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简直是个板上钉钉的保王派,把这么一个人放在黎民党的大本营……
奥雷忍不住瞪了阿祖卡一眼,痛心疾首地简直就像在看一个天天向着昏君阿谀奉承的大奸臣——这人也不知道拦着点。
听了一耳朵暴君秘辛的教授淡定地翻了一页纸:“哦。”
直到被人瞪得脸上快要烧出来两个洞,他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冲着奥雷和玛希琳严肃地点了点头:“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奥雷:“……”
“倒也不算很辛苦,我们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啦,至少吃得饱穿得暖,手下还有一群不错的兵。”玛希琳大大咧咧地笑道,奥雷却发现红发姑娘待人的态度明显变得亲近了不少:“倒是你要注意身体,我看你的眼睛好像有些肿……?”
难道是用眼过度吗?她有些茫然地想,总不能是大哭了一场,啊,嘴唇好像也有点红得不正常……
话题被三言两语就岔得十万八千里远。心知这是暴君不打算让他们掺和,奥雷叹了口气,熟悉的心累让他连脾气都升不起来多少:“算了,反正那家伙肯定不怀好意,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银盔骑士,土地自由党,还有……暴君的堂弟?刺客忍不住啧啧了几声,就这么短的时间,这家伙到底又往窝里捡了多少人?
他这边尚在腹诽呢,双方对账已经进入了崭新阶段。
“……等等。”刺客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什么叫,你们找到了诸神现在被困在了哪里?”
“还记得大预言者马格纳斯吗?”阿祖卡平静地与好友对视:“还有他留下的那句最为简短、也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预言。”
“‘一切命运归于深渊’。”奥雷双手抱胸,皱着眉重复道。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大眼睛:“难道这句话就是字面意思,是指诸神真得被困在了‘深渊’里?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虽然时间非常短,但是我确实觉察到了我留在灵魂碎片里的神力在某一时刻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年轻的神明面无表情地说,尽管离真相越来越近,他看起来却并不感到高兴:“神力最后所在之地,是在阿萨奇峰。”
——他的家乡,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
奥雷默默将懒洋洋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了下来。
“你对科伦丁王的了解有多少?”他忽然提了一个看似牛马不相及的话题。
前世他一直刻意不去提被灭族的纳塔林人,担心引起好友的伤心事。这一世两只曾被命运分隔开三百年之久的同族却得以再次相聚。
“如果你有关注逐影者内部和纳塔林人的互动交流情况,”阿祖卡挑起眉来:“那便知道双方掌握的信息之间有种微妙的……差异。”
好吧,不仅仅只是微妙的差异——他已经听说过族中老人挥舞着拐杖气急败坏追着人打的故事了。
从逐影者的角度来看,那位疯王完全是个抛弃了族群的疯子,但是纳塔林人流传已久的故事却更加详细具体,参杂着敬佩、怜悯与叹息。
“由于灵魂本源受损,他确实疯了。”阿祖卡静静地说:“但他也确实不曾背叛过族人,所以纳塔林人并不想怪罪他。”
“死老头曾经告诉过我一些事。”奥雷若有所思地低声道:“‘十七日执政’前夕,科伦丁王私密召见族中长老,告诉他们自己身上出现了风暴之神乌托斯卡的神印。这本该是好事,乌托斯卡销声匿迹许久了,但是科林丁王看起来忧心忡忡,私下里一直在四处收集前往阿萨奇峰的海图——然后没过多久他就疯了。”
“……他在疯狂中确实曾说了很多亵渎的话。”阿祖卡不由微微蹙起眉头:“比如乌托斯卡要献祭整个族群以求永生之类的,但是那时他的状态已经十分不好了,没人相信他说的那些东西,只有零星几个族中老人在童年时听长辈提起过。”
要不是这一世他是神眷者,是所有纳塔林人的宗教领袖,和老一辈打交道的机会多了许多,这些似是而非的秘闻早就掩埋在历史的尘埃里了。
奥雷忍不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胀痛不已,彻底转不动了,只想将问题一股脑丢给好友:“如果说深渊就在阿萨奇峰背后,你说科伦丁王是不是故意带着族人往阿萨奇峰的方向逃跑的?”
简直是一团乱麻。直觉告诉他真相就在其中了,偏偏总是抓不住那晃动的光点。
他的好友却没有贸然回答,而是看向了暴君的方向:“教授,您怎样看?”
……等等,对哦!奥雷分外欣喜地想,这一次他们这边除了阿祖卡,可还有这位以智谋而著称的暴君呢!
“他曾告诉你,你的出生是他的精心谋划的。”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用笔尖点了点纸面:“依据你们所提供的信息,风暴之神乌托斯卡那时才一百多岁,末世纪时没有和其余诸神一起前往深渊。所以当其他神明失去躯体、以灵魂方式苟活时,他还得以肉身行走于人世间。”
“……但是对于死亡的恐惧,还是没有放过风暴之神。”他默默注视着纳塔林人曾经仅剩的遗孤:“依据神史,他和命运女神拉莫多的关系很不错,而乌托斯卡也大概率因此得到了如何夺取躯体的方式,于是他异想天开,决定替自己创造一个‘角色’。”
“他有躯体,无论如何进展都比诸神快,也比诸神简单。奈何风暴神信仰并不主流,乌托斯卡只能在族群内部寻找合适的人选,科伦丁王是第一个目标——也许这就是科伦丁王口中的‘献祭整个族群以求永生’,毕竟‘主角’的身边是灾难多发地,更何况还有神明这种级别的、别有用心的推手。而科伦丁王也因得知真相、信仰崩塌后灵魂受损,最后沦为了疯子。”
教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烟灰色的眼瞳静静望着虚空,就像在与那位三百多年前的疯王对视:“他故意前往阿萨奇谷,大概是为了将神明引入无比危险的深渊,奈何在中途便燃尽了灵魂,没活多久就死了,倒是阴差阳错间毁坏了风暴之神的计划。”
“也许是阿萨奇谷靠近深渊的特殊地理位置令乌托斯卡不敢轻举妄动,也许是流亡的纳塔林人着实经不起折腾,而且还需要靠信仰苟活,也许是其他我们暂时不了解的信息令他静下心来继续等待——乌托斯卡销声匿迹快三百多年,这也是他的史料少得可怜的原因。”诺瓦沉思了片刻:“现在的问题是,是什么令他决定使你出生?”
一旁的玛希琳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悄悄看了眼好友的脸色——什么也看不出来,救世主安静得像一樽雕像。
“好极了,兄弟,再一次证实你我的老爹都是人渣。”奥雷深吸了口气,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至于科伦丁王……”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对这充斥了阴谋、仇恨与牺牲的故事发表些什么意见,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轻浮了。三百多年前的爱恨情仇离他们似乎太遥远了些,偏偏他们皆浸泡在死去英雄未尽的余温中。
“他的所作所为倒是间接验证了深渊确实就在阿萨奇峰的背后。”最后刺客只是干巴巴地总结道:“还好你把族人都接出来了。”
“大预言者马格纳斯。”一旁的教授忽然毫无征兆地说道:“也许他是关键,找到他。”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没人知道这人的思路是怎么跳转到这个层面上的,阿祖卡倒是率先反应过来了,他皱眉道:“您认为是他告诉乌托斯卡要令‘我’出生?”
教授平静地与他对视:“只是一个猜想。”
着实异想天开——但细细想来似乎有几分道理。阿祖卡干脆地应下:“好,我会安排。”
诺瓦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了一旁的玛希琳:“玛希琳小姐,还有一件事,我希望得到你的理解。”
玛希琳愣了一下,被这人郑重其事的态度搞得莫名慌乱起来:“啊……啊?”
“依据综合情况,我认为现在应该暂缓前往深渊的计划,所以如无特殊情况,你身上的神印现在暂时还无法处理。”黑发青年分外严肃地望着她:“你是阿祖卡的朋友,也是重要的合作伙伴,这本质上是将你放任在危险当中,所以有什么可以尽可能补偿你吗?”
第273章 操心
说实在的,玛希琳愣了半天。她从未想过这是需要补偿的事,但是另一人看起来很认真,认真而庄重,烟灰色的眼瞳毫无阴霾地倒映着她的面容。
“如果你真的想补偿我的话。”最后她有些紧张地半开玩笑着建议道:“我十分怀念你做的土豆饼。”
结果对方看起来当真了,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说什么,而是开始翻自己的日程表。
“明天我大概能腾出来一个下午。”他看起来严肃地仿佛在邀约一场庄重的会谈:“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找我。”
红发姑娘沉默了片刻,忽而忍不住默默捂住了脸,在奥雷怪异的眼神里使劲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君私下里竟然是……这种性格。玛希琳感觉自己的嘴角在奇妙的、止不住地上扬。这十分不合时宜,可能会被误解为嘲笑,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微笑起来,竟有种大着胆子触碰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嶙峋毛球的冲动。
“既然这样,那我要再得寸进出一点。”红发姑娘抬起头来,非常认真地说:“以后请别叫我玛希琳小姐啦,听起来好生分,叫我玛希琳就好。”
“只是出于礼仪。”教授面无表情地说:“不过如果您坚持的话,当然可以,玛希琳。”
“……真是够了,我们能不能暂且抛开关于小姐和土豆的争论?”一旁的奥雷终于忍不住嘴角抽搐着打断了他们——他绝不会承认自己隐隐有些吃味的,不论是针对谁:“难道我们不是在谈正事吗?”
结果暴君有些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保证团队和谐、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也是正事。”
“行,您总有道理,反正只有我是可以被您任意欺压的对象。”奥雷双手抱胸,闻言酸溜溜地冷哼了一声:“谢谢您还记得向我说一句‘辛苦’。”
结果那家伙条件反射般地回答他:“不客气。”
奥雷:“……”
他忍不住磨了磨牙,黑着脸瞪着暴君那张异常无辜的脸,心里开始止不住唾弃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幼稚。
“好吧,你也可以来。”教授与他对视了片刻,忽而恍然大悟:“你也想吃就直说,我听不懂潜台词。”
刺客愣了一下,顿时恼羞成怒地提高了嗓门:“谁想吃——”
“我想吃。”阿祖卡淡定地打断了他,全然无视了兄弟那张写满了“你背刺我”的、愤怒而愚蠢的脸:“我可以替您打下手。”
“既然人多了,可以做中餐。”黑发青年平静地敲定了菜谱,并且毫不客气地使唤道:“等会儿我写个食材单子,下班了请你们帮我买,谢谢。”
……真是奇妙,堂堂越大教授两辈子都不曾想过,自己还会有亲自下厨请一帮子朋友——呃,准确来说是恋人的朋友——吃饭的一天。这种正常普通人生活中常见的热闹场景,对一个社交障碍患者来说却显得无比新奇。
这对他来说显得有些冲动的决定造成的结果就是,异世界的土著一齐挤在厨房里,敬畏地看着他起锅烧油炒糖色。
“这真的不会爆炸吗?”
被严令禁止触碰厨房内部任何事物的玛希琳紧张兮兮地盯着架在火上的油锅,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她盯着那冒着小泡的焦糖色液体,就像观察某种危险的炼金药剂,随时准备捞着人冲出厨房。
“不会。”教授握着锅铲的姿态就像在握解剖刀,他回忆了一下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的菜谱,肯定地说:“我做过几次,没有爆炸的可能性。”
“……所以,需要我干些什么?”终究还是来了的奥雷被挤在角落里,被正在碾磨香料的阿祖卡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后,他啧了一声,还是不情不愿地出声问道。
“鱼,剔骨切片。”对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一条肥美的活鱼正在木桶里甩尾巴:“切得薄一点,2毫米左右,以你的刀工应该可以做到吧?”
刺客正颇为嫌弃地将那条鱼拎了起来,干脆利落地摔晕了它,闻言立即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主厨在往锅里倒排骨时,油锅遇冷后陡然炸响的滋啦声令身经百战的玛希琳直接跳了起来,差点逮着人转身就跑,结果不小心将油瓶撞了下去,又被阿祖卡手疾眼快地抓住了。
……说实在的,这位陛下和这充满生活气息的、鲜活的混乱着实极不匹配,无论看多少次,玛希琳总觉得颇为荒谬,以至于最后瞧见那几盘色香味俱全、看起来居然非常不错的新奇菜肴时,红发姑娘竟然有些恍惚。
……总有种暴君明明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却显得越发不真实的感觉。
“有些食材这里没有。”暴君一边脱掉沾到油污的手套,一边有些挑剔地啧了一声:“勉强算是合格吧。”
按照对方的说法,这是……家乡的菜式。玛希琳悄悄看了他一眼,但体贴地没有多问什么。
——在前世,她和同伴几乎跑遍了整个安布罗斯大陆,哪曾遇见过这样新奇的菜肴?
“好哦!我带了酒,还有这个,苹果汁!”最后她只是高高兴兴地捧出一瓶荡漾着金黄色透明酒液的玻璃瓶,还有专门为不喝酒的暴君准备的苹果汁,总不能真让人大晚上喝咖啡。
味道非常好,甚至是出乎意料得好。玛希琳简直吃得热泪盈眶,她本来早已做好了无论是何种滋味都一定要给陛下面子的心理准备,结果现在却开始担心该如何和狡猾贪婪的竞争者抢夺土豆饼了。
“——嘿!”
奥雷愤怒地瞪着伟大的救世主阁下,对方居然直接操纵风,让盘子从他的叉子下滑开了。然后那家伙还若无其事地叉走了最后一块排骨,转而放在了暴君的碗里。
……好吧,厨师有特权。奥雷愤愤不平地移开视线,但凡换个场合,他非得和人打上一架不可。
“我七岁那年就知道不要用法术玩弄我的食物了。”刺客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嘲讽道:“不像某人,居然会偷偷用法术掀开我的面包,往里面塞剁碎的火椒。教授你真该小心些,说不定哪天他会使坏给你喂蘑菇。”
“那是因为你先往我的牛奶里撒盐,打架时还故意往我的头发上丢混杂着虫子的泥巴。”阿祖卡优雅地擦拭了一下嘴角,闻言似笑非笑地抬起眼睛,慢条斯理地说:“而且不止火椒,包括接下来半个月内,你不小心在餐盘里吃到的混着沙子的奶油南瓜汤,腐烂的小番茄,参杂着半截抹布碎片和昆虫尸体的鱼肉沙拉……”
他冲着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的刺客十分好看的微笑了一下,只是怎么看怎么恶劣:“不是因为你得罪了圣巴罗多术士学院的厨师,都是我干的。”
奥雷:“……”
他当场勃然大怒:“见鬼!上一世直到最后,我都一直以为是那个厨子为了报复我不小心打坏了一列长桌——”
“你小子要不要报复心那么强啊!”刺客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家兄弟:“我承认那时候的我混账了点,但也不至于活生生断断续续报复了我半个多月吧?!搞得我亲自跑去给那个尖酸刻薄的厨子道歉——等等。”
“你是不是醉了?”奥雷警惕地眯起眼睛,怀疑地盯着用手懒洋洋支着下颚的金发好友。
对方看起来面色如常,眼神清明,没有一点醉态。但是要知道暴君还坐在这里呢,以这家伙在人面前无比在意自身形象——或者说装模作样——的程度,怎么会突然和人自曝那些阴暗到滴水的黑历史?
“也许有一点?”阿祖卡沉思了片刻,慢悠悠地转头看向教授的方向,转而拉起对方的手,将其按在自己的胸口,声音温柔亲昵得几乎要淌下蜜汁:“先生,请您摸摸我的心跳快不快,好不好?”
奥雷:“……”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戳了戳还在奋力打扫残余战场的玛希琳:“走了玛希琳,收拾好东西就走——这里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红发姑娘的脸颊塞得鼓鼓的,努力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后,茫然地抬起头来:“唔唔好——啊?”
将锅碗瓢盆清洗干净归于原位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奥雷瞥了眼那始终保持微笑、结果看起来居然越发瘆人的家伙一眼,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你确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吗?”
——某人始终站在暴君身后,和背后灵似的,乍一看吓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