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倒也大方,拍拍胸口道:“公子莫要吓奴家,奴家胆小,吓坏了可就赖上了。”
“那不是我赚了?直接拐着个美娇娘回家?”眼看着荀还是弯腰就要凑上去,结果脖颈一紧,衣领被人拉住,转头就见谢玉绥面无表情道:“荀公子当真博爱,走一处爱一处,不知这么多的美娇娘都带回宅子里,你可受得住?”
“荀”这个字他咬得很重,这个姓在邾国不多见,果不其然几个姑娘在听见后均是一愣,下意识瑟缩后退了一步。
因着这一动作,荀还是和谢玉绥周围出了空档。
荀还是本也对那些姑娘没什么兴趣,趁机凑到谢玉绥旁边压着嗓子小声道:“王爷放心,在下对其余人等都是逢场作戏,对您才是真心的。”
谢玉绥不为所动,冷哼了一声,心道:真是信了你的鬼话。
荀还是本也不在意谢玉绥信不信,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摇摇晃晃地依靠在一侧,坐没坐相。
紧密的鼓声敲了没多会儿,老鸨上了台子,一张脸笑开了花,对着一楼二楼的客人招了招手道:“感谢各位客官今日光临我们永极楼,今儿个可是我们水儿姑娘的好日子……”
“妈妈您就别在这废话了,那些夸赞的词大家伙都听腻了,直接让人出来吧,总归是要见人的,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人群里有人叫喊着,那人怀里还抱着个姑娘,衣带宽松,脸颊绯红,眼底却泛着青色,一看就是个纵欲过度不知收敛的。
荀还是晃荡着二郎腿,嗑瓜子,指着说话的那人道:“宝文阁学士曹天成的公子,一点都没继承他父亲的才能,每日只知道寻欢作乐,他们这家子大抵要断在这一代了。”
说完又指着另外一侧的人道:“工部尚书俞鸿志的三公子俞嘉平,他家儿子多,废了一个倒也无所谓,所以俞鸿志在管教了几次后就懒得多说,算是放弃了,好在这位三公子算是有点分寸,没让他爹过于难堪。”
谢玉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荀还是:“你不是怀疑我是祁国派过来的奸细吗?我这是在迎合你,为了……嗯……红颜一笑?”
“我是红颜?”
“也不是不行。”
“……”
两人贫嘴的功夫,下面老鸨已经下了台,很快一个带着面纱的姑娘被簇拥着上了台。
轻薄的衣服勾勒出曼妙的身材,走路时晃动着纤细的腰肢,回眸顾盼,颠倒众生,也不怪老鸨做出这样浩大声势,这第一晚可是能卖个好价格。
四下逐渐安静下来,各处宾客无论是有意花钱的还是聚众看热闹的都不约而同地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这位水儿姑娘抱着琵琶坐在台子中央,眼尾含羞,带着少女的生涩,又有着青楼女子特有的情趣,险些将人魂儿勾了去。
荀还是看着这一幕发出“啧啧”的声音,他对美色没什么兴趣,饶是人再美,也都是一副软塌塌的皮囊,可能是活人死人见的太多了,他对什么样的皮肉都提不起兴趣,至于为什么坐在这——
当然是有好戏。
眼看着曲子唱完,这位水儿姑娘又换了身衣衫跳起了舞蹈,谢玉绥已经开始有些不耐,这种情绪准确地传达给了一旁想要给他倒酒的姑娘,吓得姑娘哆嗦地退到身后,眼观鼻鼻观心,成了一个人形木头,只有在添酒时有一点反应。
荀还是这会儿也开始神色恹恹,酒一杯一杯下了肚,面色却依旧过于苍白,只有仔细看时,能瞧见半透明的皮肤下有那么一丁点的红晕。
“你酒量倒好。”谢玉绥瞥了一眼。
青楼里大多用的烈酒,人一喝多了很容易做一些冲动的事情,比如砸钱,所以这里的酒都不错,价格不菲,当然也很容易醉人。两人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酒壶也已经空了好几个,谢玉绥喝的不多,哪怕是在自己的王府,他都极为克制,甚少去放纵自己,反倒是荀还是一杯接一杯,那几壶酒几乎都进了他的肚子。
荀还是正咬着杯盏玩,听见谢玉绥的话后扭头。
“嗯?”他声音极其慵懒,像是尚未睡醒的大猫,透过面具上的两个空洞能看见他半眯着眼睛,眼尾带着点薄红,看似迷离,实则眼底一片清明。
就听他轻笑一声道:“我酒量其实本来并不好,早年在这上面吃过亏,后来我就搬了几十坛酒到房间里,趁着那段时间无甚事情,便吩咐人不许打扰,自己则抱着酒坛子过了好一段时光,醒了就喝,喝多了便睡,醒醒睡睡的,空了几十个酒坛子,虽说方法过于粗鲁,但效果不错,至少不至于沾酒就倒。”
“后来一段时间只要无事我便会喝点,虽没像那次那样疯狂,却也是每天晚上都要喝一些,酒量也就这么练了上来。”
荀还是甚少说自己的过去,或许是因为气氛太好,或许带谢玉绥放松的同时自己也跟着放松,不知不觉间聊起了过去。
“你不知道有些人坏得很,我那时候还小,嗯……也就十六七吧,险些被一群老东西喝死。那群人,呵,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若不是怕老阁主发怒,恨不得直接往我嘴里灌药。”
“后来呢?”
“后来啊……”荀还是将酒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转而吩咐姑娘到,“去再上几壶酒,之后你们就找个地方歇着吧,我跟这位公子闲聊,你们在这也不方便。”
话是这样说,姑娘们却面露犹豫,毕竟是老鸨指派过来的,若是就这样出去,很容易被人误会招待不周。
荀还是见此也不多说,从怀里摸出个钱袋扔了过去,道:“乖,一会儿需要的话再叫你们。”
姑娘虽说依旧有些不情愿,但没再坚持,道了声谢,拿着钱袋出去,不一会儿便有小厮又上了几壶酒。
雅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荀还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见着谢玉绥的杯子空了,给他也满上,自然而然地接上之前的话:“我有时候不懂,人为何要来这个世界上走一遭,就是为了遭罪的吗?人生来是不是就带着罪孽,多做一件好事就赎一份罪,反之就是给下一辈子增债。”
“不对,也不全然是这样,我这种人估计不会有下辈子。”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细长的手指上满是薄茧,他记不清这些薄茧是何时出现的,但是这是陪伴他最久的东西,“你看着这双手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其实脏得很,又脏又臭。”
“你喝多了。”谢玉绥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念头,这人哪里是酒量好,不过是面上掩饰的好,看不出破绽罢了。
荀还是笑了笑:“你说是就是吧。”
他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地靠坐着,看着楼下水儿姑娘还在卖力的表演,不时对着宾客眨眼,将好多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宾客们吹着口哨,看来今天都要大花一笔了。
“难得来一趟,即便王爷对此不感兴趣,就当看个热闹放松一下吧。”
原本还在闲聊的话音因着谢玉绥那句“喝多了”有所中断,荀还是突然没了讲下去的兴致。
荀还是讲的这些还是比较上得了台面的东西,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只会更加污秽难听,他不打算说,也不觉得说出来有什么必要,没人会关心他过去多惨,人们只知道荀还是十恶不赦,欲杀之后快。
世间盛传天枢阁阁主荀还是睚眦必报,十分记仇,惹不得,但没人关心这些“惹不得”背后究竟是怎么个经过。
从前那些往死里灌他酒,恨不得往他嘴里倒一些见不得光的药,想要将绑在房间里行不轨之事的人,坟头草都能有一人高了。
荀还是自认并不记仇,因为他有仇直接报。十六七的荀还是,在从醉酒里情形出来后,提剑杀光了那个酒局上的所有人,如今他已经二十七岁,再也不会有人敢对他动歪心思。
这会儿雅间里没了旁人,荀还是将面具拉到了一侧,遮住小巧的耳朵,嘴里不知道哼着什么曲调,半垂着眼皮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十足十一个来青楼吃花酒的纨绔。
“可惜我的宅子里没有女眷,我又不常在东都,不然倒是将这个水儿姑娘买回去,每日跳舞唱歌也是很不错的。”看着下面已经有人开始报价格,荀还是顺嘴说道。
“你倒是会享受,即便不常在却也可以买,闲暇的时候叫人出来唱唱跳跳岂不也好?”
“不好。”荀还是摇头,“花还是要开在阳光下,即便这里的日头太毒,总比死在阴暗的角落里强。”
“你怎知她喜欢的是毒日头,而不是阴凉地角落?”
荀还是眯着眼睛没有接话。
二楼一排雅间已经有好几处点上了蜡烛,价格也已经叫到了几百两,老鸨在一侧笑开了花。
俞嘉平正抱着一个姑娘跟着起哄,在一人叫到二百两时,他直接在后面接了一句:“三百两黄金。”
“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啊。”荀还是感叹。
与此同时,另一处一道话音与他的话精准地重合到了一起。
“春宵一刻值千金,既是千金,岂能用区区百两薄待了美人?我出一千两黄金!”隔壁的雅间传出一男子的声音,声音本不大,却不知怎么的压过了楼下的闹哄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众人整整齐齐地抬头看向雅间。
此话一出,全场静谧。
荀还是刚刚还昏昏欲睡的样子瞬间消失,他拄着下巴眼睛瞥向另一侧雅间的方向,似乎能透过层层遮挡看见里面的人一般。
荀还是此时后脑勺对着谢玉绥,自然也没看见谢玉绥探究的眼神。
先不说一千两黄金,就先前俞嘉平所说的三百两黄金都不是一般家境能出得起的。
“邾国不愧是大国,视金钱如粪土。”谢玉绥的话音里满是嘲讽,荀还是假装没听见。
一句话就已经将今天的热闹定格,下面的人再怎么眼红都拿不出更多的银钱,且不说家境如何,单单是为了个青楼女子花这么多钱,想想都知道回家会被老子打死。
一切成了定局,水儿姑娘在台上福了福身子,随后有人站在台子旁等着,将人带下去洗漱更衣,再去见这位财大气粗的金主老爷。
然而水儿姑娘刚走到台边,却见本坐在一侧,已经无甚言语的俞嘉平突然站了起来。
“慢着。”
刚刚有些恢复热闹的大堂再次安静,众人的眼睛这次落到了相反的的方向。
俞嘉平推开跟在身侧的姑娘,整了整衣衫。
前段时间因着梁家小公子的事情,各家各户都对自家子弟管教甚严,毕竟梁家小公子的死因到现在都没公布,不能确定是不是横行习惯了,一不小心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纨绔们虽说同样被族人看不起,但谁也不想自家子弟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今天几个人看着明目张胆地在青楼里寻欢,事实上都是偷偷溜出来,这次进了青楼偶然得知有姑娘挂衣,便也就是凑个热闹。
结果热闹凑了一半,几个狐朋狗友互相怂恿,一个价格叫的比一个高,最后渐渐攀比了起来,虽说中间也有其他人叫价,但主要还是这几个公子哥互相喊着,到俞嘉平这里,嘴上说着三百两黄金,实则心虚的很。
二楼在俞嘉平眼里不算什么,他也经常去,所以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在二楼就顾忌,反而看不上这些藏着掖着的人。
都已经到青楼了,还装什么清高,找了个遮羞布,仗着别人不知道身份,就能一边睡着女人一边装作道貌岸然的君子?
俞嘉平今天喝的有点多,不然换做平时,这种事情跟朋友之间调笑几句也就算了,可是这几日他过得着实不算好,每天被亲爹锁在屋子里,面对一大堆之乎者也,不背出来书就不给饭吃,顺便还要再听听大道理,说梁家的小儿子就是不务正业遭了报应,看看梁大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在朝为官,为国效力。
梁家的大儿子梁弘琛就在工部俞鸿志手下,俞嘉平每天都要听俞鸿志夸梁大公子才华横溢,能力出众,堪称表率。
俞嘉平憋屈,难受,饭都吃不好,今天特意跳墙出来发泄,然而就这么个能发泄的场所还被人家堵了回去。
他红着脸指着二楼道:“喊价格谁不会,你且先拿出一千两黄金再说,别只是个呈口舌之快的,辜负了水儿姑娘。”
二楼绸幔轻动,没人应话。
俞嘉平对着尚未下台的水儿姑娘作揖道:“姑娘国色,见人可是要小心些,莫要被一些骗子轻薄了去。”
在场的哪个是正人君子?这话换个场地还有人能夸一句“善心”,但是到了这里只会被人骂一句“伪善”。
但也因着俞嘉平的这个质疑,让水儿姑娘下楼的脚步停在了原地,连带着老鸨都有片刻迟疑。
这里不是赌坊,不会让人先去换筹码,所以也不知道各位客官身上究竟带了多少钱,若是真是个骗子,不仅骗了姑娘的身子,还要赖账,那即便打死也是不划算的,毕竟能培养出来一个姑娘着实不易。
“这……”
“平哥说的没错啊,总得亮亮身家让大家心服口服吧,或者这位公子亮一下自己的身份也行,咱们都是东都长大的,谁家有什么人大抵也是清楚,知道了公子的身份,便也就知道了公子是否能担得起这一千两黄金,不然我们这么多人肯定不会放任你欺负了水儿姑娘。”
俞嘉平一行人开始起哄,很快就带着大厅里的人附和了起来。
大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起哄之下老鸨也有些不愿白白将水儿姑娘送过去,僵持之下老鸨摆摆手道:“哎哟各位爷,咱这就没有强行让人出面暴露身份的规矩,更不能逼迫客官做些违背意愿的事儿,还望大家见谅。”
老鸨先将好话说完,算是稳住了叫价的客人,而后又一副为难的样子说:“大家来了我这永极楼便都是客人,我也不能真的拂了各位大爷的面子,这样,咱们折个中,就二楼雅间的这位爷,能不能出个随身的物件,让大家确认您是个有身份的主,这样既保护了您的真实身份,也能让咱这些客官们信服消停,毕竟都是出来玩的,开心重要嘛。”
老鸨这话说的很中立了,谁也不得罪。
可是闹腾了这么久,那间人除了报价时张了嘴以外没有再出过声音,完全没有搭理这些人的意思。
一来一去,老鸨真怕了,暗中向一旁的管事的递眼神,这位男管事是老鸨的姘头,接到暗示后很快钻进人群里,到一旁召集家仆。
正当众人觉得这个雅间的客人就是个骗子的时候,突然一枚玉佩扔了下来,正巧扔进老鸨的怀里。
老鸨被这突然出现的东西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接下东西。
那玉佩通体白色,上面雕刻着一个站立的老虎,张口露出獠牙的样子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来吃人。
单是看这个玉佩的成色质地便知价值不菲,虽不值千金,也非俗物,寻常市面上很难见,足以证明这位公子身份不简单。
玉佩一出现,刚刚还吵着这位是骗子的顿时哑口无言,这是现场第三次噤声。
“你们这人可真有意思。”原本已经动了要走念头的谢玉绥这会儿坐得安稳,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