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珩吃玉米棒子如吃水果,玉米粒和玉米芯子一起咬进嘴里,甜得流汁,鸭子他也犯不着吐骨头,全都能嚼碎咽下去。
从汉州出发到现在,除了零嘴,这还是他们一行人的第一顿饭,每个人都吃得不声不响,哪怕是饭量最小的没有异能的人类,也吃掉了三四根玉米棒子和一大碗鸭肉,乌珩就自不必提,他只是塞了个牙缝,在其他人打饱嗝的时候,他的心已经飘去了鸭子窝。
“喝点花茶,金银花,我爹晾的。”
用过饭后,敖舍给每个人都泡了一大碗花茶,花朵很大,一碗就四五枝,但茶汤颜色已然鲜艳澄澈,清香扑鼻。
乌珩不喜欢,他见谢崇宜像是觉得不错的样子,把自己手里的也给了对方。
“谢谢哥哥。”谢崇宜一点都不客气,也不含蓄,语气恭敬,眼神却在吃人。
乌珩还在回味鸭子。
老人这会儿不再窝在床上,敖舍为他搬来了一把舒适的躺椅,调整了靠背后,他半躺在上面,身上盖着毯子,像一根盖住了苗的黄豆芽,只剩一颗瘪瘪的脑袋露在外面,他手中同样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屋外雨水淋着田野,叮里当啷,房间里竟莫名地悠闲了了起来。
“今晚就在这里歇下吧,明天一早再走。”老人叹了口长气,但声音比吃饭之前有力了许多。
但他说完后,叠着好几层褶皱的眼皮却慢慢耷拉了下来。
“喂喂老头儿,别睡,你不是说你老早之前就在等我们?”林梦之在旁边摇了摇他的肩膀。
老人已经彻底闭上了眼,眼珠使眼皮格外凸出,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手中的茶杯却端得稳稳当当。
少顷,老人缓缓睁开了眼,他浑浊如泥浆的眼睛变成了蓝色,非靛青非天蓝,而是层次丰富的深蓝,而且已不像眼球,更像两颗缓慢旋转着的星球。
他最先看向的人是阮丝莲,谁都没想到会是阮丝莲,他看人的眼神与之前的玩笑之意全然不同,他周身出现了一种活了几百岁的倦怠平静感。
“怀孕很辛苦吧?”他开口便说,“一定要保持清醒呀,永远记住你人类的身份,而不是蛇母。”
“另外,这几个小东西是从神山里被你带出来的,好好将它们养大,保护它们,也是保护你自己,传说黑蛇会对对它们心怀不轨者施以诅咒。”
“你会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
阮丝莲怀孕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知道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阮丝莲说过谢谢之后,微微垂下了双目,不想解释任何也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下一个被看中的是窦露。
“可怜的,被诅咒的孩子。”
寥寥不到十个字,老人就看向了下一个目标。
两个都不算是好的预兆,后面再被看中的人已经不太能笑出来了,但还是很期待。
“蜘蛛有八条腿,只需要保证两条腿的健康,你就还是飞檐走壁的英勇无畏的人类拯救者。”
薛屺嘴角抽了抽,苦着一张脸,看向旁边的人,“哥……”
薛慎还来不及安慰弟弟,那双蓝色的眼睛就转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兰形棘心的你会拥有很幸福的一生。”
后面谢崇宜“噗嗤”笑出了声。
薛慎:“……”
老人咳嗽了两声,看向下一个,沈平安。
“生前默默无闻,死后高朋满座。”
屋子里一下安静得都能听见干柴被烧得开裂的噼啪声,前面说了好几个,但也没真的谈论到死亡。
林梦之伸着脑袋到沈平安跟前,“这不很正常,死了之后你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重孙重女都来给你磕头,可不是高朋满座?”
“说得也是。”沈平安点头道。
说到应流泉时,老人道:“你会如你所愿,死得惊天动地。”
“哇,应老师,你背着我们天天在背地里给自己写什么小剧本呢?”林梦之搓搓腮帮子,觉得活跃气氛越来越不是人干的活儿了。
跟他们比起来,情路坎坷好像都不算什么事儿。
最后,他忽略掉了杨澳周意雪智等人,眼光笔直地看向谢崇宜,“昨日死,今日生。”在乌珩嘴角刚扬起来的时候,他发觉后半句是老人说给自己的,而不是说给谢崇宜。
“什么意思?”乌珩轻声追问道。
老人又垮下了眼皮,喘着断断续续长短不一的气,“水……”
茶杯不方便,林梦之赶紧去拎水壶给他嘴里灌。
但当他再睁眼时,眼神又变得有如一开始那般混沌,他似乎失去意识,口中呐呐,“春天就快要结束了,夏天将要来了,凛冬之后,一切都将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圆满的句号……”阮丝莲若有所思,“是指灾难结束了?”
老人的眼睛在混沌与明亮之间切换,他清晰道:“同悲万古尘,你们可以给人类最后的时代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一个漂亮的句号,但只会是句号,一定是句号。”
房间里变得比之前还要安静。
安静一阵过后,林梦之凑得比之前还要近,“老头儿,你这异能准不准?”
“当然准!”老人还没出声,敖舍就迫不及待为父执言,他不悦地看了林梦之一眼,说道:“这大半年要不是我爹,我和我们左邻右舍估计早死了。”
“我爹累了,我抱他上床休息,你们也去休息吧,二楼的房间都能使用,你们随意。”
敖舍抱了老父亲上床,盖好被子后,他拎着菜刀又出了门,说要再杀只鸭子炖一锅汤,给老父亲补一补。
留在屋子里的众人也没有立即去休息,反而还给火盆里添了柴。
“你们觉得……”
“等等,我先说,”窦露沉着脸,打断了林梦之即将出口的无聊屁话,看着阮丝莲,“你怀孕了?还是蛇?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阮丝莲娴静的侧脸纹丝未动,林梦之从旁边拉了窦露一下,“不要聊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啦。”
“那聊聊我们兰形棘心的学委大人吧。”窦露面色不虞道。
“针对我?”薛慎不确定道。
短暂又勉强的插科打诨没能彻底驱散不清不楚的预言带给人的失落,众人强坐了一会儿,还是不禁前后脚上了楼,各自埋进被子里,睁着大眼在一片漆黑和唧唧啦啦的虫鸣声中思考未来。
乌珩还不太困,对思考人生也不感兴趣,他千疮百孔的人生经不起细想。
所以他蹲在院子里给X挖蚯蚓当夜宵。
小臂粗的蚯蚓,拽出来丢出去,X吃得可香了。
蜀葵则趴在火盆旁边睡大觉。
谢崇宜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乌珩身后,少年挖土挖得极为专注,一连挖了好几条出来,才注意到自己。
乌珩朝后瞥了一眼,又继续翻土,声音如雨水潮湿绵软,“你不舒服就待在屋子里。”
谢崇宜在他旁边蹲下来,托腮看着对方挂了雨水忽闪忽闪的长睫毛,“想跟你在一起。”
乌珩慢吞吞地嗯了一声,然后翻土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班长,我们要开心地度过后面的每一天。”
谢崇宜慢条斯理地点点头。
“我会对你好。”乌珩发自内心道,然后葱白一样的手指从湿软的泥土里拔了出来,一条身体粗长有力的粉色大蚯蚓正在他手中疯狂扭动,“吃蚯蚓吗?”
作者有话说:
X:人,和我一样的待遇,不满意?
第181章
谢崇宜微笑着推开了乌珩的手腕,“先给孩子吃。”
“孩子”伸长脖子,一嘴就叼走了乌珩手中的蚯蚓,吃面条似的一下就吸溜进了肚子里,然后继续巴巴地看着乌珩,
乌珩也低头继续给鸟刨食儿,以前挖蚯蚓需要用铁锨,现在用异能就方便很多,但蚯蚓也不是以前的蚯蚓,所以仍是需要翻土。
谢崇宜在旁边打了个哈欠,“那老爷子说的话,你如何看?”
“……不怎么看,你活着就行了。”乌珩给谢崇宜递出第二条蚯蚓,这条更大更粗,谢崇宜甚至看清了蚯蚓不断伸缩的头部。
“孩子还没吃饱。”谢崇宜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后,说道,“其他人的死活,不在乎?”
“他说的不一定会成真。”乌珩说完,猛一抬头,“好香。”
敖舍的鸭子已经炖上了,他还放了一把干杂菌,汤水香气便越浓厚,乌珩和谢崇宜沿墙摸进厨房,身后跟着同样蹑手蹑脚的X,可敖舍还没有离开,他坐在灶前,沉默地剥着花生。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男人突然出声,显然是意识到有人溜了进来。
乌珩与谢崇宜对视了一眼,走至灯下,和X一齐坐在了一条长板凳上面(X站在上面)
一坐下就要人家给自己老爹炖的鸭子汤似乎不是很好,乌珩捡起一把花生,给谢崇宜手中也塞了几颗,也开始跟敖舍一样剥起了花生。
敖舍有一副传统概念里很男人的身板与面庞,气质如大地一般沉默且厚重,他不言语,剥了好久的花生,才开口说话,“几个月前,我爹说你们是人类的火种,虽然我在你们身上没有看出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跟其他人不一样的话,还算什么火种。”乌珩剥了花生,丢进自己嘴里,他只嚼了一口,就面无表情地吐了出来,是末世以前的花生。
敖舍良久未出声,最后破开荒露出一个笑容,“好像也是。”
“但,”乌珩有不解的地方,“他不是说人类会被画上句号?”
“我不太清楚。”敖舍说,“只是的确会死很多人。”
“已经死了很多人。”谢崇宜吃这花生没有怪味,但也算不上好吃。
敖舍道:“还不够多。”
“这些花生是我们自家以前种的,存了几大袋,我准备明天去种一些,等到了季节就可以丰收了。”
“我烤了几个红薯,你们吃不吃?”
没等他们点头,敖舍便起身,从灶里刨了几大个黑不溜秋的带皮红薯出来,他把红薯丢到两人脚下,“小心烫。”
谢崇宜拽着X的翅膀尖,“你试试烫不烫。”
X露出凶狠的眼神。
“我想喝鸭子汤。”乌珩直接道。
敖舍转身取了汤碗,舀了一大碗,还放了一只鸭腿到碗中,“我知道你晚饭没吃饱,这锅鸭汤本来就有你的份。”
X在旁边,脑袋跟着那碗鸭子汤转,眼中全是不明白,十分不明白,这里的所有生物中,明明只有它才是适合被投喂的存在,因为它是一只可爱的小宠物鸟。
“吱呀~”
木门发出被挤开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