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你的一张照片,是正在上车的一张照片,二十岁左右。”叶满弯唇说:“很年轻、很酷,和我现在看到的你不一样。”
韩竞微一挑眉:“刘铁给你的?”
叶满:“他说,你正要去贵州见你的女朋友,迫不及待。”
韩竞:“……”
再见刘铁,他会卸他一条胳膊。
“花姐说,你是一个专横的人,我也听人说,你这人很复杂,手腕强硬、做事狠。”叶满低头说:“我知道你在我面前一直在装。”
韩竞:“……”
叶满困惑又真诚地问:“你是觉得我很脆弱可怜,才会这样反常地对我吗?”
韩竞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不是。”
他牵起叶满的手,把他拉起来,沿着古城的路往住宿的地方走。
他们住的民宿老板祖上是广东人,对他们很热情,见他们回来笑着打了招呼。
叶满腼腆地对他笑笑,被韩竞拽上了楼。
“我喜欢你,当然就对待你和别人不一样。”韩竞把他压在门板上,用力亲吻他的嘴唇,压着嗓子说:“而且,你是流体的,我就算强硬也使不上劲儿,我得把自己化开,跟你融在一块儿,才能靠近你。”
叶满浑身都在不自觉发抖,闭上眼睛,配合地仰起脖子。
“我对你耍过一些性子,以后说不定也会,”韩竞粗糙的指腹重重蹭过他的锁骨,低低说:“你不高兴就发脾气,也可以动手,但别怀疑我,我就是想让你爱我,把我放在第一位。”
叶满有些冲动地搂住他的脖子,顺从着被他抱到床上,那过程中,他不停地扒拉着这个世界上对他重要的人们,扒拉来扒拉去,没有一个超过韩竞的。
他第一次确定世界对自己的爱存在,就是在这个男人身上。
到了有魔力的床上,他又控制不住伸手去扯开韩竞的衣裳,但是韩竞没有继续下去。
他单手搂着叶满,拿出自己的手机。
叶满心脏砰砰跳着,意识到自己想歪了,窘迫地想要躲开,被韩竞的长腿压住,然后整个人固定在了怀里。
韩竞当着他的面进入微信界面,然后点进头像,换上了一张照片。
在那个过程中,他短暂看到了韩竞的相册页面,眼睛忍不住瞪大,那里面几乎全是他。
韩竞往下划了几下,点进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他正在刷牙的照片,站在窗前明媚的阳光下,把自己像一件衣服一样晾晒。
身上衣服软软的、长长头发微微凌乱,他很少给自己拍照,因为觉得很丑,但是韩竞镜头里的自己莫名好看,很陌生。
韩竞换上他的照片,然后点进朋友圈,把在贵州时,两个人进山前的唯一一张合照上传,然后说:“谈恋爱了。”
韩竞微信人多,几乎刚发出去,就跳出好多互动。
不像叶满,会互动的人少得可怜。
“好幼稚。”叶满枕着他的手臂,觉得心里有点开心,却红着脸说:“我们初中时才做这种事。”
韩竞亲他的耳朵,低声说:“二十来岁确实谈过几段恋爱,但都不合适,和平分手,没什么纠缠。”
叶满怕他觉得自己小气:“我又没问。”
韩竞:“是幼稚了点,不过,算我一个态度,你看行吗?”
两人之间在一起时,叶满心里的安全感是韩竞一点点垒出来的。他细心又洞察,知道叶满需要什么。
“行。”叶满弯起眼睛说。
韩竞说:“那段时间认识了很多人,有侯俊,有那些兄弟,有一起合作的朋友,心里就不是只有仇恨了,开始对这个世界喜欢起来,有了小侯,有了牵挂,就惜命了。”
韩竞在向他表示,自己是个会踏实过日子的人。
叶满却领会出了另一层——韩竞是一个真正强大的人,他有一个强者有的理应和自愈能力,他没带着仇恨走下去,没让任何东西绑着他。他始终往前走,不停接纳世界的赠予,所以,他像如今这样健康、自由、强悍。
“那……”叶满在韩竞手机不停跳出的消息提示音里,轻轻说:“你继续给我讲讲,你路上遇见的事。”
韩竞养着他柔软的眸子,心里又软又心动,低低说:“行,我给你讲一夜都行。你想先听什么?”
叶满现在对他的故事可好奇了,就像他对谭英的故事好奇一样,他觉得韩竞和谭英一样,过往精彩绝伦。
叶满想听他做生意的事:“说一说,嗯……”
他顿了顿,忽然说:“先说一说你那天怎么会在水里失去意识。”
韩竞:“……”
那天的事因为叶满情绪失控下跃下大楼而被两人共同封存,今天提起来,俩人都想起了那天的九死一生。
那些必须说清楚,否则叶满心里不安,后怕。
韩竞眸色有些冷了:“我打电话时看见有人落水,下水救,把人捞出来后想把他带上岸,但是那人拉着车不放。”
叶满皱眉:“那你还要救他?”
韩竞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没有,我直接放手了,他忽然勒住了我的脖子,把我往下拖,说什么会给我两千块钱,告诉我拉着车别让它沉下去。有当地寨民过来,他也往下拉,他们没办法就上岸了。”
叶满:“我在无人机里看见了,你挣扎了,连你都挣不开他吗?”
韩竞:“他勒得紧,跟水鬼似的甩不脱。我想要挣开他,他开始狠狠勒我的脖子,应该是刚晕过去,你就下水了。”
叶满听得后背发凉,他知道那会儿有多恐怖,因为他也被拉下去过。
他蜷缩起来,喃喃地说:“我绝对会保护好你的。”
大床上,男人高大强壮的身体把青年裹在怀里,看起来像一只凶猛野狼抓住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狗,咬一口都咯牙。
但小狗却想要保护狼。
不知道那只强大的狼当没当真,可叶满相当认真。
他甚至在韩竞不知道的地方立了誓。
“你做的第一笔生意是什么?”半晌,叶满轻轻地问。
韩竞捏着他的后颈按摩,说:“中国加入WTO后外贸订单激增,我那时到了广州,找了一个快要倒闭的工厂老板合作,借钱、贷款,用了全部的身家跟他一起开工厂接海外订单,在那时几乎是暴利。”
叶满:“……这么简单?”
韩竞:“很简单,我说服那个做内销欠了一屁股债的老板只用了一碗猪脚饭的时间。”
叶满期待地问:“那第二笔生意呢?”
韩竞:“那时候我就感觉到国家城市化在加速,就用第一笔钱跟一个认识的朋友……就是之前冬城一起吃饭那个胖子,我们一起开始低价购入土地。”
叶满:“后来呢?”
韩竞实在不具有讲故事天分,也没回忆什么峥嵘岁月,没半点跌宕起伏,就干巴巴交待:“后来到了房地产黄金时代,土地变成了金子,但外贸利润变低了,我就找机会在互联网方面抓了一块饼吃……”
叶满被他说得打了个哈欠:“那你为什么还一直跑车?”
韩竞:“我那时候还是放不下找那个人,必须在路上跑着,我一刻不停地跑才心安。到了2007年,我就不再跑了。”
他说完,叶满没动静了,低头一看,已经睡着了。
他轻轻弯唇,在他额头亲了亲,安心地闭上眼睛。
在砚港待了三天,叶满听韩竞说了些做生意时的人和事。主要还是在床上待着,那床跟有魔咒似的,人一躺上去就往一起滚,俩人边滚边说那些过去的事儿,叶满那脑容量根本没记住啥。
差不多的时候,他们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叶满在车上整理着自己笔记上关于韩竞的事,努力回忆过去几天,最后讪讪地在上面写了一句话——他的大脑非常厉害。后面跟了个扭扭捏捏的小括号(不止大脑)。
然后他看向了窗外。
他用自己的足迹丈量这个世界,认认真真记录一路来的游记,他用相机记录着路虎车外面的世界,趴在车窗,眼睛盯着拿些景色,忽然看见有个穿着脏兮兮衣服的小男孩儿在路上走着,他走在陌生的国度,并不显得太慌张,眼睛不停打量着四周,新奇极了。
那就像他幼时第一次去世界上最小的海时的样子,纯粹地体验着冒险,听着风吹来的声音。
越南美奈,一半沙漠一半海的地方,韩竞也开得有些累了。
他靠在租来的吉普车前,慢慢喝一瓶矿泉水,出神地叶满端着相机拍照,那个阴郁的青年站在干净的公路上,忽然转身,把相机对准他。
“你看我。”叶满轻笑着说。
韩竞慢条斯理地放下水,抬手比了个剪刀手,散漫又随性。
他这样也是很好看的。蓝色海洋边,叶满心潮起伏着,他想起高中毕业时自己曾想去海边看看,可那时候大海就像在西天,遥不可及,去一趟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的困难才能抵达。
那时他曾经的朋友们去到了大海边,他那么渴望和他们在一起玩,去向远方。
他现在二十七岁,来到了海边,身边有了一个玩得很好的朋友。他和韩竞做了恋人,但在他心里不仅是恋人,韩竞同时也是他非常好的朋友。
他跑向韩竞,深蓝色咸湿海风吹起他柔软的头发和衣摆,向韩竞奔跑时,男人张开了双臂,那就像一个归宿。
他很幸福,是一种脚踏实地、踏踏实实的幸福。
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在抱住韩竞的刹那间,他想到,活在这个世上可真好。然后他想要更多好,就一个劲儿往韩竞身上爬。
韩竞笑着靠回车上,用自己的手和膝盖给他当梯子,然后那个人就成功爬了上去,双腿缠住他的腰,挂上韩竞的身体。
这幼稚的举动,两个人莫名其妙一起乐了起来,韩竞抱着叶满转身,把他放在越野车前盖上亲。
“沙涂什?”
“是一种披肩,被称为羊毛之王,据说这样的披肩非常细软,能从一枚戒指中间穿过,所以有人叫它指环披肩。”
“我从来没听说过。”
“这种披肩在欧洲很受欢迎。”
“能穿过戒指……我只知道丝绸可以。”叶满从小穿着棉麻衣服长大的,家里人很少给他买过成衣,加上他长大后对穿衣的要求很低,几乎对这种程度的衣物没什么概念。
韩竞望着血红的夕阳铺在海面上,漆黑的眸子里仿佛看见一望无际的荒原,星辰月光无法照亮的大地,血色喷溅后矫捷的精灵砸落大地,血染了黑白世界。
他眼眸里燃烧着什么,像是血色沸腾,可可西里落日燃烧多年,点燃了万万里外俗世的斜阳。
“每一条沙涂什都要用三只成年藏羚羊毛皮制成,如果是男士的,要五只。”韩竞缓缓道:“售价达到几千甚至几十万美元。”
叶满心口一滞,握着相机的手轻微僵住,转身看他:“盗猎?”
韩竞看他一眼,点点头。
叶满曾看过一个关于可可西里保护动物的纪录片,是在大学的一个寒假,全家人躲在家里猫冬,外面下着鹅毛大雪。
电视里放着黑白主色调的纪录片,记叙压抑无聊,叶满一点也不感兴趣,缩在毯子里和刘权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