后,咱俩就一起过日子吧。”
叶满耳朵尖儿红彤彤,闷头走,咬着唇笑。
他心脏悸动明显,心窝好像有什么充进去,然后嘭!嘭!嘭!地涨大。
他觉得自己很满,空空贫乏的世界涌进了超多好东西,色彩缤纷,把他的每一角落地方都点亮了,他的眼睛,他的五脏六腑、三魂六魄……它们纷纷欢欣鼓舞,七嘴八舌夸赞:嗳嗳,你这个小卷毛儿,可以嘛!
他昨夜辗转反侧,一夜时间没想通的事,在看到越河时豁然开朗。
越河爱阿姮,直接而纯粹,他只是爱那个人。
他不看那个什么财产告知书了,因为其实无论韩竞是大了自己九岁的韩竞,还是开很多民宿的韩竞,还是很有钱的韩竞,他面前的韩竞都是最真诚的。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长长的腿——都证明韩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穿过层层雾瘴,他能看到的是韩竞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是韩竞这个人本身。
如果、如果韩竞也能爱着自己就好了。
不能也没关系,他决定爱他。那说明他完全放弃了个人安危,做好了剧烈痛苦的准备,他决定以后不后悔,就像他在从万米高空的云层坠落,没给自己任何保障,飞扑向地面。
只是他觉得自己不会太痛,风险较低,因为他决定喜欢的那个人,是个品质再好不过的人,是个生来就非常好的人。
萍把他们送到了去往机场的车上。
飞机从河内出发,去往砚港,飞行一个多小时。
叶满扒着弦窗向外看,想起上一回坐飞机是从冬城飞往拉萨,现在竟然身处在异国。
——
我上一次坐飞机是从冬城飞往拉萨,现在正在越南河内飞往砚港,周围的交谈声都是陌生异国语言,恍如隔世。
我用这短短一个多小时时间梳理了一下自己,我不得不用笔头理清自己,因为我时常混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处于什么阶段。
我现在回到出租屋躺尸的想法已经越来越淡了,有时候甚至想不起来。这一程路我好像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之前记忆里的人都一点点模糊了。
我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时间不曾流动的空间。之前所有人都向前各奔西东,只有我留在原地看着那些人的虚影故步自封,我常觉得自己活在过去,现在我慢慢走出了那个“过去”,同时,那些人的脸早就散在时光里,离我距离很远很远了。
我对未来的路充满迷茫,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从事什么工作,也没有一个具体想做的事,目前只想无限期继续旅行下去。
我跟着谭英的信先从西藏去往云南,再经历漫长旅途来到广西,又由广西来到越南,在这样最开始目标勉强,又充满坎坷的旅途中,我恋爱了!
我爱上了一个如此特别的人。
他特别到,从来没有给我带来过任何痛苦。
——
叶满在认认真真写字,当他往自己那个小本本上写字时,韩竞是不会看的。
但是刚刚开始恋爱,叶满就不怎么跟他说话,这让他有些落差。
他把小桌板收起,几分钟后又放下,举动无意义,且无聊。
叶满特别敏感,立刻捕捉到了,把自己本子下面的书放在韩竞腿上,温柔地说:“很无聊吗?看会儿书吧。”
韩竞对他弯弯唇,随手翻开那本书,并不打扰他。
叶满继续写了下去——我发誓,我要保护他、要宠他、帮助他、尊重他、理解他、满足他、陪伴他……他年纪大我一点,我要攒钱给他养老。
韩竞不知道他写了什么,过了十几分钟,叶满合上笔记,凑了过来,脸轻轻贴在他的手臂上。
叶满在主动碰触他,这是之前的一路上很少有的情况。韩竞下意识叫停自己身体全部的动作,保持最原始姿势一动不动,他已经习惯这样做,对待叶满时像对待一只随时会跑掉的小藏羚羊一样小心谨慎。
但是很快,他反应了过来,叶满已经和他在一起了。
他放松了点,低头看他,觉得叶满放松又柔和的脸像柔软的泡沫,美好得一触即碎,但韩竞清楚他骨子里多坚韧才能走到现在。
叶满在跟他一起看书,嘴唇微张,样子很专注。韩竞透过他这幅样子,仿佛看见小时候的叶满在课本上认真读故事时的样子。
隔了好一会儿,叶满说:“我有时候也幻想能够见到鬼呢。”
韩竞那个鬼故事还没看到一半,两个人一起边看边聊。
简简单单的小故事,中越双语不影响阅读,很适合放松。
“你不是很怕鬼吗?”韩竞说。
叶满:“就是觉得那样的人生会很有意思,可以知道很多神秘故事,很酷。”
韩竞点头:“确实。”
叶满是个很害怕孤单的人,但他从小到大孤单,他孤单到有时候会幻想有一只鬼陪着他,他的生活会变得不一样。
叶满越过他的胳膊,随手翻过一页,继续看,嘀咕说:“看不到鬼也没什么,旅途中看到的人的故事也很多,很酷,比如谭英的、越河的……”
韩竞抬手搂住他的腰。
叶满指尖轻微一颤,耳朵慢慢红了,其实他现在特别害羞,还装出一副很平常地样子。
“还有你。”叶满扬起头看他,软软说:“我也想听关于你的好多故事,以前不敢听是我胆子太小了,我现在好想听你说话,只想听你说话。”
韩竞:“……”
他喉结轻微滚动一下,偏头埋进他脆弱纤长的侧颈。
韩竞闷闷说:“我们的故事,隔了九年。有时候我觉得,这段时间太长了。”
是啊,他们之间,隔了九年的年龄差,际遇天差地别。
第三张卡片,开启在会安古镇。
这是一个很像中国的地方,很多中国字、建筑,还有语言。
在十六七世纪,这里与马六甲齐名,都属于海运要道,后明朝海禁、日本海禁,又因为某些原因港口改地,这里渐渐没落的同时,保留了它最原始的古色古香建筑。
入夜后,古镇里亮起了灯笼,就像星辰坠地,璀璨闪耀,花灯木船,漂泊于整个古镇的河流上。
他们坐在水边,叶满开始听韩竞说他的第三段经历——虚荣。
那时韩竞十七岁,刚刚出社会,什么也不懂,像一只未开化的狼崽子。
他原来的环境让他很少见人,警惕性过高,手段狠辣。
当初,曾经同伴、同伴的孩子们都出了家乡谋生。韩竞和他们一起结伴,凑钱买了一辆二手车,开始做一些零散买卖。
韩竞十七岁时,叶满正八岁,他躺在被子里紧闭着眼睛,开始靠幻想来缓解孤独时,西部,一个黑衣少年走出了无人区,他往东看了一眼,刹那间飞雪漫天,淹没了叶满的梦。
第131章
少年迈出无人区时, 是否能料到,会有一天,会遇见那个沉睡着的孩子。
满天的雪旋转, 是命运的齿轮搅动出的轮回, 降落在梦里, 推着灯笼滴溜溜地转, 转出红色的水纹, 那盏灯笼被一只苍白的手稳住。叶满开口道:“别人嘴里的你和我面前的你不一样。”
韩竞笑了笑,说:“刘铁要是跟你说我什么了,应该没什么恶意, 他这人算计惯了,最怕真心,所以他是喜欢你的,会为你好。”
韩竞这么说, 多数是猜到刘铁说过什么了。
叶满瘦白的指头摸着那盏画着白鹤的精美红灯笼, 慢吞吞地说:“我现在还记得他说第一次见你时的描述。”
韩竞刚出社会那会儿是那样的, 他谨慎戒备且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个社会,在无人区待得久了,他身上保留着一些没法褪去的野性, 这种野性在最早期时不懂收敛, 所以看上去很怪异。
叶满不清楚韩竞的家庭、际遇,不知道他为什么曾在无人区,韩竞暂时没说的, 他就安静等着,不多问。
“那会儿我没读书,识文断字都是爸妈教的,没有像现在的人到年龄入学、在学校里过要十几年, 我们那几个人里,只有少数几个念过初中高中,都进入社会很早。”韩竞语气柔和,像是有些怀念。
“是刘铁说的,当时见到的车队那些人吗?”叶满侧头看他。
韩竞:“嗯,认识刘铁的时候我十九岁,认识侯俊时十八,侯俊比我大四岁。”
叶满“啊”了声。
“刚出社会的时候,看这个世界都新奇,”韩竞放松地说:“很多不同的人、不同人生,光鲜的、精致的、华丽的、奢侈的……看见别人有的,自己也想要。”
叶满弯弯唇。
韩竞:“我一开始在西北赚钱,什么赚钱做什么,但赚得有限,认识侯俊后就结伴了,租卡车,天南地北地跑,几乎没有休息过,也不觉得累。”
叶满想起来,他与韩竞都写了“虚荣”,却又完全不一样。他的虚荣是给自己一些表面的东西,让自己看起来光鲜,为了让别人看得起。而韩竞是想要什么就牢牢抓住,要的都是实打实心里想要的,而不是悬浮的,别人的评价
“那时候,我还很小呢。”叶满轻轻说。
韩竞调侃道:“你正在找小猪熊。”
叶满没想到他还记得,忍不住抬头,害羞地对他一笑。
韩竞眸色微微深,顿了顿,继续说:“那会儿在路上遇见不少做生意的朋友,也是那时候见过不少机遇,什么都想试试,现在的家业,都是那时候赚出来的。”
叶满这困囿于一亩三分地里的二十七年里,何曾见过这样的人呢?
他幼时曾在姥爷的无声电视机里看到过九十年代里发家致富的电视剧,多数是东南沿海背景,他那么看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着、经济飞腾着,但是和他这个农村里的孩子有什么关系呢?那对他来说是一场虚假的表演而已,没有土地里的一颗土豆实在。
他羡慕又崇拜地看着三十六岁的韩竞,呆呆看着,仿佛看见一个充满野性的寡言少年冲进时代浪潮里,他跑在公路上,不停地往前,不停地了解这个世界,不停地尝试着。
他自由且大胆,手腕强硬。
叶满好想再早生些年,跋山涉水等在韩竞会经过的国道边,只为偷偷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