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这么说,大家都是同学,一时的输赢代表不了什么。”波西淡淡瞥了他一眼,对方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僵硬。
低级的挑拨离间,他厌烦地想,这人在财政署的父亲最近好像因陷入派别斗争,被巴特曼侯爵连带着找了麻烦,所以对方乐得看小巴特曼的笑话——但波西拒绝让自己也成为笑话的一部分。
“您最近还好吗?我记得院长说要找您的父亲谈谈您的成绩。”他用一种真挚的忧虑口吻问道,尽管他连这人的名字都记不太清:“如果有需要帮忙的,请尽管提出来。”
另一人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了:“不、不必了,多谢您的关心,我挺好的……”
“那就好,”波西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我的父亲那边好像有事,请恕我失陪一下。”
“快来,波西。”奥特莱斯·布洛迪冲他招了招手,波西微笑着,温顺地站在父亲身边,任由对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巴特曼阁下,这位就是犬子了。”他的父亲故作矜持地向巴特曼侯爵介绍道:“小巴特曼先生应该和波西比较熟悉了吧,毕竟是同一届的同学……”
波西有些走神,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重要时刻走神。
他的伯母站在不远处,显然精心打扮过,脸色却异常难看,阴沉愤恨地注视着他们这边。她的身旁是一个陌生的贵族少女,但波西还是没有看见想要见到的人。
……骗子,说什么会尽量赶回来。
第78章 除名
“特朗和我提起过你,小布洛迪先生,”巴特曼侯爵摩挲着手杖,优雅地点了点头:“圣巴罗多术士学院二年级首席,年仅十七岁的光系高级使徒术士,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这肯定不是小巴特曼的原话,波西下意识想,那家伙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王庭议会长卡穆公爵阁下公务繁忙,只得托我前来,不过他嘱托我为您带来一件生日礼物。”巴特曼侯爵递给波西一枚信封,里面似乎有什么小东西凸了起来。对方别有深意地说:“一个小惊喜——相信我,您肯定会喜欢的。”
奥特莱斯激动得手都在颤抖,他相信自己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
“啊,亲爱的巴特曼阁下,请您务必代布洛迪家族向卡穆公爵阁下表达我们崇高的敬意,今后布洛迪家族必将继续追随即阁下的步伐!”他紧紧握住了巴特曼侯爵的手,却没瞧见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嫌恶。
“我必如实传达。”巴特曼侯爵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来,淡淡地应到。
一点点没人瞧得上的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一个年轻天才的家族,好似朝流浪狗泼洒些许残羹剩饭,就能令它们摇尾乞怜,真是可叹可笑——只是何乐而不为呢?
“时间快到了,老爷。”一名侍从走到奥特莱斯·布洛迪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
奥特莱斯·布洛迪瞪了那没眼色的侍从一眼,先是满面谄媚笑容地同巴特曼侯爵致歉,随后带着儿子走上礼台的台阶。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波西瞧见许多张脸,除了千篇一律的虚假微笑,那些眼睛里闪烁着各异的光,好奇、讥讽、冷漠、嫉恨——波西突然感到有些、有些……有些什么呢?他说不上来,只知道此刻自己毫无幻想中那般踌躇满志,胃反而因某种怪异的情绪一点点揪在了一起,就像一块沉下去的石头。
“欢迎!各位远道而来的贵宾!”奥特莱斯上前一步,提高了声音:“诸位聚于此处,共同见证布洛迪家族第六代子嗣,波西·布洛迪的成年礼,同时,我还要宣布一件事——”
“到我身边来,波西。”他露出慈爱的笑容,朝儿子招了招手,波西却莫名想起幼年时鞭子抽上脊背时那撕心裂肺的剧痛,还有父亲那张阴冷扭曲的脸。
“愚蠢!懦弱!比起你的堂哥,你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鞭如毒蛇般吻上他的脊背,在幼小身躯无法承受的剧痛中,他不由大哭起来,但很快就被成年人一脚踹得差点背过气去,而那张在孩童眼中如魔鬼般狰狞的脸,竟和眼前呈现出老态的人脸逐渐重合了。
“波西?”另一人依旧保持着微笑,只是那个名字就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波西顿时敏锐觉察到父亲的怒火,他下意识颤抖了一下,抿起嘴唇,快步走到对方身旁。
奥特莱斯·布洛迪暗含警告意味得瞪了儿子一眼,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开口,但是他再一次被打断了。
宴会厅的门被人推开了,众人不由向门口望去——不速之客穿着低调的黑衣,孤身一人,神情漠然。
“诺瓦·布洛迪。”很快,有人认出了那黑衣人的身份——布洛迪家族名义上真正的继承者,却因此刻这场成年礼的主人被迫推迟继任,甚至极有可能被剥夺爵位。
有好戏看了,他们不动声色地互相交换了幸灾乐祸的眼神。
“好久不见,我的好侄子,我差点以为你不来了呢,真希望光明依旧庇佑着你。”奥特莱斯率先反应过来,他走下礼台,冲着黑发青年的方向伸出手来,却只得到了一个冷淡的颔首。
“我去拿礼物了,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奥特莱斯冷哼一声,混不在意地收回手,俨然一副慈爱的长辈模样:“我们大概有多长时间没见过面了?好像自从你在白塔大学任职以来,你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您的大脑没有出问题。”对方面无表情地回答。黑衣将他衬得冷冽肃穆,但那双灰眼睛却如寒星一般,锐利而明亮。
奥特莱斯·布洛迪的嘴角不由一抽,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是么,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我这个叔叔了。”
“显而易见,我的大脑也没有出问题,”那人用一种气人无比的眼神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就像在看一个发疯的疯子。
……不管经历多少次,只要和这家伙稍微多说上几句,他总会被气得血压飙升。
奥特莱斯不想和这个怪胎浪费时间了——对方最好有些自知之明,他平复了一下心情,阴狠而得意地想,否则他可不敢保障那对母子的小命。
就在今天,就在今天了!爱德蒙啊爱德蒙,你和我争了一辈子,仗着长子的身份将我驱离铁棘领,结果现在的胜利者不还是我!
“你这孩子,就喜欢说笑。”奥特莱斯故作宽宏大量地劝道:“去找你的母亲吧,她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看。你要好好解释同她下为什么迟到,千万不要惹你母亲生气。”
“不必,时间宝贵,我只是来说几句话。”
诺瓦看了眼神情阴沉的布洛迪夫人,还有她身后不安捏着裙角的卡莱顿小姐,无视了叔叔顿时难看下来的脸色,走上了礼台。
波西下意识让出位置,却只得到了毫无情感的一瞥。他因那个眼神愣怔站在原地,良久才接收到来自父亲的眼色,喃喃开口道:“堂哥,你……”
但是下一秒他被对方的动作惊住了——准确来说,是在场所有人都面露惊色。
那人掏出了一卷由银线编制而成的古老卷轴,封皮镶嵌着华美的宝石,底纹满斥繁复的符文,闪烁着幽幽的银光。对方轻轻一抖,那卷轴顿时如流水般展开,轻盈地漂浮在半空中。
诺瓦·布洛迪带来了布洛迪家族的族谱,也是血缘法术“魂灵诉讼”的作用载体。
“家主的戒指。”
波西傻兮兮地问道:“……什么?”
“王庭议会决定由你来继承布洛迪家族的封地与爵位,”对方淡淡地说:“应该已经将审议判决书和赋权后的家主戒指交给你了,难道你还没拿到?”
不会有什么“成年后再进行资格审议”,布洛迪夫人的一切挣扎不过是无用功。
年轻的小布洛迪呆呆地看着他:“你、你都知道——”
“让我们停止这愚蠢的对话。”年长者皱了下眉,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了:“家主戒指,拿出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等波西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已经颤抖着手,从信封里抖落出那枚由秘银制成的荆棘状戒圈和灰色晶石构成的戒指。
“戴上它,跟着我一起念。”那双冰凉平静的眼睛就像是一面镜子,波西从中瞧见自己的神情格外僵硬,冰冷的戒指在他手中却如火烧一般炙痛:“我,波西·布洛迪,以布洛迪家族第六代家主之名起誓,将布洛迪家族第六代子嗣诺瓦·布洛迪,从家族中除名。”
“不……”
“不!我不允许!你到底在做什么!”
前者那极轻、极轻的呜咽来自波西·布洛迪,布洛迪家族的新任家主;后者撕心裂肺的尖叫来自布洛迪夫人,诺瓦·布洛迪的母亲。
但是那个人没有丝毫迟疑,平静地复述家族戒律中的字句:“从今往后,他将不得以布洛迪家族之名行事,他将不再享有来自血缘和族亲的庇佑,流淌不息的银色血液将从他的躯体里消失,他将漂泊在世界尽头,承载唾弃与耻辱,直到身死亦无法回归故土。”
“——背弃家族者,必将永恒孤独。”
一片死寂,满座皆惊,众人目瞪口呆,没有任何人预料到事态会这样开展,就连巴特曼侯爵都不由流露出惊异的神色,小巴特曼更是瞪大了眼睛。奥特莱斯·布洛迪却率先反应过来,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假惺惺地上前劝道:“这是怎么了?就算你堂弟当了家主,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啊。”
对方却不理他,只是用一种堪称冷峻的神情注视着小布洛迪。
“波西,戴上戒指,”他的声音很轻:“重复我刚才说的话。”
不!我不愿意!那些早于思考的尖叫在波西的喉咙里疯狂撞击着。除名不仅仅代表着失去“布洛迪”这个姓氏,更意味着彻底失去贵族身份,从此沦为平民,不再受包括魂灵诉讼在内的一系列帝国特权保护——这和送对方去死又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更何况……波西咬紧牙齿,一种庞大到几乎让他失去理智的情感从胃里涌上来,直到在他的胸膛炸裂。他近乎仇恨地瞪视着抛弃他的兄长,一种想要杀死对方的冲动让他想要上前,狠狠掐住那人苍白脆弱的脖颈——但是他做不到,他甚至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我,波西·布洛迪,以布洛迪家族第六代家主家主之名,起誓……”
他看见自己戴上戒指,听见自己颤抖着开口——不,这不是他想说的,他想躲起来,大哭一场,他依旧是那个在父亲的怒火和兄长的压迫下,瑟瑟发抖着的、愚蠢懦弱的废物。
但是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口舌,戒指在他的手指上散发出明亮的银光。
“——背弃家族者,必将永恒孤独。”
布洛迪夫人发疯一般朝着礼台冲去。
但是随着新任布洛迪子爵的话音落地,一道银光自灰色晶石升起,狠狠撞向了卷轴最后一行唯二两个名字。那绣着“诺瓦·布洛迪”字样的布料如被火烧过一般,渐渐从上面消失了,很快,“波西·布洛迪”的左侧便只剩下一个被烧灼后的黑洞。
除了奥特莱斯,没有布洛迪的血脉面露喜色。
而年长者静静注视着那五官和他有几分相似,却脸色惨白如死人的黑发少年,轻声说道:“生日快乐,波西。”
作者有话说:
爱德蒙,主角老爹,我都不记得名字了
奥特莱斯,主角叔叔
第79章 碾压
“您有些着急。”
当诺瓦回到旅社时,一个声音突兀地从他背后冒了出来。他顿了顿,继续将几本从家里顺便薅走的珍贵孤本往行李箱里塞。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黑发青年有些阴郁地说:“我本以为那些人会立即冲我发难——但是顺利得超乎想象,回到旅社的路上甚至没有遇见任何意外。”
另一人沉默了一下,忽然低低叹了口气:“我也有种不好的预感。”
“您在放纵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他顺手将散落的换洗衣物叠好,语气轻柔平缓,却莫名流露出些许危险:“您到底打算做什么?”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问。”教授背对着他,冷淡地回道:“暂时不告诉你,否则你可能会破坏我的计划。”
——这家伙的迷惑性实在是太强了,哪怕是他,也得时常告诫自己,不要被对方言听计从的表象迷惑,真将其当成一柄温驯顺手的解剖刀。
背后没有声音。神眷者一但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浅得仿佛幻觉。但是诺瓦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来自本能的不安,就像有无形的触须一点点环绕上他的腰间,顺着脊背的凸起弧度缓缓向上蠕动生长,让他的血管燃起冰封的大火,直到那些又冷又潮的触手慢吞吞舔舐着人类脆弱的后颈,亲昵却致命地一圈圈勾紧——他皱紧眉头,立即回身望去。
本能告诉他会瞧见一只疯狂的怪物——但是散发着淡淡辉光的美丽人型生物正站在原地,光将他周围的灰尘照得发亮。对方静静地凝望着他,蓝眼睛温柔而忧伤。
“……你这幅表情是想表达些什么?”
黑发青年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行李箱——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得随时准备着将那笨重的箱子抡到另一人的脑袋上。
“我有些难过。”
如细碎金箔般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将那双美丽的蓝眼睛掩住了。
“每当我满心欢喜地认为,自己已经得到些许来自您的信赖时,”那人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微仿佛哀伤至极的颤抖:“您总是转身告诉我,其实我依旧离您很远。”
“……我没有不信赖你,只是出于理性思考得来的最优解。”教授费解地皱紧了眉头,思考了半天也没搞懂话题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我曾经征求过你的意见,而你的回答是沉默。”他绷着脸辩解道:“综合分析考虑你的性格和行为逻辑,此时对你隐瞒一些事才是正确的。”
那些沉默令他不得不开始思考,如果他最强大、最亲密、最无法分割的同伴不支持他的冒险行为,他又该为俩人留哪些后路。
“您真的很会惹人生气。”救世主平静地说,完全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生气”来。
“我没有惹你生气。”另一人皱着眉反驳他:“从微表情来看你也没有生气……好吧,现在好像有点生气——所以你是刚才装着不生气,还是在我观察你的微表情后才开始真正生气?”
阿祖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