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云思归也隐隐察觉到月薄之的变化,猜测月薄之说不定知道了什么。
只是,云思归一直以为,以月薄之的性子,如果得知当年真相,必然按捺不住,哪里会和他周旋至今?
如今想来,他还是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月薄之。
古玄莫阴恻恻说道:“你比谁都清楚他的天赋。若让他修成魔道,还能有你立足之地吗?”
云思归微微闭目:“一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可没看到他身上有什么魔气。”
“但你也感觉到他的灵气消失了吧?”古玄莫问,“你以为是为什么?”
云思归猛地睁眼,瞳孔中映出扭曲的魇影。
古玄莫脑海中回忆起昨日的场景:察觉到断葑出事,古玄莫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月薄之剑锋所过之处魔气森然。那一剑接一剑,不仅将断葑活活凌迟,更竟将古玄莫的本体劈得几近魔元溃散。
就在生死一线之际,他瞥见昏迷在月薄之怀中的铁横秋。
福至心灵的瞬间,古玄莫挑起一道“惊梦诀”,点醒了沉睡在月薄之臂弯里的铁横秋。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击,让月薄之剑势瞬间凝滞。
古玄莫看清了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清明与……惊慌。
古玄莫趁机化作一道溃散的黑雾,裹挟着残存的魔元仓皇遁走。
而此刻的月薄之——
周身翻涌的魔气如业火焚天,双眸赤红如血,俨然已是入魔之相。
铁横秋若睁眼看见,便是断断抵赖不得的……
翻涌结界里,云思归听着古玄莫的讲述,也暗暗心惊。
他当然知道铁横秋对月薄之而言是非常特殊的。
但没想到,已经到如此地步。
“他在用最愚蠢的方式隐藏魔息。”古玄莫的声音带着残忍的快意,“自封灵脉,形同废人。”
云思归仍感难以置信:“他竟然……”
“现在的月薄之……比初生的羔羊还要脆弱。”古玄莫低低笑道,“这……是你唯一下手的机会。”
古玄莫的声音充满蛊惑,已然成魔的云思归却反而不为所动:“如此良机,你自己怎么不把握,倒拱手让人?”
“老夫受血誓制约,不得踏出魔域半步。”古玄莫语气坦然,“若你能把他送进魔域,我自会取其性命。”
云思归听出古玄莫语气里的笃定,并非虚假。
古玄莫不能离开魔域,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而如果云思归真的把封了灵脉的月薄之送进魔域,古玄莫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为爱徒报仇。
但是……
云思归心头隐隐跳动某个火苗:那孩子天生道体的灵骨,还有一身梅蕊族的血肉……若是能为我所用……
当年传神鼎前未竟的谋划,今日或许……
古玄莫对人心邪念最为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云思归心头恶念陡生。魇影立即如毒蛇般倏地缠上云思归的眉心,魔气顺着七窍渗入。
“云宗主,天予不取——”沙哑的声音直接在神识中响起,“反受其咎啊……”
第115章 围攻月薄之
万籁静指节微紧,阵盘在他掌中震颤不已,符文如受惊的萤火般躁动难安。
这已是今年第八次守阵。
虽说这道横亘于人魔两界之间的结界本就时有波动,却也从未需要如此频繁地修补。他清楚记得,往年不过两三次便已足够,如今却愈发频繁。云隐宗诸位掌峰近日议事之时,眉间褶皱一日深过一日,忧虑之色愈浓。
众人所忧,是这道裂隙持续扩大,结界日益松动。
然而,万籁静却心知肚明,结界并未比往年更加松动。
这一切不过是云思归谎报情形,只为能频繁进入界内。
他微微垂眸:他有时候也不喜欢自己过于敏锐的观察力。
师尊的变化,他其实看在眼底。
阵盘上符文流转,映得他眸色深深。
不知过了多久,结界翻涌的魔气渐渐平息,云思归的身影自紫黑雾霭中缓步而出。
他抬眼便看见万籁静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果然将他那句“除了阵盘,不许看其他地方”的嘱咐执行得一丝不苟。万籁静的头垂得低低的,双眼紧紧盯着阵盘,完全不为外界所动。
云思归唇角微扬:这个弟子向来最是省心。
只是……
他眸色微沉,目光在万籁静低垂的眉眼间停留片刻。
整个云隐宗,就属这个首席弟子与他最为亲近,而万籁静又素来心思缜密……
云思归身形一闪,抬手按在万籁静肩头。
万籁静却依然一动不动,如同一根木头一般。
云思归轻笑一声,指尖在他肩头轻轻一叩:“好孩子,可以了。”
万籁静才收起阵盘,眼中盛满温顺的敬意:“师尊辛苦了。”
云思归入魔日久,对万籁静明里暗里试探过数次,却见这弟子始终如常。晨昏定省不曾懈怠,修炼课业未有疏漏,一切一切都与往日一般无二。
他望着万籁静躬身退下的背影,暗道:或许……当真是自己多心了?
万籁静踏入洞府结界的那一刻,紧绷的肩背才终于松懈下来。
他反手锁死石门,从暗格中取出一枚赤红如血的丹药,和酒仰头吞服。烈酒入喉,将剧毒送入四肢百骸,骨髓深处顿时传来万蚁噬心般的刺痛。
眼帘轻合间,万籁静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他此番服毒,不是求死,而是求生。
他太清楚了:贪婪无穷,师尊那双染血的手,迟早会抚上他的背脊。
这毒,是他专门从母亲那儿求来的。万籁静出身阵法世家,但母亲却是丹道大能。
他私下寻到母亲,恳求一种能够人不知、鬼不觉地侵蚀灵骨的奇毒。
当母亲听闻他要此毒时,手中茶盏当啷坠地。那双与他肖似的眼睛先是惊愕,继而浮现出深深的失望。她定是以为自己的孩子要行龌龊之事。
可惜,事关重大,万籁静不能告诉母亲真相。
而母亲果然还是疼爱他,最终还是悄悄儿把毒药送给了他。
万籁静目光紧闭。
其实,母亲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什么温润如玉的首席弟子,什么端方守礼的宗门大师兄……都是哄人而已。
如果他真的是正道君子,他就会不顾一切地揭发师尊的恶行。
而他,没有。
万籁静闭目靠在墙壁上,拂过褶皱的眉心,眼前忽然浮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一双眼睛总是亮得刺目,仿佛永远燃着一把火。
铁师弟……
如果是他呢?
他会怎么抉择?
万籁静其实是能看得出,铁横秋有装乖卖巧之嫌。
小到在试炼后卖惨示弱,大到……海琼山之死,乃至柳六的暴亡,只怕与他都有关系。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口蜜腹剑、手上沾血的人,在万籁静眼中却仍算得上纯粹。
万籁静倏然转身,目光落在铜镜中的倒影上。
镜中人眉眼温润,姿态挺拔,俨然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
万籁静默默无言,却又像畏惧什么一样,迅速把目光转开。
翌日。
云隐群峰之巅,晨光如金纱般铺展。
云隐殿内,诸位掌峰与嫡传弟子肃立两侧,空气中弥漫着不同寻常的凝重。云思归端坐主位,素来可亲的眉目间凝着罕见的肃杀之气。
万籁静立于众弟子之首,而身侧何处觅悄悄挪近半步,压低声音:“大师兄,今日这是……”
万籁静侧目看他,示意他不得多言。
就在这肃穆到近乎凝滞的时刻,殿外响起一阵虚浮的脚步声。
月薄之一袭素白长衫,步履飘忽地踏入殿中。
万籁静瞳孔微缩,立即察觉异样:这位剑术绝代的月尊,此刻周身竟无半点灵气波动,俨然已成废人。
高座之上,云思归的指尖在扶手上扣出轻响,几位大掌峰更是直接站起身来,眼中俱是难以置信。
何处觅也看出来了,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却被万籁静一个眼神截断。
在众人瞩目之下,月薄之苍白的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我从魔域回来伤了身子,在百丈峰才休养一日,却不知为了什么事,宗主非要我来此处?”
殿中众人耳朵都竖起来了:哦?他没有灵力波动了,原是重伤所致……倒也合理。
可这念头刚起,又骤然惊觉不对:合理个屁!
众人交换着眼色,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骇然:以月薄之的修为,魔域中能将他伤至灵力凝滞的,该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该不会是有天魔出世了吧?!
按照往日,云思归必然会对月薄之表示无比关怀。
然而,此刻云思归却把手叩在扶手上,淡淡笑道:“不知魔域有何魔物,能令堂堂月尊受伤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