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怎么会嫌弃呢?
他撸起袖子,利索地收拾起了房子。
柜子、电器、脏衣服,一样一样擦,一样一样洗。
姥姥看着他忙来忙去,偶尔搭句话,叶满回一句,她都好像要想好一会儿似的。
等弄完了,屋子里亮亮堂堂,已经快中午了。
他累着了,爬上炕,躺在姥姥的枕头上睡着了。
再醒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姥爷做好了饭。
叶满不喜欢他做的饭,总是乱炖。
他有点懊恼,本来应该他做的。
刚搬了个凳子坐下来,妈妈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去吃。
叶满让他们先吃,陪两个老人吃了午饭。
他预备下午带着姥姥出去透透气,有轮椅也方便。
跟姥姥说好了,他才回了家。
往南一百来米的距离就是他家,回到家时,妈妈还等着他,爸爸没在家。
叶满随口问了句:“他去哪了?”
“去城里了,有人雇车,”妈妈说:“应该快回来了。”
家里很无聊,叶满没有玩伴,那些同龄的孩子要么结婚了,要么在外飘着,发展都比叶满要好。
他终究成了爸爸口中的废物。
他又坐下陪妈妈吃了一点,听她说表弟前些天又回南方了,说他现在过得多威风,都创业了。
叶满想告诉妈妈中彩票的事儿,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事儿很难跟爸妈说出口,好像有什么阻碍似的。
“你知道吗?”妈妈吃菜只吃盘子里的葱姜蒜,主菜一口不动,即便菜很大一份,即便叶满不爱吃那道菜。
妈妈说:“李平要结婚了。”
叶满夹菜的动作一顿,敛眸说:“你吃点菜。”
妈妈:“我这不是舍不得吃嘛,省一点给你吃。”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她总是做这样的事,一件无意义的事,一句随口的话,就让叶满充满愧疚。
妈妈继续吃她的葱姜蒜,说:“我刚刚说李平要结婚了。”
叶满盯着那盘足够三四人吃的土豆鸡翅,说:“我不关心。”
妈妈啧啧道:“人家现在可牛了,成了个护士,一个月七千呢。”
叶满咬了下嘴唇,淡淡说:“别说他了。”
妈妈兴高采烈地说:“你认识他老婆不?你们高中是一个学校的。”
叶满:“我不想听别人家的事。”
“小两口看着关系可好了。”妈妈:“十一结婚,你去不去?”
叶满的手有点发抖,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溢出,越来越浓,几乎冲出他的脑壳。
他放下筷子,有些尖锐道:“不要再说了!”
他太难受了,每一次他都要和妈妈说好多遍,她才能真正听一下自己的诉求。
比如他小时候不爱吃面条,每一次超过半碗就会生理性恶心,爸爸不在的每一天晚上她都问叶满,明天吃什么。
叶满说想吃肉。
妈妈忽略他的话,问:“面条行吗?”
叶满说他不爱吃面条。
妈妈第二天做饭前,又会说一遍:“咱俩做点面条凑合吧。”
叶满再次说他不想吃。
妈妈把面拿出来,自说自话:“咱俩吃点面条就行了。”
直至叶满崩溃,小小的他站在一旁,大哭着说:“我不要吃面条,我不想吃面条!我吃面条会胃疼!”
可面条已经做好了。
他不想听一个欺负过自己的人过得多好多好,妈妈明知道自己被他欺负过,根本不会去参加婚礼,他更难过的是妈妈从来不听他讲话,直至他大发脾气。
妈妈连忙小心翼翼地说:“吃饭吃饭,不说了。”
叶满已经没有任何胃口,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很差,就想有一团火,忽然喷发出来,又因为顷刻没了针对物,只能隐隐灼烧着自己的心脏。
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是真的会丧失味觉的,叶满现觉得嘴里的东西就像蜡一样难吃。
他缓了口气,低头,继续慢慢吃。
妈妈不再说话,就像每一次被爸爸训斥后的样子一样,小心翼翼的。
这让叶满更加难受,明明窗开着,充满苍翠绿色的清新空气正在流通,他却觉得窒息。
他内疚自己不该发脾气,恐惧自己终于变成了爸爸一样的人。
没过多大会儿,大门外响起了车声。
叶满闷着头,没有向外看。
有男人吵吵嚷嚷的交谈声从院外传过来,叶满的心脏顺时捏紧,觉得鼻腔里都是那种臭烘烘的酒味儿,还有,一种恐惧的厌恶。
脚步声走近,纱门被推开,爸爸和三叔走了进来。
叶满没有向亲戚打招呼,因为他没礼貌,而且对于这些从小到大并没有对他有过什么宠爱的长辈们有什么感情。
小时候这种行为会让爸爸生气,他认为叶满不是场面人、给他丢脸。每次见亲戚时都要冷着脸给他使脸色,让他怕得战战兢兢,浑身发抖,只要出了门,亲戚看不到的地方,或是树林,或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他就会用大巴掌抽叶满,用脚踹叶满的头。
叶满村子里有个大头娃娃,是个智商不太好的男孩儿,他三岁的时候不小心被家长开车压过脑袋,以后就长不高了,而且脑袋还越来越大。
叶满怕自己也变成那样,就蜷缩在地上用力抱着头,求他不要打了,别让自己变成大脑袋。
现在爸爸不会这样了,他用一种很骄傲的眼神儿看叶满,笑得心满意足,醉醺醺的大舌头张扬地问:“怎么了儿子?看着不高兴呢?”
叶满试图笑笑,可一呼吸他就能嗅到那种让人作呕的酒味儿。
叶满低下头,没吭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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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爸爸也不在意叶满忽视他,摇摇晃晃对叶满妈妈说:“跟你说,别欺负我儿子,这是我家宝贝。”
叶满觉得这个词汇太羞耻了,以至于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种词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家庭,太肉麻也太亲近了,有种边界被入侵的强烈不适感,叶满甚至想要冲上去捂住他的嘴,把那两个字塞回去。
妈妈皱眉说:“你别喝上点酒又没完。”
不像以前,这样的抱怨说完,爸爸就要凶狠地打人了。
现在的他,以一种宠溺的语气温柔地妥协:“行了,都嫌我烦,我家里地位最低了,赚钱给你娘俩花。”
有亲戚在这儿,妈妈嗔他一眼,就好像这年近花甲的俩人一向这样恩爱,阳光晒进来,就像这个家庭一向这样温馨和睦,就像只有叶满,还活在那个总是遍体鳞伤战战兢兢的小壳子里。
“你别欺负你妈,”爸爸心情好,又故作训斥的说:“她只能我来欺负。”
“你凭什么欺负她!”
叶满几乎是应激而出的一句极冷极冷的话,让场面顺时静了下来。
爸爸脸僵了一下,亲戚看着气氛尴尬,推爸爸进门了。
叶满充满厌恶与憎恨的眼神被爸妈看得一清二楚,但是爸爸没说什么,妈妈低低跟他说:“别气你爸,他身体已经没以前那么好了。”
叶满低下头,魂不守舍地戳着碗里的白米饭。
叶满没想气他,他就是忍不住,他控制不住对那个人产生对抗情绪,就像面对一生最大的敌人,那个人做什么叶满都觉得厌恶,厌恶到从心底涌出一种强烈的恶,他甚至想,自己和那个人前世一定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今生才会这样互相折磨。
爸爸只要在家里,叶满就不喜欢在家里待着,否则他会觉得整个空间都很紧绷,他的一举一动都会非常紧张,要关注爸爸的脸色才敢进行下一步动作。
即使他只是想要喝一口水。
他去了姥姥家,两个老人家已经开始睡午觉了。
叶满脱掉鞋,爬到两个人中间,在那没了被罩的陈年被褥上躺下。
姥姥听到声响,睁开眼,轻轻说:“你也不嫌我不干净。”
夏天的风吹进来,就像姥姥的声音一样安稳。
叶满弯起唇,说:“我给你揉揉腿吧。”
姥姥笑呵呵说:“睡吧。”
明天早上他就要赶火车回冬城了,和同事汇合。
他也只能在家里待这一天。
叶满睡不着,他上午已经睡了。
他又打开了手机。
手机上有一条快递的短信息,上面显示到了一个包裹。
叶满没买过任何东西。
抿唇看了那条消息一会儿,轻轻点击屏幕。
电话显示已拨出,嘟嘟嘟三声响后,对面接起。
“喂?”叶满声音很轻地说:“这个号码的快递,帮我拒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