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一边哆嗦着命令下属再次尝试连接水晶球,一边心中腹诽也不是没有可能。
某位刺客默默深藏功与名。那名指挥官轻易被他吓得尿了裤子,甚至不敢回头看看对方是否已经离开。
“立即再派两艘战列舰去追!”将军咬牙切齿,差点将手中的钢笔掰断:“要是帝国的战列舰居然落入海盗的手中,那可真是闹了天大的笑话——有一个算一个,我们全部都等着上军事法庭吧!”
潜入贼鸥码头的部分银盔骑士很快便觉察到码头的气氛似乎不对。街道上本该十分常见的、出卖苦力的壮年男人不知为何少得可怜,直到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打破了诡异的沉寂。
“发生了什么?!”伊亚洛斯骑士长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海边,神情越发凝重——海岸上停靠的战列舰冒起了黑烟,有人袭击了当地海军。
“一场暴动!”没过一会儿,便有负责探测情报的银盔骑士火速返回:“趁着海军出海追捕海盗,海员工会对海军驻地发动了袭击!”
与此同时,水晶球闪烁了起来,他的下属在其中惊慌失措地大喊着:“骑士长!我们遇到了——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水晶球中的景象剧烈旋转抖动了起来,像是掉在了地上。画面稍远些的角落,一只带着熟悉臂甲的手臂无力地砸在地上,血渐渐漫过了地板。
“第一个。”
来者的声音沙哑低沉,夹杂着浓郁的血腥意味。
伊亚洛斯骑士长的手指几乎要将水晶球捏碎。有人捡起了那只水晶球,漫不经心地上下抛了抛:“好久不见,铁块儿们。”
他们的老熟人在水晶球中扯了扯嘴角,露出白森森的尖牙:“这场遛狗的游戏,大家还玩得尽兴吗?”
“不!阿列夫——”
画面中余下两名银盔骑士怒吼着同僚的姓名,朝着刺客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后者干脆一把捏碎了水晶球,画面彻底中断了,只留下另一边的银盔骑士干着急——刺客甚至比情报中还要难缠。
“骑士长!要派人支援吗?”
“……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目标已经不在贼鸥码头了。”骑士长缓缓摇了摇头:“他不会任由大量银盔骑士留在贼鸥码头,否则这场暴动将毫无意义。”
果不其然,就像是某种毫不加遮掩的嘲讽,骑士长话音刚落,队伍中的术士便在螺旋湾方向捕捉到了来自奥雷·阿萨奇的法术波动——可是对方分明刚才才和他们通了话,本尊就在贼鸥码头的海军当中。
咸腥的海风掀起了骑士的斗篷,远处的海军驻地升起的滚滚黑烟与铅灰色的云层几乎要融为一体,恍惚间竟像是末日将至的天幕。伊亚洛斯眉头紧皱,他被称为“王室的铁幕”,强敌不曾少见,险境也没少涉足,但从未体会过今天这般仿佛被无形的存在肆意操纵的战栗与恐怖。
直到现在,那个人简直是不容置疑地拽着他们走出每一步棋,偏偏银盔骑士对此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仿佛幼童学步般,跌跌撞撞着顺其心意,就像棋子永远也无法对抗棋局之上的存在。
……那个疯子将整个卡萨海峡都化为了捕兽夹,驱使着他们这群自以为追捕猎物的猎人,一步步走进精心设计的死局。
“骑士长,干脆我们留在这里,支援当地驻军镇压叛乱。”一名骑士咬牙提议道:“能破坏叛军头目的计划也是好的。”
更重要的是,没有人想主动步入那无比昭彰的、名为死亡的狰狞陷阱。
伊亚洛斯的神情却是越发凝重:“我们能想到的,那个人也能想到——”
所有银盔骑士身上的秘银盔甲毫无征兆地统一亮了起来,胸口的银色鸢尾缓缓绽放,古老繁复的咒文在半空中凝结成了一只小小的夜莺,盘旋了一圈后,指向了螺旋湾的方向。
银盔骑士们神情大变:“王室血脉的求救信号?这里怎么会有王室成员?!”
骑士长缓缓闭上眼睛,补充了未完结的话尾:“……所以我们将不得不去。”
鸢心近卫团必须保护王室成员,这是所有银盔骑士曾对奥肯塞勒河起誓的古老誓言之一——当然,在不与国王的命令相违背的前提下。
螺旋湾附近海域的一艘小船上,阿帕特拉仰起头来,任由血水顺着她的指尖一滴一滴地淌了下去。
“被迫承认我也流着马基安的血液真是一件令人恶心的事。”她忍不住小声嘀嘀咕咕:“甜心,人家为了你可真是做出了好大的牺牲。”
她身边的吟游诗人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断了弦的里拉琴,发出单调刺耳的声响。阿帕特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寻找神选之人的行踪着实不易,不得已之下,她最终还是求助了她这位“老师”,结果那家伙看起来像是正等着这一茬,这让付出了不少代价来完成“交易”的阿帕特拉总感觉自己被坑了。
但是她没想到这位满世界乱跑的神秘强者会亲自来一趟卡萨海峡——该死的老狐狸。
“人你也见到了。”女祭司没好气地说:“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哎呀,亲爱的小公主,别用完就丢嘛。”马格纳斯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捧着胸口:“谁叫我陷入了爱情的魔咒,甜心简直令我一见钟情,当然他身边那位也很不错——”
“亲爱的老师,再说这些混账话我就杀了你。”阿帕特拉甜蜜地咯咯娇笑起来。身为爱欲之神阿娜勒妮的狂热信徒,她极看不过眼这种随口将“爱情”挂在嘴边的家伙——不像她,她是真心实意想和甜心共赴极乐的。
……不过对方口花花的对象可还有一位神。想到这一点,女祭司忽然淡定起来,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要知道那位神明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存在,说不定哪天她的老师就会阴沟里翻车,被暴怒的神明碾得渣都不剩——这种可能性简直令她心旷神怡,以至于寻不见爱欲之神的焦躁都消退了些许。
第231章 骑士
自从得知叛军头目身边有神明存在的那一刻起,约菲尔·伊亚洛斯便无数次在脑海里一遍遍演绎过死亡,不论是下属的,还是他本人的。
层层叠叠的潮水漫上沙滩,浅滩的海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澈透明,美丽得令人心醉,完全看不出这将是谁的埋骨之地。金发的青年平静地注视着他们,他看起来简直美得惊人,同时也恐怖威严得令人颤抖,恨不得战栗着匍匐在地,以至于没有人能够怀疑对方的身份——神明正用镶嵌着一圈金芒的蓝瞳注视着六位身披银盔、手持银枪,便胆敢以凡人之身挑战神明的蝼蚁。
那位存在的身后缓缓走出一名高挑的黑发青年。相较初见,他还是那样苍白,伊亚洛斯骑士长的脑海里不由闪现过些微记忆片段——那时的年轻人还只是一位子爵的儿子,一位不起眼的学者,现在却成了一名本该被推上断头台的叛军头目。
在骑士们警惕而仇恨的瞪视下,尚未见面就令他们减损了二分之一的罪魁祸首慢吞吞地开了口:“日安,诸君。”
……谁他妈有心思和你日安!
“还有您,伊亚洛斯骑士长。”那双瘆人的烟灰色眼瞳转了过来,毫无情感地注视着骑士长的眼睛:“希望您有将我的问候传递给王后陛下。”
“不必多说!”一位骑士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求救的王室血脉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其实很紧张,抓紧枪杆的手指都在轻微发抖,泛起死人般的青白。
“我没有藏她,她已经离开了螺旋湾。”黑发青年颇为耐心地回答道。
“我很好奇。”他居然真的露出了孩子似的好奇神色:“灵魂契约束缚着你们,要求你们必须要保护王室成员——但是如果对方是意外速死呢?如果你们因为不可抗因素影响无法行动呢?这究竟算不算违约?”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伊亚洛斯骑士长的手在背后做了个手势,下一秒,他听见目标忽然缓缓叹了口气:“……看来我们还是得先打上一场。”
无人敢留余地,战斗初始,骑士们便毫不犹豫地催发了身上所有能够使用的魔具与卷轴。一时之间,夺目至极的各色法术光芒大盛,教授不由眯起眼睛,往某神的身后躲了一下。
六柄长枪在狂风中发出龙吟似的鸣响,伴随着法阵的银辉闪烁,千万柄倒悬的利刃自冲锋的骑士身后浮现,在云端交织成两柄巨大的、相互交叉的、护卫着鸢尾王冠的银枪。磅礴的气流竟是迫使附近方圆百里的海域海水退却,露出狰狞冷硬的底礁。
但是向来无往不利的法阵,在此时却仿佛狂风中的蛛网般脆弱。副官瑟维的盔甲最先开裂,那些曾被最顶尖的炼器大师千锤百炼过的秘银甲片,正在某种极为恐怖的力量下一片片剥落,露出其下因血管爆裂而痛苦扭曲的脸。
伊亚洛斯嘶吼着投掷出银枪,枪尖如光梭,缀在其后的锁链宛若焰尾,本该洞穿山脉的突刺却在神明身前半米处凝固。他听见了枪杆发出垂死的悲鸣,铭刻其上的咒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层剥落,伴随着一声轻响,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银枪彻底断成了碎屑,于风中轻飘飘地消散。
直到现在,神甚至没有离开原地半步。
“……终焉誓约。”金发的神明轻声重复道,剑终于在他的右手一寸寸成型。
噩梦。
第一名牺牲者是骑士长的副官,倒在神明脚下时,半个身体几乎都已成了白骨。对方甚至并非有意虐杀,仅仅只是因为凡人的躯体完全无法承载由神力掀起的风暴,而他们选择冲向了风暴——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降临,银盔骑士的尸体始终保持着向前冲锋的姿态。
好在神明似乎对他们很是好奇,近乎耐心地等待骑士们出招,再逐一进行化解,这让这场悲壮而荒诞的自杀进度变得迟缓了些许,但也只是些许。伊亚洛斯的指节深深陷入掌心,他捡起牺牲者的枪,攥紧沾满同伴鲜血的枪柄,怒吼着,和余下的两名骑士一同毫无迟疑地扑向那名为死亡的风暴。
——就是现在!
伊亚洛斯忽然枪尖一收,趁着神明被其余两人默契地掩住视线时,毫不犹豫地冲向了他的真正目标,不顾被暴风撕扯开皮肉的躯体。
他是那样的快,宛若坠毁的流星,金发神明的脸上终于流露出惊怒的神色,其余两名骑士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一声惨叫,便被无形的力量贯穿了胸膛。伊亚洛斯只感到自己试图抓向黑发青年的右手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的臂弯之下不翼而飞了,连带着那柄长枪。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始终被他藏在怀里的、仅剩的传送卷轴光芒大盛,伴随着一阵耀眼的光辉,和饱含神明怒火的、几乎令整个海湾地动山摇的一击,待到尘埃散去,残损的海湾已经空无一人——黑发青年的身影彻底从原地消失了。
远在贼鸥码头的玛希琳和奥雷猛地抬起头来。准确来说,不论是银盔骑士、海军、海盗还是海员工会的众人,几乎所有人都不由停止了争斗,被那来自螺旋湾方向的、惊天动地的异响骇得怔在原地。
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看见了对方神情凝重的脸。
螺旋湾那边是非常熟悉的法术波动。同伴在分别之前确实曾告诫他们,无论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都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不过这动静也太大些了吧!
玛希琳率先反应过来,那位陛下十分放心地将这场暴动的领导权交由她全权负责,这份沉甸甸的信任甚至令她有些愧疚。
“不必担心,有阿祖卡在。”红发姑娘轻声说道:“相信他们就好。”
奥雷回过神来,闻言不由冷嗤了一声:“谁担心那两个祸害。”
所谓祸害遗千年,他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黄金礁那三名银盔骑士不知为何简直和疯了似的,要不是他和玛希琳拼力牵制,还真会令他们闹出大事来。
被他腹诽的祸害一号正于一片巨大的眩晕中渐渐缓过劲儿来,他忍不住干呕了几声,传送卷轴过于刺目的光线逼他下意识伸手揉了揉被生理性眼泪糊住的眼睛。
下一秒,黑发青年被人粗鲁地揪着领子拽了过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人一脚踹上腿弯,被迫倒在地板上,两只手臂也被折到身后捆绑严实。
教授:“……”
啧,好疼,咬到舌头了。
黑发青年在脏兮兮的地板上蠕动了一下,勉强侧过脸来——只见同样坐在地上的伊亚洛斯骑士长浑身是血,他的右臂之下已经不翼而飞,对方正用牙齿咬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绷带,在断肢的末端捆绑扎紧,用来止血。
“这是哪里?”
诺瓦思考了一下,非常淡定地开口问道,完全没有自己已经沦为阶下囚的概念。
回答他的是沉默。
直到现在,这位骑士长依旧腰背笔挺,寡淡的五官被血糊住了大半,这令他看起来分外冷酷骇人。
“……看来目的地有些出乎您的意料。”这个姿态抬头看人很是累人,教授坚持了一会儿就开始觉得脖子酸痛,他不耐地闭了闭眼睛,干脆趴了下去,声音也因此变得有些含糊:“反正不是王城——您之前想带我回王城,但是现在传送卷轴失控了?”
依旧没有回答。他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只见对方将自己身上的伤势简单处理了一番,便踉跄着站起身来试图往外走,似乎打算将他以这个分外难受的姿势丢在原地不管不顾,黑发青年突然开始蜷起身体剧烈地喘咳起来。
他咳得是那样厉害,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似的,些微血迹顺着嘴角往下淌,在惨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骑士长的身影顿了顿,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身将人粗暴地拎起来,用仅剩的左手掐开对方的下颌仔细检查,在瞧见舌面一道细小的、尚在淌血的伤痕时,他的左手顿时忍不住施力,以至于另一人的骨骼都发出了轻微的咔咔响动。
那家伙却是慢慢笑了起来,哪怕脸在剧痛中被人捏得变形,灰眼睛依旧亮得惊人。
“您还是不敢让我死。”他得意地冲人做口型。
“骑士不会对手无寸铁之人出手。”约菲尔·伊亚洛斯冷冷地说。
“真的?”对方用那双仿佛看穿了一切的烟灰色眼瞳平静地注视着他——他怎能如此平静?!
“您带来了多少人?十一个人?”
“……闭嘴。”骑士低声说。
“如果幸运的话,黄金礁的那三人应该能活下来一个,或者两个。”对方却不理他,苍白的脸上神情近乎讥讽:“您没有要求他们使用传送卷轴前来增援,王室应该是耗费得起传送卷轴的——我明白了,你不想让他们死?他们是您选定的幸运儿吗?仁慈的骑士长阁下?”
“——闭、嘴!”
伊亚洛斯猛地甩开他,胸膛剧烈得起伏着。他甚至忍不住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试图离那重新狼狈躺倒在地上、扯动嘴角露出微笑的疯子远一点。
……魔鬼。从未有人三言两语就能挑起他的情绪到这种地步。
第232章 忽悠
约菲尔·伊亚洛斯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堵住一个人的嘴,或者干脆掐死他。
对方令他们几近全军覆没。技不如人,慷慨赴死,这是骑士可以接受的、光荣伟大的结局——但是并不代表他必须得容忍俘虏用那双仿佛锋刃般的灰眼睛,漫不经心地剖析他的一切,对他还不知道有没有的未来指指点点。
“……所以神力造成的断肢还有可能再生吗?您是右利手,不过我不认为王室会为了您浪费资源与时间,给您留足适应左手持枪的时间。”那家伙看去来竟有些悲悯,令人作呕的悲悯:“多少人恨您?被王后陛下一手提拔的、没有后台的骑士长,或者说前任骑士长阁下?您还能留在鸢心近卫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