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竞:“嗯。”
崔盛京:“你了解他吗?看起来很复杂, 我都没听你说过, 会不会被骗了?”
他想说你一向没太多心眼,很容易做错决定,很容易后悔, 但又觉得不妥,都删了。
韩竞慢条斯理甩过去一条:“他是我朋友。”
崔盛京一愣。
他有点不安,终于确定了自己不再重要,于是放低姿态:“我也是你的朋友。”
信息发出, 被拒收了。
他失去了一个自以为不那么重要的朋友, 而且是以最最难受的方式和时机。
他清楚明白, 如果他一直跟叶满保持联系,叶满是真的会给他还清钱,甚至送他房和车的, 并且不求回报。
叶满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重新加, 想要把矛盾解开。
但是那时候他已经在黑名单了,为什么?明明说那些的是李维,不是他。
他放下手机, 躺在他小屋子的床上,闭上眼睛。
那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中学时期,自己的胃病犯了, 一直吐,家里的电话打通了,但是继父不给他钱看病。
他很愤怒、很绝望,但是他身边始终有一个人陪着。
那个被大家讨厌的人,用自己不多的零花钱给他买面包、买热牛奶,不吃饭也要在他身边守着,问他:“你疼不疼?难受就跟我说啊,别自己忍着。”
那些记忆早就被他丢在角落里了,他觉得不重要的,可,心脏难受。
他突然发现奇怪的事,当叶满有钱时,自己开始不计较叶满的强弱,开始念及他们之间的感情了。
叶满在针灸的时候睡过去了,竟然一夜都没做梦,但第二天没起来床。
他好像被人拳打脚踢胖揍了一顿,哪哪都疼。
他趴在床上慢慢用电脑写字——
不知道你会不会有这样的幻想,就是假如一觉醒来回到人生起点,你会怎样过完这一生?
会带着经验大赚一笔?会去北京买房?买比特币、买球、买彩票……还是会努力学习?
读书那几年,我时常在课堂上走神,对自己的处境不满的时候,就老是会想这个问题。
我规划得很清晰——要努力学习,每次考一百分,这样爸爸或许会少打我几次,我不要去城里的中学了,就在镇上,然后努力学习考上高中,成绩很高的话我也不会选择更好的学校,我一定要去那个学校那个班,我要重新遇见我命定的朋友,去人生的各个站点接上朋友甲朋友乙朋友丁。
即使重来,我也还是要和他们做朋友的。
幻想也只是幻想,我是个笨蛋,读不好书。
但他们都很好,朋友们有了各自的事业和生活,去往各个地方,后来,就渐渐停止联系了。
再后来,我发现朋友们讨厌我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或许只是一次平常的失眠,我又开始那样的幻想。
我开始想像,假如重新回到起点,我要怎样过完这一生——我要离家出走,到处流浪,我不用接收爸妈说的对我“呕心沥血”的付出,就不用觉得对他们亏欠,我不要读书,这样就不会遇见以前的朋友们,不遇见他们,就不会痛苦了。
我开始断崖式跟他们绝交,可讽刺的是,没人发现我的风暴,他们甚至不知道我和他们绝交了。
和他来广州半个多月,我慢慢喜欢上这个城市,我开始喜欢给他发眉清目秀的蟑螂表情包,捉了只蝴蝶,并花了一整天时间看它。
我呼吸着这里不同于北方的湿润空气,也会偶尔想起来,有个以前很好的朋友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着。
我不想见他,也不想在生命的旅途中接上他了。
——
他慢慢记录着昨夜发生的事,那些事对他而言并没有过去,只是注意力被转移,情绪被安抚,他必须再捋一遍,来让自己的思路清晰、确保没有被遗漏的角落。
在这一路的旅途里,他遇到的所有事都是用文字表达的,他的脑子转得很慢,难以处理太多信息,这样的方式可以让他在以后再回想时把每一个关窍想通、情绪安抚,避免记忆回溯带来的痛苦。
他笨拙地试着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消化生活中遇到的事,试图不再像从前一样浑浑噩噩。
那个过程里,他很痛苦,又很平静。
——
他说:只有他认为你比他强的时候,你对他的好才会让他重视,反过来,你对他的好就会被他当成理所应当。
这,或许是吃过聪明果的人们的法则。
但我没吃过聪明果,不考虑那些法则,我想做的只有很简单的一件事——“我以后再也不跟他们玩了。”
——
写完长长两页纸,他又开始翻账本。
昨晚的针灸和推拿花掉一千五,他把这笔钱记在自己账上。
但那背后的东西,叶满明白,那是韩竞看到因为崩溃极度痛苦的自己后尽最大可能,在让他舒服、又不会感觉到被强迫的情况下,治愈他。
叶满切到了视频软件后台,找吕达的账号。
他以为会很容易,但是后来里有大量的留言,打开界面,就像过载的信箱爆炸一样涌了出来。
他往下翻了一会儿,找到吕达回关。
顺手点进他的主页,都是一些他之前在丽江唱歌的视频,最新一条,他看到了自己。
是几张过生日那晚所有人的合照、叶满切蛋糕的照片,还有一张,是两个人的同框照片。
叶满在说话,吕达笑着看他,很平常的一幕,被捕捉到了,看起来很有故事画面。
叶满喜欢这张,保存下来,又因为不善言辞,小心翼翼在吕达的评论区评论了三朵玫瑰花,看起来比人机还人机。
他的粉丝有三十三万了。
这里面记录很杂,有他旅行一路上发生过的事、各种各样的风景照、旅途视频vlog,还有自己的心路历程,有自己个人信息背景和其他人信息背景的,他都遮掉了。
这些视频都没露脸,但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他喜欢这种记录的风格,用类似电影那样的滤镜和剪辑,笔直的公路一直向前,整体偏静、偏文艺。
这种的视频他有很多还没发出,没什么故事内容,只是在赶路,但好像这种很受喜欢,最低几千,最多几十万赞。
最多的那一条过九十万赞,是他在越南的视频。
他点开那条视频,评论区最高赞只有一句话——他们在树屋里永远地在一起了。
叶满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好像又回到了去越南的日子,回复:“这是离开前他送给我的向日葵,祝你们今天开心。”
他把向日葵照片发到下面,这是像人机一样一直默不作声更新的叶满第一次回应。
他准备退出视频软件,无意间瞥见私信消息里的一条信息。
点进去看,那是个做户外用品的pr,想要找他推广广告。
叶满抿唇看了会儿,把草稿箱里那条视频发了出去。
贵州,大雾,他和韩竞修车时遇见的大车司机。
那张寻人启事被他好好保存在文件夹里,现在被放在网络上。
有人找他打广告,那就是有很多人看这个账号。
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视频发出那一刻他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了谭英的背影,形单影只,仍坚持着。他一直跟着她,也被影响着。
视频大概一分多钟,讲了叶满想说的话,最后的结尾,他用柔软宁静的音色说:“感谢你们,请将这条视频扩散出去。我知道您还在路上,但下次,请休息好再出发。”
他随手弄的这个账号好像越来越多被看到,在短短时间内收到许多评论。
一颗颗被点亮的星星,像冬日璀璨的星空,十一月中,北方已经有地方降雪,天气寒冷。
为了各种缘由上路的人们去往四面八方、五湖四海、城市旷野。我们已经进入信息化时代,它的强大之处在于——它无限拉进了地域之间的距离,在广州落下的一滴雨,飘到可可西里,变成轻盈的冰花,轻轻落下。
堵在路上的人们,会用等路通畅的无聊时间里打开短视频,缤纷多彩的世界映入眼睛里。
任何人发的消息都可能被看到,就算看到的人很少很少,星灯被一双双手点亮点亮……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谭英,她就是这样的人。
外面的艳阳高照转瞬消失,广州初冬的雨落了下来,有些潮凉。
叶满关掉界面,合上电脑,吕达给他发了微信消息。
吕达说:“小叶,你的账号已经可以变现了。”
叶满慢慢打字:“我做不了的。”
吕达:“为什么?”
叶满:“我没学过。”
吕达刚结束工作,正靠在椅子上休息,垂眸看着屏幕,轻轻弯着唇。
汤硕端着咖啡飘过,萎靡不振道:“跟谁说话呢?笑得这么慈祥。”
吕达:“小叶更视频了。”
汤硕:“是吗?我看看。”
他打开手机看了会儿,开口道:“怪不得你喜欢他,太阳似的。”
吕达没回,低头跟叶满发消息:“旅行结束后有工作的计划吗?”
叶满:“有……但还不知道下一步做什么。”
吕达:“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工作,我会随时欢迎你过来。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清楚自己真正想做什么,再去做选择。”
叶满发起了呆。
这27年里,他一直在一条轨道上走,学习是为了考试,考试是为了读大学,读大学是为了工作,工作是为了稳定。
要是问他真正想做什么,他根本答不上来。
他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吕达:“你可以先做一做副业,再慢慢寻找自己的理想。”
叶满知道他说的是视频账号,他在鼓励自己做下去。
吕达像一个长辈一样,耐心地跟他说:“现在大环境不同了,很多事情不像以前,花费精力时间、工作很努力也未必能有同等回报。如果你愿意探索未知,或许可以有不一定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