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懵懵懂懂喜欢上韩竞,他的目光越来越久地在他身上停留,他喜欢韩竞的脑袋和四肢,任他猛猛看都看不出一点瑕疵。
可他不敢靠他太近,再近一点,再多互相了解一点,自己就暴露了。韩竞会发现,这个叫做叶满的人类外表下,是一团已经烂掉的肉。
世界上存在一些幸运。
宇宙具体的运行法则是——幸运的人会获得更多幸运,不幸的人会加倍倒霉。
倒霉了27年的叶满清楚地明白一件事,幸运不会落在自己头上,所有变好都是假象,是一个个通往深渊的坑,笨蛋的路只会一个坑接着一个坑地颠,坑太深了,就变成人们说的“苦难”。
但是人不能这么想,困境中的人必须要想熬过这段后肯定有希望,会被爱、变有钱、会身体健康吃嘛嘛香,这样才能不停地活下去。
像叶满这样从出生起没有遭什么大罪,却时刻不开心的人,当然称不上什么“苦难”,但他确实靠那么幻想爬过了很多坑。
可是后来,一件他期待的都没来,他开始觉得否极泰来这个词也挑人。
慢慢长大后,他懂事了、看的书多了一点,才明白不是那些好事没来过,是来了,他一样也没接。他总觉得他不配,总觉得就算来了也会丢,要得到就要付出代价,所以他不要,来了也不敢碰,没来的更不敢想。
韩竞吹完韩奇奇的衣裳,坐在叶满床边,给昏昏欲睡的他上药。
第92章
让那只金毛刮伤的手背泛着一条细细的红, 洗澡泡过水后又有点胀起。
叶满耐痛能力强,已经忘了手上还有伤。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目光静静落在韩竞握着他的那只手上, 看着他耐心地、一点一点抹上透明的药, 慢慢的, 痛意消减。
“几点了?”叶满问。
韩竞:“十点多, 继续睡吧。”
叶满眼睛空空地发了会儿呆, 说:“明天我们就出发了。”
韩竞把他的手搁在床上,把毛线团拆开,拴在了叶满手腕上, 说:“想好了吗?”
叶满盯着那条深蓝色的毛线,没有说话。
韩竞垂着眸子,提醒道:“那晚说的……”
“去孤单的地方。”叶满接口道。
韩竞:“嗯。”
叶满问:“是多孤单的地方?”
韩竞:“只有我们两个人类,没有别人。”
叶满想, 那应该是天堂, 然后他说:“好。”
韩竞说:“睡吧。”
叶满乖乖地闭上眼睛。
韩竞情绪有点不好, 很细微,但是叶满太敏感了,他能感受到。那是从他们晚上聊天时, 韩竞说自己对他不好奇开始的。
睡觉吧, 他逃避地想,希望睡一觉醒来后,韩竞就原谅他了。
零点刚过, 叶满从床上坐起来。
房间里黑漆漆,县城一片寂静。
他蜷起双腿,双手捂在脸上,用力搓了一把。
失眠, 失眠带来的浓重焦虑让他身体有点吃不消,烦躁、胸闷、呼吸困难。
他想抽烟,但是酒店禁烟。
酒也没了。
他焦虑得要命,可他坐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半晌,他转头,把目光落在了摊开在地上的行李箱上。
行李箱里有药,安定片。
韩竞不让他吃,可他不吃的话,明天没办法和韩竞换着开车。
他动了动,踩到拖鞋,怕惊动韩竞,坐在床边解手腕上的毛线,可解了半天没解开,韩竞这次打结的方式非常特殊。
“小满?”
韩竞带着困意的声音忽然响起,惊得叶满心脏狂跳,一动不敢动。
韩竞坐起来,打开床头的灯。
柔和的光晕里,叶满看清了韩竞的脸。
男人那双漆黑锐利的眼睛盯着自己,像是在观察他的状态。
叶满呆滞坐在床上,连眼珠都没转,他是想装梦游来的。
但是很快,韩竞问:“睡不着吗?”
叶满:“……”
他这个人心理素质不行,在韩竞这么精明的人面前演戏,那就跟扮小丑没什么差别。
夜深,让人心情低落,他低下头扯着手腕上的线,可怜巴巴地说:“我很努力了,睡不着。”
韩竞:“聊会儿天吗?”
叶满很愧疚,他一点也不想打扰韩竞睡觉。他舌头不太好使,黏滞含糊的声音说着:“你睡吧。”
韩竞说:“明天晚一点走也没关系,明天不走也没关系。”
叶满一怔。
韩竞:“不想说话,我们就打游戏,或者看个电影?”
很奇怪,叶满心里的焦虑慢慢减轻了,这种减轻不是因为打游戏或者看电影,而是“我们”两个字。
他重新抬头时,整个人状态平静多了,他说:“我想把那些照片传上去。”
韩竞直接下床:“传,宵夜想吃什么?”
叶满忽然叫了他一声:“哥。”
韩奇奇从狗窝里抬起头来,好奇地看俩人。
韩竞站在床尾看他。
叶满浅浅弯起眼睛,说:“你真好。”
怎么形容那一刻呢?韩竞又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那只小藏羚羊。
柔软纯真,一步步试探走近,温驯地抬起圆溜溜的眼睛看你,就像大地落日下、孤单星球里唯一的温暖。
他微微蜷起垂在身侧的手,勾勾唇,说:“知道就好。”
晚上的外卖点了烧烤,主要是因为只有烧烤还开着门,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照片,窗外又下起了雨。
叶满咬着竹签看电脑,按照编号一点点把照片和动物信息结合在一起。
他以前的工作就靠耐心和细心,枯燥,但是他习惯了,所以做这个没什么困难。
夜渐渐深的时候,叶满终于抽出空看韩竞,男人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深夜的灯光被他立体的五官分割出错落的影。拥有塔吉克族血统的是他的爸爸还是妈妈呢?
叶满很少敢这么长久地看他,韩竞比他大九岁,心思深,气势足,多数时候,叶满其实有点怕他。
但是现在,韩竞睡着了。那双轻易能看透自己的眼睛闭着,看不到他在做什么。
叶满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缓而轻,做梦一样。
他咽了好几次口水,才鼓起一点点勇气,垂下手。
沙发在他的掌心慢慢凹陷,他慢慢倾身,一点点靠近韩竞。
他浅抿起嘴唇,垂下眸子,轻轻地、轻轻地在男人的侧脸上贴了一下。
就那么蜻蜓点水的一下,让叶满的心情快乐起来。
他迅速缩回,低头假装忙自己的事。
好快乐,好满足。
一点也不一样,和冬城在一起的那几天都不一样,那时候亲一下会脸红心跳,会悸动,那是源于生理性喜欢,能麻痹一些孤独,但他不快乐。
但是现在,他只是偷偷亲一下,就感觉到很快乐,而叶满这个人,是很难感受到快乐的。
韩竞动了动,叶满吓了一跳,转头看他,韩竞调整了一个姿势,没有醒。
韩竞在他左边睡,韩奇奇在他右边睡,一人一狗的瞌睡虫顺着叶满的衣摆渐渐爬上了叶满的大脑。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续弄照片,那样浑浑沌沌的精神里,他望着电脑里的一张张照片,又想起了自己童年的梦想。
童年的他时常处于这种状态,半梦半醒地进入飘渺无边际的想象,他忘记小时候的自己确切把高楼盖到了哪一层,但现在他又想在上面盖一层,把这些走丢的动物装进去,再盖一层,把失去家人的老人们装进去。
梦想的词典解释是白日梦、空想,幼时不懂事的他真的以为自己长大后可以盖高楼,照顾得起每一个住进高楼的人。
然而长大后,他连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有。
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敢告诉别人的想法,怕人骂自己伪善、傲慢、自不量力。
他无法筑起高楼,能做的,只有眼前这点无关痛痒的小事。
他又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揉揉眼,想要继续做照片,却一头栽了下去。
他没再醒,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醒时已经是第二天了,小城正下着大雨。
楼下的马路上,穿着校服的学生们正在经过,穿着五颜六色的雨衣,雨声和车声嘈杂地传上来,叶满困倦地蒙上脑袋,想要继续睡。
几秒后,他心里忽地一跳,从床上弹坐起来。
他看向隔壁床,韩竞还在睡着。
手机已经充满电,叶满赶紧拿起来看,已经上午九点半了。
叶满着急地叫了一声:“哥。”
韩竞没睁开眼睛,懒散地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