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薄之却已收回手,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自己的唇畔,轻笑道:“你明知我使不出灵力,尚且如此畏惧。云思归那老匹夫在不知底细的状况下,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铁横秋心下定了两分,但还是有些不安:“但是,你一直这样使不出灵力,也不是办法……你可想到破解之法了?”
月薄之微微阖目,似也感烦恼,长指轻揉额角,眉间难得流露出一丝倦意。烛火映照下,他苍白的脸庞更显脆弱。
铁横秋见状心头一紧,怜惜之心陡生,不假思索地拍案道:“但你放心,有我一天,必不容他碰你一手指头。”
月薄之闻言,心头似有蜜糖化开。可睁眼时,依旧是那副矜贵疏离的模样:“我还得让你拼死保护了?”
铁横秋忙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你说什么疏通凝滞经脉之法……”月薄之含糊说道,“我倒是听说过一个。”
铁横秋眼前一亮:“是什么?”
月薄之却别过脸去,只淡淡道:“我乏了。”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裹着雪白的氅衣侧卧而下,如一片雪花轻轻落在榻上。
铁横秋张了张口,终究没敢追问。他多想守在榻前,看着那人安然入眠,却又深知以月薄之的性子,断不会容许这般亲近。
他便小心后退半步,打算熄掉灯烛,让月薄之好眠。
他行到案边,正打算吹灭案头的灯火,却见案上放着半卷摊开的书籍。
烛火摇曳间,一行墨字赫然映入眼帘:
“灵脉凝滞,双修可解。”
看过这一行字,铁横秋浑身剧震,指尖不受控制地一抖,险些碰翻了烛台。
那八个字仿佛烙铁般滚过心头,烫得他耳尖都泛起血色。他仓皇移开视线,条件反射般掐灭烛火。
黑暗瞬间吞没厢房,唯有自己胸腔里雷鸣般的心跳震耳欲聋。
他屏住呼吸,在浓墨般的夜色中紧紧收敛气息,像是生怕惊醒了月尊……又像是怕唤起自己某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第114章 月薄之的秘密
铁横秋轻轻推开门扉,动作极尽轻柔,生怕惊扰了月薄之的安眠。
出门一看,满地积雪映着清冷月光,红梅在夜色中悄然绽放,暗香浮动。
他忽然失了睡意。
幸好,像他这般修为的修士,本就不需以睡眠养神。
于是,他便随意地倚坐在廊柱旁,一条腿支起,任由衣袍垂落在沾着残雪的台阶上。
月光转移,让他的影子如一把暗色的剑,刺穿台阶。
忽地,一片更深的阴影覆下,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他。
他惊讶回头,看到了月薄之。
“谁叫你在这儿立规矩了?”月薄之拢袖掩唇,低低咳了两声。
铁横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我……我只是想在这儿守着……”
“守着又有什么意义?谁能上百丈峰偷袭我呢?”月薄之抬眸望向远处,“若真有此能,你也拦他不住。”
铁横秋一怔,所有话语都冻在了唇边。
“行了,回去歇着吧。”月薄之说罢,又转身回到听雪阁里。
铁横秋看着合上的门扉,抿了抿唇,抬步走向旁边的屋舍。
推门的吱呀声中,惊起几缕浮尘。月光透过窗棂,照亮屋内积尘的案几与床榻。可见,这里已经有一段时日无人居住了。
铁横秋怔然想起:是了,自那夜起……他便再未回到这间屋子。
因为那时,月薄之允许他同榻而眠。
月薄之用雪裘拥住他,说他们从此就是道侣了。
那个时候,月薄之的指尖掠过他眉梢,连指腹粗糙的薄茧都显得那么可亲。
可如今……
铁横秋猛然回头,看向听雪阁紧闭的门窗。
铁横秋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那道侣之约,还作数么?
月薄之虽然说要他做道侣,但从未定下契约,更没有对外宣扬……
微风吹动,那一句话又阴魂不散般掠过耳边:
“我若要选一个道侣,也未必要你这样的。”
心头蓦地一刺,他仓皇闭眼。
这些话语就如同淬了毒的细针,一根根扎进心口。
同样的一片月色之下。
云思归孤身立于结界前,衣袂在魔气与灵风的撕扯中猎猎作响。
此处结界是魔域与人世最脆弱的交界,距离云隐宗不过百里之遥,自然不是巧合。
千百年来,这道横亘两界的缺口始终未能愈合,反倒随着岁月流逝愈发脆弱,这才需要云隐宗这等仙门魁首常年镇守。
每次加固结界,都需宗主亲自到场施法。为防意外变故,按惯例还需至少一名高阶弟子随行护法。
因此,云思归此次前来,也带上了首席弟子万籁静。万籁静不仅剑道修为精湛,更通晓阵法要义,无疑是协助此事的最佳人选。
万籁静手持阵盘,安静地立于三步之外,阵盘上流转的符文映在他沉静的眸子里,如星月交相辉映。
云思归站立前头,微微侧首:“今日你且站在那块乌帽石上。”
万籁静脚步一顿,目光落在那块距结界足有三丈远的黑石上,心下一顿:这比往常护法的位置远了许多。
云思归看出了万籁静的疑惑,解释道:“今日结界异动较往常剧烈,若生变故,那个位置刚好在护山大阵的生门处。”
万籁静眸光微动,指尖在阵盘上轻轻一叩,躬身应道:“弟子明白。”
衣袂翻飞间,他已轻盈落于乌帽石上。
云思归吩咐道:“看准阵盘,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将视线移开。”
万籁静下颌微收,所有注意力都锁在那些游动的金色符文中。乌帽石下的古阵法开始与他手中阵盘共鸣,发出低沉的嗡鸣。
云思归凝神静气,双手结印。
随后,他的身形便没入结界之中,完全被紫黑色的雾气缭绕。
结界内,浑浊的魔气如同嗅到血腥的兽群,疯狂涌向这位仙门宗主,钻入他的七窍,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驯服。
云思归闭目而立,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在无人得见的结界深处,足以令普通修士癫狂的滔天浊气,正顺着他的经脉欢快流淌,最终汇入丹田那方幽暗的灵海。
“啧啧啧……这就是正道魁首吗?”一道漆黑的魇影在他背后浮动。
云思归缓缓睁开眼睛,暗紫色流光在瞳孔深处游动:“这可不是拜您所赐吗,古贤兄?”
古玄莫桀桀笑道:“所谓道心种魔,不过是给你们仙门子弟多一个选择罢了。改道修魔的感觉,应该还不错吧?”
云思归看向自己的掌心。
为了修复结界,他不小心中了古玄莫的道心种魔之术。
初时不过是一缕异样的灵力波动,待到他察觉时,魔种早已在灵台生根发芽。
最讽刺的是,当他站在传神鼎前,眼睁睁看着月罗浮葬身其中的时候……那一刻,心魔已成。
他恍惚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却又意外地感到一阵解脱。
或许……这才是他的道。
追求最强,不计代价。
以血为祭,成就巅峰。
云思归沉沉一笑:“古贤兄此刻与我说这些,莫不是想听我道一声谢?谢你赐我这‘机缘’?”
古玄莫也笑了:“云老弟,我看你的确很适合修魔。”顿了顿,古玄莫又道,“只是不知和月薄之相比如何?”
云思归神色微顿:“你果然也对他下手了?”
古玄莫笑道:“看来,你也察觉到了?”
云思归微微垂眸:“我亲眼看着这孩子长大,他的变化,我多少能觉察一些。”
古玄莫嘿嘿一笑:“说得倒像是你是天下最慈爱的长辈一般。”
“我待他真心不薄。”云思归回答得坦荡荡,毫无一丝愧色。
古玄莫笑说:“论做坏事,还得是你们正道出身的。”
云思归并不理会他的揶揄,只说道:“你突然提起他,想必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罢。”
“云宗主果然聪明。”古玄莫的魇影在魔气中忽聚忽散,“月薄之杀了我的徒儿,江湖规矩,我须杀了他报仇。”
云思归听到这话,略感惊讶,惊讶的自然不是古玄莫要报仇,也不是月薄之杀断葑,而是:“你徒弟疯了?惹月薄之做什么?”
“谁惹他了?”古玄莫长叹一口气,“明明是他先对我的徒弟出手!我徒弟爱慕他多年,待他何等殷勤,却不想换来杀身之祸。”
云思归不太相信:“薄之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他看着冷酷霸道,却不是无事生非之人。”
古玄莫冷笑一声:“他已道心失守,半只脚踏入魔道了,岂能以常理判断?”
云思归这下倒是反驳不了。
正如他自己——昔日虽性情凉薄,见死不救是常事,却也不曾主动戕害无辜。
可自从月罗浮魂飞魄散那日起,他手上沾染的血腥便再未干涸。尤其修习《插梅诀》后,更是杀人如赏花,摧骨如折梅。
云思归轻叹一口气,才说:“是非曲直暂且搁置。但亲疏有别,薄之终究是故人遗孤,我岂能帮你害他?”
古玄莫都要被云思归这道貌岸然的模样逗笑了:“嘿嘿嘿,是啊,他是你的故人之子。但如果他已经知道这个‘故人’是如何故去了呢?”
云思归神色微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