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冲她飞快地扯了扯嘴角,只是怎么看怎么敷衍:“可是除了我,你此刻别无选择,不是吗?”
“……”
艾米莉亚被那家伙理所当然的无耻噎了一瞬。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就在教授开始用手指有节奏地敲打手背时,贵族少女忽然低声道:“好,我答应您。”
没等对方催促,她便继续说了下去:“那天异端裁决所来了几位裁决官,和我父亲谈了许久。我悄悄偷听见了几句他们交谈的内容,半夜心忧得睡不着,就起来在家里到处走走。”
“无意间,我听见父亲的书房里有声音,就是,那种……动静。”她难以启齿地顿了顿,悄悄看了眼两位男性的神情——一人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一人始终如初的淡淡微笑,这让她好受了些。
艾米莉亚强作镇定,继续道:“我当时很尴尬,想悄悄离开——但是这时我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从来没听见过这样的声音,就像有一条蛇在她的喉咙里滑动,不属于父亲的任何一个情人,尽管他总是更换情人……”她的神情中流露出恐惧,手指将斗篷攥出了皱痕,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但是等我再一次清醒时,我已将父亲书房的门把手压了下来,浑身发抖,下一秒就要推门而入。”
诺瓦和阿祖卡互相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卡莱顿小姐,她都说了些什么?”神眷者语气分外温柔地问道。
艾米莉亚低声复述:“她说,‘阿娜勒妮正在注视着你,亲爱的。’”
教授的眉头慢慢挑了起来。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我害怕极了,也担心父亲发现我在偷看——所以我就立即悄悄跑开了。”卡莱顿小姐的声音在轻轻发抖:“……但是接下来我开始做梦,仿佛永无止境的噩梦,梦境永远是一个内容,那是一个女人的背影,身后好像还有一条铁链向着虚无的远方延伸。我试图靠近她,看清她的脸,她却化为一缕虚幻的、扭曲的鬼影,如一条巨蟒般朝我扑来——然后我一遍遍被吓醒。”
“我整晚整晚的睡不好,越来越憔悴——直到父亲告诉我,我要成为您的未婚妻。”她咬住嘴唇,悄悄看了那人一眼——对方的灰色眼睛还是一成不变的冷漠,艾米莉亚却莫名感到心安不少:“他、他要我蛊惑您,尽快和您发生……那种关系。母亲不愿意,和父亲爆发了争吵,说只要得到未婚妻的名号便足以完成异端裁决所的要求,之后我还要嫁人,不希望毁了我的贞洁。”
“但是父亲当着我的面,狠狠给了母亲一耳光,让她闭嘴。他的五官都扭曲了,看起来可怕极了,我从来没见他如此失态过……”她望着虚空的一点,眼瞳因恐惧而缩成了一点。
“……父亲说这是神的旨意,神明降临了,神明眷顾了卡莱顿家族,作为家族的女儿,她该为神明献出一切。”
然后艾米莉亚·卡莱顿紧紧闭上了嘴,脸色苍白,看起来不打算再透露任何一个字。
“您对药剂有些研究?”教授忽然换了个话题。
“您怎么知道……?”艾米莉亚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
“手指、袖口和气味。”诺瓦简短地回答,他看了眼那姑娘傻乎乎的表情,又冷淡地补充道:“最重要的是我在书房看见了许多药理学方面的书籍有近期翻阅的痕迹——母亲不会看我的书,玛姬太太眼睛不好,其他人没有资格进入书房。”
布洛迪夫人认为他珍藏的书籍都是些让人胡思乱想、变得道德败坏的罪魁祸首——之所以没有丢掉,也许是因为她在潜意识里畏惧着那个古怪的儿子。
艾米莉亚顿时脸红起来:“抱歉!没经过允许就动了您的藏书,因为都是些没看过的,我一时没忍住才……”
她期期艾艾的,不仅是因为私自阅读了他人的藏书,更重要的是,调配药剂可不是正经贵族小姐该有的爱好,男人更喜欢看她们用白皙娇嫩的双手来插花刺绣,摆弄裙角,而“药剂”总令人联想起疾病与死亡,母亲没少因此训斥她。
对方不置可否,扯出一张信纸,抵在扶手上开始写些什么。
艾米莉亚不由问道:“这是……?”
“介绍信。”教授一边写信,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您拿着它去白塔大学,找副校长吉布森·怀亚特先生,然后请他转交给猫头鹰先生,他会安排您去长青树学院读书,卡莱顿家族的手暂时还伸不进奥肯塞勒学会。”
那家伙利用他利用得飞起,这点人情与便利不用白不用——更何况对方会满意这个学生的。
他顿了一下,想起来什么似得打量了她一圈,眼睛犀利而明亮:“当然,前提是您能通过入学考试。不过离考试还有半个月时间,我想这对您来说绰绰有余?”
贵族少女呆呆地看着他:“可是、可是我是个女人,也不是生命与喜悦之神的信徒,更不是一名术士……”
关于前者,现在确实逐渐有女性入学——但是人数极少,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教育未婚贵族女性的新娘学校或教会学校,真正和男人一起进行高层次学习的女性屈指可数,且被上流社会所鄙夷。
后者则更加离谱——众所周知,药剂师绝大多数都是生命与喜悦之神的信徒,调制出真正具有功效的药剂是需要法术支持的。
“别说傻话了,是不是女人又不会影响大脑的构造。”对方轻飘飘地说,那轻描淡写的字句却如惊雷般在少女的耳边炸响:“况且您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毒药又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艾米莉亚的瞳孔剧烈瑟缩了一下,她猛地站起身来,想要后退,却惊恐地发现房间里的最后一人早已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
“大概不致命,到底是催情药剂、昏迷药剂还是其他得看您的想法——别告诉我这是您买的,我没兴趣继续去戳穿一个拙劣的谎言。”教授低着头,在信纸右下角标注了自己的署名,随后满意地抖了抖信纸,等待墨水变干。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那面容惨白的少女:“眉头向中间聚拢上扬,上眼皮随之上提。您在害怕?为什么。”
“我说过,您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黑发青年站起身,慢吞吞地踱到少女面前,优雅地将折好的信纸递到她眼前:“您是一位选择自保的自救者,这很好,否则我该怀疑您的大脑是否清醒,与您交易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
少女紧抓着裙摆,低着头,看不清神情。诺瓦等了一会儿,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他有些困了,现在还得强忍着困意和人对峙谈判。
“拿走它,配合我,我会给你更多,或者现在就离开。”
他简洁高效地给出了最为粗暴的选择,又补充了一句:“别担心,你将永远无法说出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不管灵魂契约还是其他劳什子法术,总之神眷者会处理好的,不必担心遭受某些玩意儿的威胁。
那姑娘却被他吓得一哆嗦,颤抖着双手接过了他手中的信纸,眼圈红红的,简直仿佛在决定签署来自魔鬼的协约。
……我有这么吓人?诺瓦不禁嘴角抽搐了一下。他重新坐回软椅里,揉着额角,很想再来杯咖啡……好吧,别想了,某人还在这里呢,尽管那家伙正在温声安抚卡莱顿小姐并试图送客,但他发誓,对方偶尔瞥过来的眼神分明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而且绝对不怀好意。
“后续我该怎样联系您呢?”艾米莉亚·卡莱顿小姐站在门口,怯生生地问道。
“里面有足够五次通话的法力。”金发魔法师塞给她一枚纽扣大小的便携式双向水晶球——又是从哪掏出来的?教授不由侧目:“您可以联系我。”
那人又微笑着补充:“联系我和联系教授是一样的。”
第77章 生气
艾米莉亚·卡莱顿小姐离开了,带着那枚水晶球。在某人送客的空档,诺瓦正蜷在软椅里昏昏欲睡,直到听见门被锁住的咔哒轻响。
“卡莱顿小姐的灵魂上有爱欲之神的神印,但是爱欲之神的灵魂不在她身上。”阿祖卡慢吞吞地说。
黑发青年毫不意外地淡淡唔了一声,就像是早有预料,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耷着眼睛。
“看来爱欲之神有些急切了。”诺瓦有些厌倦地说:“那枚曾寄居在女祭司身上又被我吞噬的灵魂碎片莫名消失了,她肯定会率先怀疑其他神明。而奥雷·阿萨奇对阿帕特拉的监视令她越发不安,生怕其背后的黑夜之神发现了什么,所以她想要尽快掌控我这个变数——一场未婚夫妻间自发产生的性爱,是最不易引起其他神明注目的神降方式之一。”
埃蒂罗处女选择在血色集市的地牢里召唤爱欲之神,枢机主教选择在大礼拜上召唤光明神,前者充斥着大量忘情纵欲之人,后者则被追求荣耀的权贵环绕。由此可推断,在场活人所渴求的理念和神明相对应的理念相符,是神明降临现世的前置条件所需,活人人数多少则与消耗的能量成反比,否则“神降”的神迹早该遍地开花——因此也不难理解阿帕特拉混进各处的爱欲神殿充当神妓,大概是试图再一次召唤神明的打算。
可惜爱欲之神看起来已经抛弃了她,转而将目光聚焦在艾米莉亚·卡莱顿身上。
“您认为卡莱顿小姐在说谎么?”神眷者轻声问。
“不,至少现在不。”黑发青年冷淡且傲慢地回答:“除非她能一次性骗过我们两个人,而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也许是因为总算抓住了神明的小尾巴,另一人看起来心情不错:“我得感谢您对我的信赖。”
“这是基于事实推断得出的结论,不是单纯的情绪化选择。”诺瓦顿了顿,发现自己懒得继续辩解下去:“……算了,你当是信赖也无所谓。”
——那家伙为什么还不走?他有些困乏地想,勉强调动了一下开始混沌的大脑,随即恍然大悟起来。
“其实最简单的方式是将计就计,”大反派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平直,毫无情感色彩可言:“只要和卡莱顿小姐发生性关系,就能顺势引出爱欲之神的灵魂碎片、甚至灵魂本体,达成我们的目的。”
救世主沉默了一会儿,忽地轻轻笑了一声,声线变得越发低缓轻柔:“那么,您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因为和十四岁的女孩上床属于人渣的做法,这太恶心了,不符合我的道德观念。”诺瓦看了他一眼,冷漠地解释道:“当然,这可能会导致计划的低效,今后如果遇到其他紧急情况,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我会抛弃任何不必要的顾虑,一切以利益最大化为主。所以你不必担心我的“底线”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另一人冷静地打断了他——只是不知为何,仿佛有些微阴郁的雾气在他身后蔓延。
教授盯着那家伙看了一会儿,忽然慢慢直起身来,冲人皱起了眉头:“你在生气?”
他深觉自己有进步,能从男主那张总是挂着柔和微笑的漂亮脸蛋上直观感受到些许情绪,甚至早于基于微表情做出的一系列分析。
“你为什么生气?”诺瓦思考了片刻,又迟疑着试探道:“因为你对卡莱顿小姐一见钟情?”
另一人嘴角的弧度上扬了几个角度。
“教授,您该休息了。”他分外温柔地说。
“好吧,我开玩笑的——见鬼,别让我猜,你知道我搞不懂这些。”
“我没开玩笑。”神眷者的语气依旧温和:“您确实该休息了,明天还要去参加波西·布洛迪的成年礼,而您现在看起来像是要在椅子里睡着了。”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对方执着地盯着他,嘴唇抿得很紧。
“……教授,您的生命很重要,您的底线很重要,您的感受也很重要,”阿祖卡隐忍地闭了闭眼睛:“我希望您要以自己为主,而非追求什么利益最大化。”
“——无论对面是什么。”一种清晰、强烈而悲伤的愤怒让他产生了将对面那个人紧紧抓进怀里的冲动:“无论是什么,您都不该成为被放弃、被牺牲的那一方……您甚至不该将这些东西放上天平进行对比。”
那家伙沉默了一会儿,气人无比地冲他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所以你因一个基于尚未发生的可能性引发的假想推断出一个臆想式的结论,然后开始生我的气?”
你在无理取闹,那张可恨的脸上分明如此写道。
阿祖卡:“……”
“快点睡觉。”救世主大人面无表情地将他的宿敌从椅子上拽了起来,然后将被子丢到对方头上,言简意赅地命令道。
“哈,恼羞成怒。”
“明天的咖啡没有了。”
“小心眼。”
“后天的也没有了。”
“——你这个混蛋,你不可以这样!”诺瓦扒掉了盖在头上的被子,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我当然可以,您可以试一试我能不能做到。”某人仗着武力值冲他温柔微笑起来:“容我提醒一下,您的咖啡成瘾症状已经十分严重了,减少咖啡摄取量对您的健康与睡眠都有好处。”
深感被人冒犯的大反派裹着被子,眯起眼睛,上下打量那胆大包天的家伙,试图寻找对方的弱点进行反击——随后他有些沮丧地发现,在拒绝成为一个口不择言、不知好歹的混蛋的前提下,他居然找不到什么恰到好处的有力反击方式。
——所以我讨厌和人类打交道,他面无表情地想,要不然干脆还是给他来上一拳吧。
就在他思考那一拳到底是打肋下还是打鼻梁的时候,另一人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帮他理了理被蹭乱的头发。
“……抱歉,”神眷者略显疲惫地垂下眼睛,光在他的脸上柔和颤动着:“您现在没有做错什么,是我有些情绪过激了。”
——他总是想起死者那双灰蒙蒙注视着远方的、毫无生机的眼珠,那具终于不再遭受折磨,以至于轻得可怕的遗骸……记忆的裹尸布被扯开了,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嗡鸣在眩晕中爬上他的脊骨,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恍然发现,那是他的牙齿因过于紧咬导致的战栗。
尚且年轻的宿敌注视着他。也许是他的错觉,阿祖卡忽然觉得对方在某一瞬间竟显露出些许神性的悲悯来。
“阿祖卡。”那个人异常平静地问他:“基于假设——我是说假设——我希望你在经过慎重思考后,回答我一个问题。”
对方的声音很轻,就像在陈述一个残忍的、必将实现的预言……而救世主憎恶预言。
他说:“假如有一天,我必须要以性命相博,你会做些什么?”
……
波西·布洛迪穿了一件华贵的白色礼服,站在宴会厅二楼,凝望着下方的来宾。来了不少人,其中不乏教廷、王庭的大人物,甚至包括尊贵的巴特曼侯爵和他的两个儿子。他的父亲奥特莱斯·布洛迪立即迎上去接待贵客,刻意提高的嗓门和脸上泛起的红光无一不在说明,他为他这个儿子感到骄傲。
“首席大人,今天你才是主角,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圣巴罗多术士学院的同学笑嘻嘻地凑到他身边。
波西下意识露出礼节性的笑容,刚想随口糊弄过去,对方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朝着栏杆下张望:“嚯,小巴特曼先生,他居然真得来了!”
对方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抬起头来,隔着栏杆与波西对视,然后冲他露出了一个挑衅意味十足的笑容。
“也不知道他在狂什么。”波西听见身旁人将声音压得很低,几近耳语:“不就仗着有个好父亲,有个好兄长,霸占了那么多资源,结果不还是比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