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里的水面在下降,悯希看到斐西诺侧面的喉结,在高频率滚动,好似里面有巨量的液体在滑过喉骨,以至于他在将近半分钟后,才停下吞咽动作。
悯希感受着空空如也的杯子,眼尾急速染上淡红,手都抖了起来。
好半晌,他急喘一口气,将脚重新踩回船头:“既然、既然你已经,那我要走了。”
悯希踩在浸过水里的船头,一打滑,差点从斐西诺肩头上摔下去。
一条熟悉触感的“手”从后面托住他,让他稳稳当当坐在半空中,悯希抿起唇角,将快要从喉咙里跳出去的心脏,压回去,小声准备说谢谢。
腰畔忽然一凉,刚刚拯救他于水火的东西,掀开了他的衣角。
“做什么?!”
悯希惊呼道,他坐在无数条手组成的摇篮里,一回头,就看到斐西诺在阴影中毫无波澜的蓝眸,在变暗:“你刚才喝的,不止这一杯。”
“放心,维科斯给我打过抑制针,我的共生体这段时间都不会再有毒素。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可以坐在上面,慢慢制作第二杯。”
“第三杯。”
“第四杯。”
“第五杯……直到累积够5000cc。”
悯希:“……”
……
那天,悯希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哆哆嗦嗦、全身发软发麻地离开水潭,再离开斐西诺的寝宫的。
维科斯接到斐西诺度过兽期的通知时,差点从床上摔下来,摔断一把老骨头,但这个正经的医官,当然想不出斐西诺是用多么有伤风化的办法,逼迫悯希的。
他只觉得,用一个晚上就能转危为安的斐西诺,不愧是他们的帝王。
在他想要向斐西诺请教,并将此奇迹记录在幻想种医学史上时,他遭到了悯希的强烈反对,那抖着手脚、好像肚子都在往里瘪的男生,抖着唇求他千万别去问斐西诺。
维科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奇迹明明该记下来的。
那样足够让幻想种医学史进步一大步。
但无论他怎么软磨硬泡,悯希都不正面回答他,只跟他说,自己也不清楚那一晚具体发生的事。
维科斯是个倔强的种,悯希被斐西诺安置在了原来的寝宫里,他记下路线,每天都会坚持去悯希的寝宫,用各种方法旁敲侧击。
只没等他问到有用的,莎里斯蒂帝国便陷入了空前的热闹中——
“皇帝亲自透露的消息,那位尊敬的救世主……还活着!”
这则消息是在凌晨放出去的,都不用斐西诺派骑士大肆传播,在六点左右,原本每天空荡荡的莎里斯蒂皇宫前,就挤满了顶礼膜拜的群众。
有上一辈亲身经历的,也有这一辈当睡前故事书听到大的,都挤在鎏金大门前,想亲眼目睹一下救世主的尊容。
至于那些,救世主十年前的死讯,这十年的悄无声息,种种疑点,都被斐西诺用“无可奉告”四个字挡了回去。
其实没有人真的在意这些,或许会有人在茶余饭后分析两波,但更多的,都陷在了救世主出现的狂喜震惊中。
有人抄起家中的仿真娃娃,当成应援物一样,在皇宫门前高举挥舞,试图让皇宫里的救世主看到自己对他的狂热;也有人手攥手帕,在角落里默默淌热泪。
千人千样。
可一周过去,没有人真的见到过救世主的身影。
开始有质疑斐西诺的声音,细细碎碎,零零散散,出现在各个行星、各个家中。
直到有宫里的侍卫,看见他们的帝王频繁出入救世主曾经待过的寝宫,那两位许久没出现的遗孤,也一天多次进宫,想推开那扇寝宫的门,却屡次被打发走。
这些曾经与救世主有瓜葛的人,堪称执着的举动,犹如一瓶干.粉,浇灭了那些质疑的火。而一早就笃信这则信息是真的的人,则更加疯狂地探讨着。
“陛下也藏太深了,他会不会早就找到了救世主,却一直瞒到现在……”
“你们说那位现在长什么样?我奶奶说,陛下还是王储的时候,她远远看过那位一眼,是直到至今奶奶都说没人能比过的样子。真的搞笑,我奶好夸张。”
“夸张?笑死,你知道那年有个贵族,只是跟那位碰了一下小手,就直接心跳过速被抬进医学院了吗?”
“十年,就是再漂亮胶原蛋白也流失不少了,这是人类可悲的、不容置疑的生长过程,不过是那位的话,或许只会更有韵味……”
数不清的对救世主的探讨进行着,最终,引发所有人关注的,是有人提起的——
“听说十年前那位还很小,可这么久过去了,是不是,也该到适婚年龄了?”
斐西诺这几天有很多事要忙,很多事要考虑,怎么让悯希合情合理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内,还有对他的头衔安排等等,都要想。
他一直待在自己的寝宫,没有去见过一次悯希,他还不准悯希走出皇宫,理由是自己身体状况还不稳定,可能还有需要用到悯希的地方。
鉴于瞒不过每日要来觐见的那些大臣,斐西诺在悯希寝宫的大门设了单线联络,大臣可以去拜见,但要提前一天在门前留言预约,让悯希自主选择,想接见谁,想不接见谁。
选择。
斐西诺怀疑悯希的字典里根本没有这个词的正确注解。
在消息传出去的当天,寝宫大门就累积了三十二条预约,悯希从早到晚,依次都接见了,斐西诺偶尔路过寝宫楼下,还能听见上面窗口传下来的欢声笑语。
他从来没见过皇宫有这么拥挤的时候,排队的队伍头部,在寝宫的楼道里,一直蜿蜒出去,排到了一楼的庭院花园。
这之后几天,每天都有人预约。
当这天,联邦总局的局长要亲自上门,就悯希的婚姻进行一点商讨前,斐西诺先一步叫人传达给悯希,让他推掉当天所有预约,自己要过去一趟的信息。
突然接到这个通知的悯希没有生气,早早就准备上了。
当斐西诺踏入庭院花园的那一刻,悯希甚至忍不住扬起唇角,心中升起一点微妙的憧憬。
他知道斐西诺是为什么而来的,如果顺利的话,他就可以和斐西诺重归于好,那些尴尬、羞耻都能从此一笔勾销,他们能就此回到小时候的相处模式。
他不要求至高无上的权力,也不要什么财富,斐西诺安排他在宫里,打打杂,做个保洁,偶尔一起聊聊天,这样就最好不过了。
悯希因为这个猜想,心情都愉快起来。
但他好似全然忘记了一点,长大后的斐西诺,完全不再像幼年那样,拥有浅显可见的情绪。
他变得极其善变,古怪又不好讲话。
悯希其实也没想过,他和斐西诺竟然会在见面后,对话的第三句开始吵起来。
“我欠你一个要求,今天正好有空,可以如约履行。”
“我希望你能把洛淮塔从牢狱里放出来,他只是受我逼迫的。”
在这句话后,斐西诺平静的唇角一扬,露出无比粲然的笑意。
那双湛蓝的蓝眸,像乌云密布下的深黑海面,扬起了万丈高的波涛,溅起的水汽拥有能扼人喉咙的窒息感,只要被那视线盯住的人,都会产生如若置身毫无生物迹象的无人区,惶然、惊悚,却无处可逃的绝望。
他用好像很高兴的语气,出声道:“我们伟大的救世主,明明这十年都是消失不见的状态,居然还能和帝国的好上将发展成这么伟大的革命友谊。都过去几天了,还念念不忘,甚至不惜浪费这么珍贵的一次机会,也要把他从牢里救出来,真是让我惊奇了。”
他这语气,听得悯希不太舒服。
想着到底有求于人,悯希忍了忍,很好脾气地小声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斐西诺笑了:“为什么会这样说呢,我认为我有在好、好、说、话。”
悯希深呼一口气:“就算没有我的请求,看在他为帝国付出过这么多年的辛苦上,你也不该这么对从小和你长大、拥有无数美好回忆的童年玩伴,将他直接打进死牢。”
“美好回忆?”
男人眉骨高挑,发出短促一声笑。
“你总是有很让人无奈的一点——善于想象。即便在十年前,我也是莎里斯蒂的王储,我每天都有许多属于王储的责任要去践行,我怎么和远在第二星军区的洛淮塔,发展什么……美好的回忆?与他有美好回忆的,或许另有其人,你说呢?否则他怎么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就抛弃他效命多年的帝国,这到底是喜欢你到了多难以自抑的地步?”
悯希冷下脸来:“你一定要这样说话?”
他是真觉得他们能和好的。
所以即使在冷脸,他也没有动,在给斐西诺调整对话姿态的机会。
斐西诺却困惑道:“我不明白,可以说直接一点?这样是哪样。”
悯希耐心耗尽了。
他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和这个样子的斐西诺交流,他是个喜欢避其锋芒的人,斐西诺这样,他只想冷处理一段时间,等人冷静了再去想要不要再沟通。
他抬起眼睫,蹙眉看了斐西诺一眼,转身就要离开庭院,回到寝宫里去。
斐西诺笑容一霎敛起。
他半眯起怪异到有些病气的眼眸,凝视了半秒悯希的背影,陡然伸出手,从后方掐握住悯希的半边腰肢。
男人力气极大。
悯希在他的单手控制下,连动一下都是奢望,他炽热呼吸轻抖,忍不住大力挣扎起来,接着就低头朝斐西诺的虎口用力咬下去。
斐西诺尾指轻抬了半寸,又重新放回去。
如果十年前逼婚那一次,他那弱小的双臂能更有力一点,敏捷度更高一些,舍弃那些怕被讨厌的怯懦,没有任何用处的心软,他就能像现在这样,将悯希牢牢扣住,一把转过来,双眸锁紧。
“我还没和你说完话,要跑到哪里去?”
悯希用牙齿咬了下唇瓣,不去接斐西诺的眼神,他努力动用身体,将被掐握在斐西诺双手中的腰肢用力一旋,想挣脱开斐西诺对他的束缚。
他灵活性很高,腰肢的宽度也能在他的需求下,再缩窄一点点。
而仅是这么一点,加上皮肤夸张的润滑度,让斐西诺在两三秒钟,竟真没抓稳他。
悯希侧身想快步走远。
但还是那句话,现在不是十年前逼婚未遂的那一次了。
斐西诺在非常极限的瞬秒之间,将双掌向中间压去,重新死死握紧!
他膝盖向前一抵,悯希的双腿就软倒,在他的后掌扣扶下,瞳孔收缩地倒在地上。
“听不懂吗,我在和你说话。”
将他压在身下的男人似乎是怒极,脸上再也寻不到一分一毫的笑,他冷冷地盯住悯希的双眼,右手掌心扣住悯希的后脑,向上微微一扣,拉近距离。
过于近了,近到他们的额头都要抵在一起。
悯希柔软的鼻尖,都蹭上了斐西诺的鼻梁。
斐西诺呼吸平得像在睡眠中,但刚才那剧烈的对抗,让悯希累得眼中都闪起了水花,他呼吸很急,凌乱得,不断扑乱斐西诺的金色额发。
斐西诺眼中都要扎进碎发了,仍一动不动,像是静止,他身上在动的,好像只有那冷感的木质香,在空中飘着,挤进悯希的口鼻中。
悯希喘了半分钟。
突然平静下来,小声道。
“你总是表现得很恨我,但每次一见面,你都特别想碰我的身体,这也是因为,你喜欢我到……难以自抑的地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