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竞心脏绞痛,他下意识将车锁全部关闭,让叶满无法再离开他的视线。
叶满没察觉,他持续说着:“它让我跟过去联系,可和过往人生中的人们每说一句话我都紧张、痛不欲生,我没办法缓解。所有人都告诉我,要顺着他们、说他们是你爸妈啊,说他们把你养大了啊,怎么这么自私不孝。”
“我知道他们为了我付出多少,我永远不能说他们不好,我天生就欠债的……”他的眼睛越来越暗淡,机械地呢喃:“为什么我这么坏……”
“小满——”韩竞钳制住叶满的下巴,让他避无可避,他清清楚楚说:“和他们断了联系,如果实在痛苦,就断了吧。”
叶满目光涣散,喃喃说:“断不了的……你看见了吗?我打人时的样子和他一模一样,他在我的骨子里、血里、我摆脱不了,我和他一模一样。”
韩竞说:“看见了,你是为了我。如果是我站着,我比你打得狠,他都别想囫囵着走。”
叶满不说话。
韩竞:“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你一直在走自己的路,没人和你的脚步是一样的。”
叶满尽全力听懂他的话,韩竞说的,一定是对的……
他温热的指腹擦掉叶满颊边的眼泪,低低地说:“你不会对我说的话,就不要对自己说。”
夜很幽静,偶尔吹进车里一点温吞的风,医院里已经关灯了。
要是十几年前的韩竞能遇见叶满就好了。
他会偷走这个孩子,自己抚养。可人间的缘分无常,他遇见叶满时,叶满已经变得随时随地可以把自己肢解、融化。
叶满缓缓抬手,握住韩竞摸着自己的手指,他只是握着,不说话。
可他握得很实,他在试图重新抓住这个世界。
车里静了很长时间,叶满才开口,声音麻木:“我知道我早应该面对现实了,我早就长大了,已经二十七了,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了。”
韩竞说:“小满,你已经长大了,现在有能力开始做一个小孩儿了。”
窗外的孩子渐渐睁大眼睛,扒着车窗看叶满。
他在期待着什么,在孤单世界里,急切地向叶满暗示着什么。
他没做过孩子,可叶满可以的。
叶满背对他,没看到他的期望。
他没说什么,看着韩竞,哑声说:“我们出发吧。”
韩竞挑眉,说:“系好安全带。”
酷路泽拐出医院,上了公路,于夜色里疾驰。
他们继续上路,那两场生死就不再提。
——
我太累了。
我该跳出那样的循环了,跳出那场从小刮到大一刻不停的风暴,我不要再和那两个我生命里无法撼动的巨人较劲。
我不再承认他们对我的所谓的“爱”。我现在知道了他们本就不想要生我,或者他们生下谁都可以,只要不是我。所以那些“爱”就都是他们骗他们自己的。
我发现这样我就可以终止我和父亲不死不休的仇恨与冲突,还有终止母亲时刻给我带来的愧疚感。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今晚说的话,那个问题问出时我像抽筋拔骨一样疼,可我总要经历这一遭生死,才能摆脱从娘胎里开始被他们洗脑背下的巨额债,我们这一世彻底两清了。
我在无人的大路上飙车,那种刺激大过于生死,黑夜里公路始终向前,我有一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的轻松。
第121章
叶满猛踩油门, 酷路泽压着弯道飞速掠弯,他的眼泪流干了,整个人也平静了下来。
他把车停在无人的空旷野外, 推门下车。
他用矿泉水洗了把脸, 把脸上几乎结晶出的眼泪盐分洗掉。
奇形怪状的峰林在夜色中矗立着, 连绵起伏, 像一只只诡异鬼影。
纯净水洒在公路上, 染黑了沥青。
他累了,不想开了,就把车随便停在旷野。
韩竞下车走到他面前, 伸出双臂,把他抱进怀里。
“小满。”叶满感觉到他把唇和鼻尖贴在了自己的颈侧,很温暖。
脸上的水顺着下巴滴落,染湿了韩竞的衣裳。
“我们复合吧。”韩竞声音低沉, 很认真地说:“让我照顾你, 好不好?”
叶满摇摇头。
他回抱住韩竞, 没安全感似的慢慢收紧力道,瘦削的身材在韩竞这样庞大的体型面前显得很羸弱,像是一种依附。叶满很少依附别人。
“我们只做朋友吧, ”叶满说:“像你和小侯哥哥那样好的朋友。”
韩竞:“……”
他没说应也没说不应, 开口道:“这么想和我交朋友?”
叶满:“嗯,特别想。”
叶满对爱情没什么信任,也不熟悉, 但对友情很执着。
韩竞:“可我和他没亲过,也没上过床。”
叶满鼻腔发酸,轻轻说:“就不能忘了之前的事吗?”
韩竞:“我要是想亲你怎么办?”
叶满:“那就去亲别人吧,有的是比我好的。”
韩竞:“……”
他问:“如果我就想亲你呢?”
叶满不说话了。
僵持了一会儿后, 韩竞放开他,揉揉他的脑袋:“少想着把我往别人那儿推,我不是个物件儿。”
作为朋友,韩竞一直包容、体贴,可如果涉及到恋人关系,他就会这样,寸步不让。
叶满觉得俩人开始了冷战。或许只是他敏感,可他们确实停止沟通了。
车一直开到了东兴,在凌晨三点多停在酒店门口。
到的时候还在飘小雨,叶满把行李拖下来,往酒店走,走到半路,手上一空。
韩竞拿着行李进了门。
一直到睡前,俩人都零沟通。
叶满很累,但他知道自己睡不着。洗完澡爬上床,开始装睡。
他听到洗手间的水停了,听见脚步声。
从洗手间一直绕到床尾,停留几秒,又走到了自己床边。
叶满背对着他,闭着双眼装睡,因为紧张,背弓得很紧。
他以为叶满需要静静,所以没说话,叶满是不是误会他在生气?
韩竞站在他的身后,说:“做朋友和做恋人并不相斥,如果你不习惯,那就分开做。”
怎么分开?叶满努力思考聪明人的办法。
韩竞拖起床尾堆着的毯子,俯身盖在叶满肩头,唇恰巧离他耳朵很近,他低低说:“既然没办法达成共识,那你把我当朋友,我把你当恋人就行了。”
叶满:“……”
换个别人,估计立刻就看出来韩竞这人心存不良,耍流氓套路人呢。
可这是叶满,他脑子从来不灵光,又对韩竞盲目信任,所以连思考都懒得进行。
那会儿他竟然真的觉得这想法也是个解决办法,至少俩人不用闹别扭了。
雨从夜里一直下,下到了中午,明天是中秋,天气预报显示小雨转晴。
外面遥遥能看见对面的越南,只是下着雨,有些模糊。
睡到中午,叶满顺着毛线爬到韩竞床上,摇晃他的肩头:“韩竞,你饿不饿?”
韩竞眼睛都没睁开,抬手一扯,轻轻松松把他拉进怀里,说:“想吃什么?”
那一来一回两句对话,就把昨天的矛盾给解了,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叶满想了半天没主意,仰头看他:“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韩竞微微睁眼:“去吃越南菜?”
“对啊,”叶满想起来:“这里靠近越南。”
韩竞:“想去玩吗?”
叶满有点心动:“出国啊……没出过国,很麻烦吧?”
韩竞:“有旅游签证,可以直接从口岸过去,带护照了吗?”
叶满“啊”了声,说:“护照和港澳通行都有,可是……”
韩竞低头看他:“什么?”
叶满一下一下抠着毛线,低眸说:“我都没用过。”
他出门习惯带齐证件,这有点像强迫症,全部带上会让他觉得有安全感。可事实上,有些证件他从来没用过。
“我好像想起来……”韩竞不太确定地说:“你那个小红花大本里,有一封来自越南的信吗?”
“有的!”叶满爬起来,勤快地去行李箱翻出夹子,又跑回床上,趴下,摊开和韩竞一起看。
越南直至一百多年前仍采用汉字为官方文字,民间曾使用根据由汉字创造而来的“喃字”。一个喃字里面,一部分表示读音,一部分表示意思。后才开始使用如今的拉丁字母书写系统。
那封纸张已经有些脆的老信被拆开时,叶满嗅到了一点雨林的气息。
当那些拉丁字母出现在眼前时,其实叶满分不太清它和其他拉丁字母系统国家文字的区别的,比如法语、西语。
知道它是越南信,是因为信封上面用铅笔写着几个字的标注——越南1999,河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