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竞撑头看,叶满等了会儿,期待地问他:“写了什么?”
韩竞有点无辜地说:“看不懂。”
叶满:“……”
他趴在韩竞床上,双手撑腮,看那几页纸,目光溜溜达达跑到了信封上的标记。
这是千禧年前后的信,由越南发往美国,不知为什么,流入国内老信收藏市场。
“我查查翻译软件,”叶满说:“看看写了什么。”
韩竞坐起来:“不用那么麻烦,去找个会越南语的就行了。”
韩奇奇扒着床边,歪头跟他们一起看,像是能听懂似的,嗷呜一声赞同,并甩甩尾巴。
两个人下楼时已经下午了,雨又下了起来。
开着车一路走来,能看出这个边陲城市很繁华、高楼建筑密集、异国风情明显,下着小雨,也仍有游客时走时停。
车停在一家越南餐厅,因为不是饭点,餐厅人很少。
叶满吸着椰子汁,低头在手机上按了会儿,开口道:“我们从拉萨出来到现在,花了差不多六万。”
韩竞抬眸看他。
叶满:“韩奇奇的花费都算我的,加上A下来的每人三万左右,再走下去,我就没钱了。”
韩竞微微挑眉。
叶满直起腰,有些紧张地说:“接下来用的钱算我借你的,旅行结束算账A钱,不够的等我找到工作再还你,这样可以吗?”
韩竞:“可以。”
叶满松了口气,对他笑笑,说:“你的民宿要清洁工吗?我打扫卫生能力还不错。”
韩竞挑唇:“你给我打工我也不会给你钱。”
叶满双手撑到桌子上,有点紧张地向前倾身,竟然真像个求职者一样小心地问:“为什么啊?”
韩竞慢条斯理地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啊,是朋友你帮我点忙不是应该的?”
叶满:“……”
他无言以对,靠回椅子。
过了好几分钟,韩竞以为这个玩笑过去了,正要把餐具推给他时,叶满冷不丁开口:“那我不给你打工了。”
深思熟虑过似的,特别正式。
韩竞笑了笑,把餐具推给他,长腿随意地交叠:“你要是跟我谈恋爱,我给你打工。”
叶满掌心微麻。
韩竞只要这么逗他,他都会产生生理性悸动,谁让他特别喜欢他呢。
可他就是不想祸害韩竞,怕俩人恋爱谈不好,朋友都没得做,怕哪天韩竞看上别人了,他估计得难受死,怕自己哪天犯病,又把韩竞甩了,再让他难受。
更何况,俩人真在一起了,那其实就是组成家庭,虽然是俩男人,可也要朝夕相对,“家”这个词汇对叶满来说并不是遮风挡雨的场所,而是充满紧张和危机。
“我想去北京,”叶满说:“旅行结束我想去北京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
“为什么是北京?”韩竞问。
叶满:“吕达说我可以去做他的助理,可能还会有机会见到明星。”
毕竟,那是他曾经的梦想。
吕达偶尔会和他聊天,分享一下工作和生活。
他或许还记得丽江那天晚上叶满对他说的话,如果叶满愿意就可以做他的助理了,只是可能现在会累一点。
韩竞:“我们那儿的店长一个月工资两万,查查证件就行,营业额、利索、入住率那些该有的提成都会有,不要提成就坐那儿什么也不用干,年底有绩效和年终奖。”
叶满:“……嗯?”
韩竞面不改色:“亲兄弟还得明算账,我怎么可能不给你钱?”
叶满:“……”
他盯着桌对面的韩竞,目光变得有些奇异。
片刻后,他低下头,耳朵被自己给看红了。
韩竞是在玩“吃醋”的游戏逗他吗?
“你怎么想?”韩竞问。
叶满:“没想好。”
韩竞:“他给你开多少?”
叶满:“他没说过喜欢我。”
韩竞:“……”
他分明很知道自己在介意什么。
叶满低头用指甲盖抠叶子,声音带着他特有的粘滞柔软、咬字不清:“就算我去给他工作,也只是工作。”
韩竞皱眉说:“你知道我喜欢你,我就是会在意。”
“我很想问你一件事。”
叶满抬起头,与对面的健壮男人对视。
东南亚风格的越南餐厅里,棕榈叶随处可见,像一个热带花园。
他缓缓启唇:“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看起来有钱又没钱的样子?”
韩竞点头。
叶满这个人很矛盾,钱这个事情是矛盾点之一。
餐品一样一样被端上来,明艳精美的食物被灯光照得十分新鲜,窗外下着雨,雨水顺着棕榈科植物叶尖尖滴落。
清、脆、悦耳。
叶满:“认识你的前一天,我中了双色球,二十五倍,一个亿。”
韩竞:“……”
他还真知道这个新闻,他们到冬城那会儿,当地路况广播里主持人说了这事儿。
他那时不会想到,他会与这位亿万大奖得主有这样的缘分。
越野车汇聚在晚高峰的路上,无线电广播特有的声情并茂与热闹往往反应了一个地区的说话习惯和特色。
韩竞没什么兴致地走在陌生城市的街上,百无聊赖地听主持人说:今天冬城开出了一个亿大奖,这是我们冬城第二次开出这么大奖项……
奖不是他中的,他没什么感觉,对讲机里面的朋友说了声:“扣税后也得有八千万吧?这人以后天天躺着就有钱来,没准改变命运了。”
回到东兴,越南餐厅,叶满穿着他的旧衣裳,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帆布鞋,上边那件灰白格子衬衫外套都有一点起球。
“我不爱买双色球,因为我买双色球从来不中。”
叶满用筷子夹盘子里的鸡肉,慢慢地说:“有一天我要去买刮刮乐,手机里没钱了,就用的现金。我把五十块钱放柜台上,老板问我要买什么,我想说刮刮乐,但是当时那个小彩票站里有好几个人,一直在讨论双色球……满耳朵双色球双色球双色球,我注意力不太集中,就脱口而出双色球。”
韩竞没动餐具,静默地注视着他的脸。
叶满说:“他就问我要买多少注多少倍,我说买一张。那个小彩票站的人就都笑着说,一张能买到什么?多买,多买几倍,赌一把,中得多。”
“我嘛,”叶满咬着鸡肉,说:“我这个人没主见,那么多人起哄要我那么做,我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就把五十块都花了。”
韩竞:“就这么中奖了?”
叶满点点头。
韩竞慢慢喝了口水,看着往嘴里塞东西的叶满,说:“你为什么不用那些钱?你给猫狗用,给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用,但不用在自己身上。”
叶满:“用了。”
他抬头,看向韩竞,说:“遇见你的那一晚,我实在太难受了,就打算拿着钱去挥霍,装有钱人没经验,给两个陪酒的男模一人两千,结果多打了个零。”
韩竞瞟他一眼,低头喝水:“你还挺会享受的。”
叶满:“出去时听那个小男孩儿说他没钱念书,我想起了我大学也是贷款,又给了两万。”
韩竞微微皱眉,也不知道是不满意哪方面:“钱不是这么花的。”
“是啊,”叶满笑笑,自嘲地说:“我又没有钱过,哪知道该怎么花钱。我动了那些钱,然后不久之后,我丢了用来吃饭的工作。”
韩竞:“……”
叶满:“那晚请你的,是用我自己的钱。”
韩竞:“那晚你为什么难受?”
叶满没想到他会在意这个,自己只是随口提的。
“因为我找了我们那里最好的心理咨询师,”叶满慢吞吞说:“他说,我想断亲的想法是错误的,说最看不起我这样的人,然后告诉我,咨询费一千五一小时。”
韩竞想起那夜看见的叶满,清清瘦瘦,长了一张清俊舒服的脸,被人欺负,无助着急又没攻击性。
可他抬起头的时候,那红着的眼睛里好像藏着火,这人其实骨子里很热很烫,可他的壳子把他框住了,这人和平常人不一样,仔细一看很打眼。
韩竞帮他是顺手,路见不平,可叶满给他的印象也不浅,回去还跟朋友提了这事儿。
可他不知道叶满那晚经历了什么。
不知道叶满成长经历的人或许会觉得那个狗屁心理咨询师只是不太有职业道德,可知道了他的事,韩竞就大概能想到叶满那晚到底有多煎熬、难受。
叶满说:“我这人享不了福气,从小就是。前一天别人给我两块糖,第二天我可能就会掉两颗牙,前一天领导给我涨工资,后一天我肯定生场病,把钱都花出去。我中了大奖,去买人陪我说说话,转头工作就丢了。”
韩竞:“……”
叶满说:“我这人八字不好,命不好。除了命,我也明白,钱买不了别人的真心实意,也买不了快乐改不了孤独,我只会更空虚。我把钱给别人,好歹能让他们过得好点。”
韩竞不知道他这么通透,又这么悲观,两个放在一起,就显得那么无力,他说:“至少把贷款还上。”
叶满:“不了,我得脚踏实地,得工作,要是还了,我就和这个社会没什么链接了。”
韩竞:“……”
一个亿扣除税款有八千万,八千万什么也不动,就趴银行帐户上,钱生钱也比叶满曾经赚得多。
可叶满连件衣服也不给自己买,叶满他,不喜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