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去,发现是蜀葵,它用脑袋顶开门,左瞄右瞥地走了进来。
乌珩把吃干净了的骨头丢给了它,捧着碗大口大口喝着汤。
“喝完了自己盛,要是没有了,明天我再重新做,”敖舍把簸箕还没剥完的花生倒回到了口袋中,扎紧袋口,将剥好的花生收进柜子,擦了一遍灶台,“我先睡了,你们也早点睡。”
敖舍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后,门关上了,X一下飞到灶台上面,踱来踱去,因为灶台上的锅被敖舍盖了一口大锅盖。
X用爪子试探性地又踩又抓,但锅盖既重盖得还严实,它屡屡失败后,看着坐在不远处气定神闲的两个人,“吃饭。”
没人理睬它,它跳下来,飞快地走到他们面前,“哥哥,吃饭。”
被叫到的乌珩还来得及做出反应,谢崇宜先一步伸手捏住了X的嘴巴,“谁教你的?”
X被捏着嘴巴自然讲不出话来。
谢崇宜推开它,“以后你不许再叫了。”
X展翅离开地面,在两人头顶上飞来飞去,“哥哥,哥哥,哥哥——”它喊得异常响亮。
谢崇宜不跟一只鸟计较,他跟它的主人计较了起来,笑眯眯地问旁边的人,“你教的?”
乌珩在进食的间隙回答了谢崇宜,“你叫我的时候它听到了,自学的。”X会说的话多了去了,还不是单纯的学舌,因为它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说。
谢崇宜这才仰起头,他看了会儿X,对方还在得意洋洋地飞着,但突然间,它身形一顿,骤然呈直线下降,直接到了男生手中,X一下子就知道可恶的人类对自己使用了异能,气得大骂你妈的我妈的。
乌珩在一旁慢慢地放下了碗,他转头看着谢崇宜,“陈医生让你现在最好不要使用异能。”
“知道啦。”谢崇宜凑过去亲了乌珩一下。
X在谢崇宜怀里,作势也伸长了脖子,要去亲乌珩嘴巴,乌珩闪躲得极快,还用戒备的眼神看着X。
谢崇宜却高兴了,他分出一只手勾住了少年的脖子,交换了一个湿吻,过后抵着对方鼻尖低喃,“很自觉,很乖。”
另一边,对亲来亲去不感兴趣的蜀葵无声无息探头,把狗嘴放进了被乌珩放低了的汤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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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间的昆虫叫了一整夜。
敖舍将乌珩摇醒,乌珩睁开眼,看见敖舍也是一张惺忪的脸,对方指了指门外,“我爹叫你。”
乌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跟着敖舍下了楼,坐到老头儿床铺旁边。
天还没完全亮起来,房间里还是暗的,所以敖舍点燃了油灯,乌珩坐下后没一会儿后,他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鸭子汤从厨房里出来,看样子是要喂给老头儿喝。
老头儿靠着一堆枕头,看样子比昨天晚上还要虚弱,他喝了几口汤后,木木地转头,目光落在乌珩的脸上。
“那个地方,是人类的希望,好好保护它。”
乌珩凑近了些,“死亡之地?”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只觉得那应该是个很美的地方,有着比其他任何国家都要丰沃的土地和植被,但也有着比其他任何国家都要多变的气候。”老人如同枯树枝的双手交叠在被子上,“不久之后,一场近乎于导致人类灭绝的灾难将会降临。”
乌珩静默无言,他不知道情况还可以糟到哪里去。
“要提前准备了。”老人低头喝了敖舍喂到嘴边的一勺子汤,却没能全部吞咽下去,顺着嘴角直接淌乐下来,敖舍红了眼睛,沉声让他别再说了。
老人摇摇头,“准备大量的食物,防御,要足以防御一切。”
乌珩想起了谢崇宜几个月前为北方基地忙活的那一段时间,还有之前络腮胡说的北方基地已经不复存在,很显然,人类的居住地正在被毁,但到底要被摧毁到什么程度,这场灾难才会停止,按老人所言——人类几乎灭绝。
“带几只鸭子走,能带的都带一些,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老人肉眼可见地在衰老,头皮都萎缩得有些像核桃壳表面了。
鸭子不必说,乌珩本来就要带上几只。
老人显然还有话要说,干瘪的嘴努力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张开,终于成功张开时,他用两只手紧握住乌珩的一只手腕,“敖舍,让他跟你们一起,他很有用处。”
乌珩没犹疑,直接点下了头,“没问题。”
老人终于放了心似的,小小的身体陷进了一堆枕头里,偏过头去不再喝汤,他像是在笑,脑袋始终偏向乌珩坐着的这一边。
“灾难终将落地,任何人的死亡,都微不足道。”
他说完后,大喘了一口气,乌珩见过奶奶这样,临死之人的换气格外困难,所以他又靠得离对方近了些。
而老人竟然在这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只是很快又顺着他的头发滑了下来,他用似乎是未来的亲历者的欣慰着的眼神看着他,口中道:“真是,辛苦你了。”
乌珩虽然不解,但没有问。
在最后的时间,老人把目光给了一旁泪眼朦胧的敖舍,“与人为善,方能长久之。”
他说完之后,目光微微下落,“去,换一碗热一些的汤。”
敖舍立马站起来小跑着进了厨房。
房子隔音很差,乌珩都能听见他倒掉没喝完的鸭子汤,接着快速盛热汤的声音,老人在这阵声音之中,眼皮慢慢合拢。
“敖舍!”乌珩拔高嗓音。
敖舍手中还端着冒热气的汤,大步跑出来,汤洒了一地,在看见床上已无声息的老人后,泪也跟着乌珩洒了一地。
乌珩不好再待下去,低声留下一句节哀后悄然离开,回到了二楼和伙伴一起睡觉的房间。
条件有限,乌珩所在的一个房间不止有谢崇宜,还有林梦之和X以及蜀葵,谢崇宜睡的还是他与林梦之中间的位置。
第182章
众人都醒来下楼时,敖舍都已经给老人穿好了寿衣,连人都给放进了棺材里,棺材板也钉死了。
“我跟我爹早就知道有这一天,所以从两个月前他就开始让我准备棺材。”敖舍说这话似的神情,与昨日捉鸭子杀鸭子做鸭子时没有区别,他面皮颜色深,是不是红眼眶也看不出,但细究,眼白表面爬满了细细密密的血丝。
“里面有早餐,你们去吃饭吧。”
谢崇宜:“你准备土葬?”
敖舍用抹布擦拭着棺材,“我们这里只兴土葬,我爹之前也叮嘱过,只准土葬。”
“那你一个人能扛得起这棺材?”林梦之朝前走了一步,还一边挽起了袖子,“我来帮你抬。”
“不用你帮忙。”敖舍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就在大家以为他是要独自扛起自己亲爹的棺材时,他目光朝乌珩看去,看过乌珩之后,又注意到应流泉与沈平安,他说道:“你们来和我一起抬。”
被点到的三个人虽然表情莫名,但老人预言家的身份给出一些难以理解的指令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随即上前,敖舍指导着他们,要弯腰将架在棺材底下的木材扛到肩膀上。
这点重量对于异能者来说不在话下——埋葬老人的地方就在屋后,坑挖得极深,要用绳子捆着棺材,一步步往下放,最后收起绳索,填土。
乌珩把外套脱了下来,塞到了谢崇宜手中。
“必须要他们几个?”谢崇宜拿着乌珩的衣服,略蹙了一下眉心,“薛慎不行?”
薛慎一脸问号地看着谢崇宜。
敖舍没有回答,算是答案了。
乌珩没有表露出不情愿,他走到和敖舍并排的位置,挽起袖管,在冒出头的木材底下蹲了下来。
敖舍回看了一眼后边的两人,都准备好了,他目光投向细雨沥沥的大门外,沉声,“起!!!”
提前预备好的木材托着棺材刚离地,棺身的一角忽然一沉,整副棺材都轰然掉在了地上,摔出巨大的“砰”的一声响。
应流泉细如竹竿的脊背弓在地上打颤,他满头满脸的汗水,也一脸的抱歉和尴尬,“抱歉,这个比看起来要重。”
“能有多重,老师你……”窦露刚开口说了半句,就看见应流泉一旁,沈平安脸上的汗水并不比老师的少,“真的很重?”
一个瘦得没多少肉的老头儿,一副棺材,对于异能者而言,应该就是一根手指头的事儿。
“我来试试。”林梦之顶开应流泉,蹲下来试着扛了一把,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肩上那恐怖的重量一下压下来时,林梦之还是脸色一变,“噗——”
阮丝莲步伐含蓄地往旁边站了一点。
林梦之浑然不在意,他弓着背钻出来,拍拍手,“我草屁都给我压出来了!他妈的这不是一般的重。”
“敖舍你给里面放石头啦!”薛屺趴在薛慎的肩膀上。
“没有。”敖舍也无法解释他们的疑惑,“我抱我爹进棺材的时候是觉得重量有些不对,比看起来要重不少,但是现在要比几个小时之前还要重许多。”
谢崇宜看着鼻尖都冒了小汗珠的乌珩,想了想,说道:“你们再试试看。”
四个人重新钻到托木底下,奋力扛起了棺材,这次,就连敖舍都被压得闷哼了一声,脖子瞬间就涨红。
“比刚才又重了!”应流泉仰天发出哀嚎,整个人颤成了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的柳条。
谢崇宜绕到了乌珩的近处,他用手掌伸到棺材底下试着往上抬了抬,的确是超乎想象的重量,也难怪应流泉直接被压瘫在了地上。
“快点走,会越来越重。”
乌珩一边肩膀被压得剧痛,骨头像是被被生生给锯开了,他现在哪怕是想换另一边肩膀轮着扛都不可能实现,他根本无法举起肩上的重量。
他将自我意识抽离了身体,将身体完全交代了出去,不然他简直要掉下眼泪。
少年的情况比其他三人都好了不少,他至少双腿没有打滑发颤,每一步都走得稳当。
应老师狼狈极了,口中甚至开始碎碎念起来,林梦之大叫着不让他讲话——青年精神崩溃的情况下,会把所有人都搞崩溃。
四人艰难异常地扛着棺材,好不容易才到了提前挖好的埋葬处,应流泉整个人直接不管不顾地趴在了地上,乌珩比他们都好点,还是轻轻地将肩上的重量放下。
站到一旁一身轻后,风一吹透,乌珩后背发凉,才发觉自己衣服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打一场仗下来都没这么累过。
陡然,他感觉自己肩上一疼。
谢崇宜低着头,一只手拎起了他肩上的布料,那块的衣料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要不是那老爷子点名要乌珩抬棺,这种累活,男生肯定不会让他去干,不过他自己也不会干。
“没事,”乌珩拿过对方手中的外套穿在身上,“它自己很快就好了。”
没顾得上喘息的敖舍,手握一把铁锨,将源源不断的能量顺着木柄传入到地下,已经放入棺材的深坑转眼间就被厚实的泥土埋实,看上去就跟没有被挖开过一样。
一干人到了这时候才知道,敖舍原来也是异能者。
埋好棺材后,敖舍从身后窗台上取下一叠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纸钱和蜡烛,下面还有打火机,他双膝直接跪在全是泥水的地上,先将蜡烛分别插在了坟头两边,用打火机去点燃棉线时,几次都没能成功,他举起打火机查看,发觉里面早已没有了燃料。
“我帮你。”林梦之抬手,两支蜡烛都燃了起来。
敖舍看了一眼对方,“多谢。”他就着蜡烛上的火苗,将两捆纸钱全部烧尽。
末世死人不稀奇,满大街的丧尸和死人一步步加强了人类对于死亡的免疫,可当一场简陋到无礼可寻的葬礼再次现于众人面前时,好几人的眼泪在意识反应之前先行从眼眶中掉了下来——任何微不足道的死亡,都是一场小型灭绝——1个人就此真正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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