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收拾着自己的背包,再次往台上看过去,这次看清楚了上面的是什么。
一个木偶,正在水上活动,只是十分不稳当,看起来就像溺水了,在水里挣扎一样,木偶本身面色惨白,看起来确实有些诡异。
叶满眯起眼睛,往前倾身:“那是……”
“那好像是……”他低低道。
“牧童。”韩竞说。
叶满轻微抽了一口气,说:“那后面,是有人吗?”
演出已经结束了,剧场的灯已经关了,这个地方静得离谱,完全感受不到第三个人存在。
韩竞拿起他的书包,说:“去看看。”
叶满点头。
顺着阶梯一路向下,叶满不时看台上那个牧童木偶,它仍在水中挣扎,手上握着一个短笛。
没有音乐,没有其余声音,这样的场景实在诡异可怖。
他背上有些发毛,加快脚步,跟上韩竞,来到了台前。
台前看得更加清楚,那个木偶瓷白的脸东倒西歪,盯着台前的人,没再往水里泡。
“戏房相当于墙的作用,隔绝演员和观众,”韩竞面对那个诡异牧童的注视,丝毫不觉紧张,给叶满讲解:“木偶从那里出来,演员在后面操控,我们站这儿看不见,进去看看。”
叶满没说话,盯着那个静止不动的木偶看,他想起了河内1999那封信,信里的牧童被诅咒了。
“后面有人吗?”叶满扬声问。
没有人回应。
两个人绕过台前,寻找通往戏房的入口。
后台里也很静,堆放着一些杂物,苍白的木偶被放在地上,架子上塞着很多防水服,是演员演出时用的。
他们往里面走了会儿,找见戏房。
推开一看,里面空空荡荡,泛着湿凉水汽,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叶满的目光落在水中落下的那个木偶,刚刚他们见到的牧童,正在那里躺着,戏房里的水面还没平静下来,刚刚有人在这里。
身后有人呵斥一声,回头看,是两个警惕的工作人员。
叶满听不懂越南语,但明白是剧院的人正在驱赶。
“有人……”叶满试图用越南语答话,然而刚起了个头,就被难住了。
他拿出翻译软件,他打字给那两个黑瘦的男人看。
“刚刚有人在这里表演牧童。”叶满说。
“是一个疯子。”剧院的人了然,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对他们也友善许多:“他又跑来了。”
叶满问:“他是谁?”
那人说的话通过翻译软件传递过来:“一个喜欢木偶戏的疯子。”
出了剧院后,叶满仍有些心不在焉。
后天他们会离开河内,去往下一个地方,那封信,明天他会送去邮局。
他又拿出那盒爆珠烟抽,咬碎爆珠,口腔里充满了哈密瓜味儿,清凉提神。
“晚上吃西班牙餐?”韩竞问。
叶满弯弯唇:“好。”
这一夜,韩竞睡得不踏实,叶满又梦游了。
毛线绳子牵得笔直,他顺着线走到窗边,从后面把哭着的叶满抱进怀里,安安静静陪着他。
过往的伤痛没办法用语言治愈,不是说一说就能好,叶满有时候做梦还是会哭,但他自己不记得。
高大健壮的男人环抱着那个瘦弱的年轻人,完全能把他包裹起来。
黑夜笼罩在两人身上,身体却是热的。
良久,他牵着叶满的手,把他带回了安稳的被窝里。
第二天,叶满又睡迟了。
韩竞买好了早餐,正靠在绿意盎然的窗前喝咖啡,面向房间内。
叶满爬起来,揉揉干涩的眼睛,说:“哥,早安。”
“早。”韩竞:“昨晚睡得好吗?”
叶满:“做了一夜的梦。”
韩竞:“梦见什么了?”
叶满心有余悸:“梦见有个熊瞎子,从后面抱住我要从窗户跳出去,梦得可真了。”
韩竞:“……”
韩竞:“吃饭吧。”
叶满还是给韩奇奇打去了视频,一天一次,宠物店工作人员说,韩奇奇每天早上都坐在笼子前等着,很乖,打完视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叶满想它了,他很少有这种牵挂的感觉,就像一直孤单漂泊的风筝,另一端坠了东西。
叶满对韩奇奇说了会儿话,看着它吃光狗粮,才挂断视频。
他们昨天走的地方太多,今天只是在市里转转,下午去下湾区,船上过一夜,然后离开河内。
今天得退房了。
吃完早餐,两个人开始收拾行李。
背包都装好了,韩竞背包里放着吃的和水,叶满背包里除了证件,就是两本书。
那封信夹在书页里。
邮局里,有很多游客在邮寄明信片。
叶满也花了五千越南盾买了一张,趴在桌上,一笔一划填写。
韩竞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在门口站着,懒散地看他。
他猜测着叶满的明信片会寄给谁,按理来说,叶满没有什么朋友可寄的。
邮局里面,叶满拿着明信片,来到柜台前,用英文说:“May I have a stamp?Mail it to China.”
在外国待了两天,他这蹩脚的英文发音也有点敢说出口了,虽然怯怯的。因为好像并没有人在意他乡村人教版的口音语法,只要能沟通就万事大吉。
工作人员把邮票给他,贴好后,盖章,一万多块越南盾就能邮寄回国。
他邮寄好明信片后,犹豫一下,把那封信拿了出来。
叶满用自己课本上的英语语法磕绊拼拼凑凑出来一句话:“I got this letter by accident in China.……it was sent from Hanoi and……and I want to return it to the post office.”
工作人员有点意外,拿起那封信看看,上面原始邮寄标签完整,正属于越南邮局的贴条。
随后,后面有人走过来,两个人凑在一起交流了几句。
叶满本来想离开的,拉了拉背包带,转身时工作人员叫住了他。
“We get letters from him every year.”那位肤色黝黑、嘴唇发紫的当地邮局工作人员说。
叶满迷糊地说:“Who?”
“This man,”他用口音有些重的英语说:“Vit Hà.”
“Wait!”叶满觉得自己是英文太差了,导致沟通有问题,他问:“Isn't the sender a woman?”
叶满满脸疑惑地从邮局出来,跟韩竞说了这件怪异的事。
“他说,邮寄这封信的人是个男人,他邮寄往美国去,是邮寄给他自己的。”叶满想不明白,站在街边树荫下,挠头说:“但是他不在美国,所以最初的信几乎都退回,要么就是遗失,后来这些年里,邮局的工作人员就不再把他每年的信邮寄出去了。”
韩竞:“确实奇怪。”
叶满犹犹豫豫说:“那个工作人员说,下午他可以带我们去找那个发件人,他正好要把他投递的信还给他。”
韩竞皱皱眉。
毕竟是异国,叶满犹豫:“会不会有危险?”
韩竞:“见机行事。”
下午两点左右那个工作人员就出来了,没有发生叶满担心的事,韩竞用Grab打车,大概开了半个多小时,他们看到了大片农田。
叶满在车上远远看见了一片金灿灿的花田,心放下了一半。
阿姮,那是她的向日葵地吗?
叶满疑惑重重,阿姮信里辱骂的越河,怎么会把信寄出呢?
邮局的人带着两人走进了一个绿树掩映间的房子,这是一个乡村房屋,前后都种着果树,还有鱼塘。
一条水泥路通往院子大门,里面的房屋干净整洁,墙壁是白色的。
门开着,邮局的人拢手用越南语叫了几声,从房子里走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她眼睛看上去不太好,耳朵也不太好,茫然地说了两句话,邮局的人走出来,说越河没在家,要晚一些才回来。
他还有事,把信交给了老人,就离开了。
似乎没什么危险,叶满和韩竞决定去周围转转。
下午四点左右,他们再次回到小院,院子里多了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
叶满心里有种预感,这就是信里那个被痛骂的人。
这家里只有两个人,这个中年男人和他的母亲,男人彬彬有礼地接待了两个人。
叶满想起他曾去过西方留学,尽管他这样一副朴素的农村人打扮,脸上黝黑褶,鞋上还沾着泥巴,但仍很绅士。
用英语沟通几句,叶满就发现了问题,这个人精神状态似乎有些不好,和他们沟通时老是模糊时间。
叶满把那封信交给他时,他高兴地说,这是阿姮给我的信!上个月寄给我的。
那封信已经泛黄,而剩下的那些崭新的摆放在桌上,和信上字迹一模一样。
“不,”那个中年男人又说:“是去年的……三年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