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波西泪眼朦胧的瞪视下,他慢悠悠地解释道:“由于你的本源受损,所以我暂时封存了你的共鸣回路,以免损伤扩大。”
“你是说……”另一人下意识喃喃道。
“换句话来说,这只是暂时的。”某人无辜地微微一笑:“等你本源修复后,便能继续当你的术士了。”
修复本源确实十分艰难——但是巧在他是掌握“改变形态”的神明,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不可能。
波西愣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最后定格在了恼羞成怒,脸瞬间涨得通红:“——你、你是故意的!”
结果那人只是冲他漫不经心地扯了一下嘴角,波西立即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扑过去挠花那张漂亮的脸,一时之间都忘了这家伙似乎是个神。
“这完全是看在你最后试图阻拦神明的份上。”救世主平静地说,眼神却是冷得可怕,其中蕴含的森寒杀意令波西不由屏住了呼吸:“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允许一个试图伤害教授的人,居然还能活生生跪在这里和我说话?”
波西逼着自己无视那几乎要令他颤抖起来的恐惧,梗着脖子、大着胆子冲人大声嚷嚷:“我才不会伤害哥哥!”
“不,那只是因为你的兄长足够聪明。”阿祖卡冷笑一声。
他的宿敌不介意,他总认为他的存在会给身边人带来一些“无妄之灾”,所以会更大限度地容忍对方。阿祖卡却没有这份甚至显露出几分神性的理智,他一向是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人,而且对待在乎的人极其护短。
一旁的教授忽然面无表情地打岔道:“先签订灵魂契约,确保你不会说出去之前看到的事。”
波西愣了一下,不由露出了分外委屈的神情:“我又不会到处乱说……”
说了也没人信,甚至直到现在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瞧见的东西。
“别废话。”教授不耐地啧了一声:“签完之后,在你实力恢复之前,留在莫里斯港。”
否则以对方现在这个状态回圣巴罗多术士学院,绝对会被那群虎视眈眈的家伙撕成碎片。
波西也很迅速想通了其中的道理,他看起来又要哭了:“哥……”
教授有些僵硬地后退了一步,他着实不擅长应付这种事,好在救世主非常熟练地接手了后续事项,签订契约疗伤一条龙,于是他先自行逃离了这莫名压抑、让他有点喘不上气的房间。
“……你是神,对吗?”
阿祖卡握上门把手的手指一顿,他转过身来,神情莫测地盯着那低垂着脑袋的少年。
“就算你是神,我也会一直盯着你的。”波西慢慢抬起头来,眼神阴鸷:“如果你胆敢对哥哥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我绝不允许……”
结果另一人压根懒得维持在教授面前那副温柔体贴的模样:“暂且不提你口中‘不好的事’到底指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或能力来‘允许’,亦或者‘不允许’?”
“你——!”波西深吸了口气,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人三言两语就激得暴跳如雷:“我至少可以不赞同,还可以提醒哥哥。”
“你是神明,他是普通人类,你们之间的实力是完全不对等的,这段关系全部依赖于你的心情。”他阴郁地说:“万一哪天你腻了,不喜欢了,甚至厌烦他了,哥哥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普通的分手倒还好,怕的是俩人吵架吵得恨透了另一人,恨不得杀了对方——历史上佳侣终成怨偶、最终互相残杀的例子难道还少吗?
“他可以杀了我。”金发神明干脆利落、甚至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他只能……呃?”
波西渐渐露出了呆滞的眼神。
“你的兄长远比你想象中强大。”阿祖卡垂下眼睛,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唇角带了一点淡淡的笑意:“如果他想杀我,除非我一击得手,否则我不认为后续我可以躲得掉。”
而且说实在的,他倒是更担心哪天他的宿敌对他腻了,厌烦了,讨厌他老是管束他的咖啡摄入大计,或者是在性生活方面不和谐,被他在床上欺负得气急败坏——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他会放手吗?
金发青年微微垂下眼睛,浅金的睫毛遮住了忽而变得如深海般幽深的蓝眼睛。
绝不。
正站在房门外等人的教授忽而浑身一阵恶寒。他皱起眉头,警惕地打量了一圈四周,发现无人时又低下头来卡着手腕数脉搏,确保自己状态正常。
有人忽然扶住了他的肩膀,黑发青年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后恍然道:“搞定那小子了?”
那家伙毫不客气地将他拽进怀里,将脸颊埋在他的肩窝里,闷闷地低声道:“嗯。”
“怎么了?”教授有些茫然地抽出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头发:“出什么问题了?”
“他不喜欢我。”救世主委屈巴巴地小声冲人告状:“明明我救了他一命,他却威胁我……”
诺瓦愣了一下,恍然道:“没事,他应该也不喜欢我。”
阿祖卡:“……”
此时此刻,他竟对人不由心生了某种……微妙的同情。
那边教授还在十分自信地开导他,觉得自己活学活用简直棒极了:“就像你所说的,血缘亲情不讲逻辑也不讲道理,如果他和我只是两个陌生人,那么我们肯定是陌路人,甚至是敌对双方——但是谁让他和我有一定亲缘关系,利益、血缘外加阴差阳错的命运将我们被迫绑在了一起。”
“所以喜欢不喜欢都是次要的。”他冷静地做出如下总结:“只要那小子不犯蠢,或者说我不允许他犯蠢,其他也就随他去了。”
第271章 朋友
大海,海神欧德莱斯的疆域。玛希琳熟练地将主桅缆绳拉紧打结,本该两三个船员协力才能完成的工作,她一个人就能做得又快又好。在船上呆久了,捆绑在手上的绷带会析出细密的盐粒来,将布条搓成一缕一缕的,露出手背上的波浪状神印。
天气越来越热,泌出的汗水浸得手心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反正现在船上只有她和奥雷,玛希琳靠在船舷上,干脆将那被海水腐蚀得发黄的绑带解下来,丢进海里,任由它瞬息间被浪花无声吞没。
向海神欧德莱斯祷告是渔民出海前的必备流程,为了满载鱼获,为了平安归来。但也时常听说谁家的丈夫消失在风浪里,谁家的小儿被饿死在餐桌前——毕竟海神欧德莱斯总是变化无常的,慷慨而残酷,若是运气不好撞上了恶面,那该向幸运之神阿兰贝祈祷,好像没谁会想起去怪罪海神。
“别担心,马上回莫里斯港了,我们会解决的。”见她盯着手背上的神印发愣,从瞭望台上跳下来的奥雷轻咳了一声,粗声粗气地安慰她:“你是武者,灵魂上比我更加自由,我都没事,你更不会有事。”
“我不是担心这个。”玛希琳摇了摇头,沉默地注视着深沉如墨色般起伏的海水。
“爸爸吓唬我们时,曾讲过一个故事,说是要是在几百年前,海边的渔民家家户户都得将所生的第一个男孩子养到十五岁,然后献出去给海神祭司当奴隶。”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新船下海啦,遭遇风暴啦,或者哪位大贵族大祭司的血脉死在海上啦——理由多种多样,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活生生剥了皮,丢进海里祭祀海神。”
“当时听完这个故事,我就很生气。”玛希琳的手指忍不住用了些力气,结果直接将船舷边缘的木头攥得爆裂开来。她如梦初醒地松了手,默默将手放了下来。
“我问爸爸,海神殿的祭司这样残忍,为什么还要将孩子们送过去?”红发姑娘轻声说道:“他告诉我只有这样海神殿才能安抚海神不要发怒——而且那些祭司也有好的一面,年满三十岁的奴隶都能得到一枚金币,然后回家去。”
“我不认同他。十五岁到三十岁,又有多少奴隶幸运到能活够十五年?”玛希琳垂下眼睛:“所以以后去海神殿祷告的时候,我一直紧紧闭着嘴巴,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奥雷默默看着她,她一向是个嫉恶如仇的姑娘,甚至早年曾为了自己的“正义”吃了不少苦头。
但这就是玛希琳,女武神玛希琳,像她的名字“小战士”一样,永远热烈真诚地战斗下去。
“……可是那位陛下告诉我,神是人。”玛希琳终于忍不住将埋藏已久的心里话向好友逐一吐露:“既然他是人,那么他一定知道那些祭司所做的事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却选择放任了这一切。现在还借着神印藏在我的身体里,说不定哪天这个残暴的家伙就会占据我的身体伤害你们,万一——”
她越说越激动,忽而急促地喘息了一下,猛地朝着海面轰了一拳——不远处的海水顿时炸裂开来,激起了数米多高的浪花,甚至几只倒霉的海鱼都被一起炸上了天,摔在海面上露了肚皮。
奥雷熟练地用法术为二人隔开了劈头盖脸浇下来的海水,转而按住了红发姑娘的肩膀:“听着,姑娘。”
“我们谁都不会有事。”他盯着那双发抖的绿眼睛,郑重其事、一字一句道:“这也不是你的错。”
“……”
“莫里斯港的奴隶获得了自由,黑夜与死亡之神死了,梅尔达一家活得好好的,卡萨海峡的船员将海军全部揍趴下了——重生以来,你都做了多少了不起的事呀。”他严肃地冲红发姑娘点了点头:“向您致敬,女士。”
玛希琳愣了片刻,忽然嘴巴一瘪,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奥雷,直接将他双脚离地着举了起来。
“奥雷!”她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将重生以来一切的不安、悲伤、自责与迷茫全部化为了滚烫的泪水:“你这蠢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温情体贴了呜啊啊……”
被她抱得肋骨一阵阵生疼、甚至怀疑已经断了几根的奥雷无声地呲牙咧嘴:“……”
“哭吧,哭吧。”他叹了口气,勉强抽出一只手来,慈爱地拍了拍红发姑娘毛茸茸的脑袋:“哭完了就好了,别学阿祖卡那家伙那样,什么也不往外说,最后把自己憋成了精神变态……”
“其实他也说的。”玛希琳抽抽噎噎地纠正他:“虽然他每一次讲些‘掏心窝子话’,最后证实都是别有目的的……”
“……听起来简直更差劲了。”
趁着人不在,主角团其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某人吐槽了个爽,话题最终还是不可逆地转到了某位暴君身上。
“……所以那位陛下真得答应了?!”被人八卦了一脸的玛希琳忍不住瞪大眼睛。
“我和你一样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奥雷幽幽地说:“很不幸,是的,并且得到了双方的亲口验证。”
红发姑娘忍不住面露纠结:“……这话我就不和阿祖卡说了,但是你知道的,前世我对那位陛下的最大印象就是‘恐怖’,其次印象是‘无所不能’。”
“哪怕我曾亲眼看见他的脑袋掉了下来,但我就是一直觉得他没死,至少在我的噩梦里他还没死。”说着说着,玛希琳不由打了个寒颤:“特别是他刚死的那段时间,我几乎天天夜里都会惊醒,梦到他又出现了,我现在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他设下的局……”
哪怕粗神经如玛希琳都曾对人产生了异常深重的心理阴影,她只是秉持着“正义”才愿意重新不偏不倚地审视对方——其实也不怪奥雷最初对人态度不好。
“可是命运总是如此无常,不是吗?”红发姑娘抬起头来,望着天空盘旋的海鸟,靠在船舷上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我现在居然还能再次重新认识他,并且发现他其实是个很可爱、甚至很可敬的人——”
“所以我会祝福他们,我不能保证他们今后免遭风浪,我只能祝福他们在风浪中绝不沉没,永不迷航。”她偏过头来看着奥雷,尚且泛着水光的绿眼睛柔和而明亮:“虽然,呃,我可能还要再适应一段时间。而且万一他们当着我的面接吻,我都不知道是先捂眼睛还是先捂心脏……”
奥雷沉默了片刻,忽而大声叹了口气。
“好啦,别这样看我,我也没说不同意,更何况我不同意有用吗?”他气哼哼地嘟嘟囔囔:“反正那家伙绝对会吃尽爱情的苦头,我幸灾乐祸还来不急,阿祖卡那混账真是三生有幸有我们两个这么好的朋友……”
“回去以后就让他请我们喝酒!”玛希琳兴高采烈地撺掇道:“喝最贵的,让他大出血,把他灌醉,我还没见过他喝醉的样子呢!至于陛下不喝酒——唔,我相信他会很乐意用咖啡代酒……”
“而且只给他小小一杯,再多就没有了。”奥雷很有默契地补充道:“这样他们两个谁都别想高兴。”
二人相视一眼,忽而一起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头顶盘旋的海鸟,朝着出现在海平面上的莫里斯港飞掠而去。
回家了。踏上莫里斯港的土地时,奥雷有生以来第一次心生此类温情脉脉的感受。阳光温暖,海风咸涩,龙群掠过天空,一切都是如此生机勃勃、如此灿烂美好,如此——等等。
奥雷瞪着不远处十分面熟的老熟人,瞳孔剧烈颤抖起来,下一秒就将两柄弯刀掏了出来,一左一右紧紧攥在手心里。
“怎么啦怎么啦?”跟在他身后的玛希琳有些茫然地探出脑袋,结果恰巧和某位面无表情的骑士长对了个正眼。
玛希琳:“……哇。”
——那两人到底怎么回事?!居然被人偷家、跑到大本营里来了啊啊啊!
“玛希琳,去找阿祖卡。”奥雷阴郁地说,异常警惕地注视着伊亚洛斯的一举一动。
那家伙不知怎的断了一臂,仅剩的完好手臂里抱着一堆文件,脸色异常憔悴,连往日里优雅矜贵的气质都荡然无存,看起来好像死了许久——但是这位鸢心近卫团的骑士长是主祷级术士,实力和他不相上下,不容小觑,哪怕残废了,也不是现在的玛希琳可以对付的。
伊亚洛斯冷漠地瞥了某位臭名昭著、曾和他们交手多次并造成惨痛损失的刺客一眼:“劳驾,让开。”
“哈?”奥雷冷笑着磨了磨牙,身体蓄势待发地紧绷起来:“王室的走狗,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你挡我的路了。”伊亚洛斯面无表情地说,表情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麻木:“我要去给幽灵做汇报,离他规定的最后时限还有三分钟。”
奥雷:“……”
奥雷:“???”
第272章 历史
“所以你就这样把那家伙留在莫里斯港了?!”奥雷不可置信地瞪着黑发暴君,甚至有些怀疑对方的头脑是否清醒。
约菲尔·伊亚洛斯,鸢心近卫团骑士长,旧王最后的余晖。前世国王和王后被一同处死在鸢心广场上后,他试图刺杀暴君,结果前脚被向新王宣誓效忠的昔日同僚举报,后脚被奴隶将军格雷文押解在王座前。
暴君难得宽容地给了他两个选择,其一是作为惩戒自断一臂,然后立下灵魂契约后继续为国家效劳,其二是去死。结果对方毫不犹豫地在王座前当场自刎,选择追随旧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