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您无关。”伊亚洛斯语气冰冷地警告他。
重伤令他行动迟缓,他刚才用斗篷遮掩了一身骇人的伤势,勉强上街一趟买了些药品和食物回来。骑士阴郁地瞥了俘虏一眼:“有这个心思,倒不如想想您的结局究竟是绞刑架还是断头台。”
——或者被生命之子那群恶心的疯子接手,一辈子都被关在实验室里。
对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颐气指使地冲他微微扬起下巴:“我渴了,我要喝水。”
……那你还说这么多话!
骑士面无表情地将水囊怼进俘虏的嘴里,甚至注意了流速,没有将人呛死——那家伙咬着水囊,冲他微微眯起眼睛,含糊不清道:“……您倒是不虐待俘虏。”
“您明明恨透我了,为什么。”黑发青年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眼神盯着他看。对方甚至用的是陈述语气,以至于令骑士一阵恶寒。
伊亚洛斯冷着脸,将水囊一把扯了回来——那是因为感觉稍不留神这人就会死给他看,更何况他早已脱离了无法控制情绪、靠暴力发泄怒火的毛头小子阶段,方才的失态只是意外。冷静下来后,他还是那个王后信任、下属敬重、众人崇拜的“铁幕”。
然后骑士长听到俘虏毫无征兆地开口道:“我快死了。”
“……您到是有些自知之明。”伊亚洛斯不动声色地嘲讽道。
对方压根不理他:“也许是二十分钟,或者半个小时之后?”
“反正比您想象中更快些。”那家伙平静地盘腿坐在地上,双手被缚在背后,单薄无血色的嘴唇湿润了些许,脸色却是惨白得令人心惊:“您不会以为呆在神明身边却无需付出任何代价吧?”
黑发青年的眼睛里是一片冰冷漠然的死寂,他异常冷静地叙述着自己的死亡日期——反正这么短的时间绝对来不及重新找一件新的传送卷轴。
“……您在我这里没有任何信用可言。”骑士长冷声道,他不确定这是否又是某种陷阱。
“活着或者死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对方瞥了他一眼,干脆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将后脑抵在墙上,失焦的双眼毫无波动地凝望着虚空:“倒是你们,几近全员牺牲,却只能带一具发臭的尸体回去交差……哈。”
骑士再次陷入了沉默。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清晰瞧见对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些微血水开始顺着他的唇角一点点溢了出来。
……他知道这个家伙一定别有目的,但是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骑士长忽然站起身来,不一会儿,伴随着魔具的启动,法术的光亮照亮了房间的一角。身受重伤的银盔骑士艰难地缓缓单膝跪下,向着那在光幕里浮现出来的人影低下了尊贵的头颅:“……陛下。”
光幕里是一个女人的身影。没有奢华耀眼的珠宝,也没有柔软轻飘的绸缎,只有一双金色的眼瞳,像是来自黑暗深处的野兽。
在光幕之外的房间角落,黑发青年有些艰难地缓缓撑起身来:“……要想见您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当然,最难的是见人一面之后还能保留颈上的脑袋。
那双烟灰色的眼瞳平静地对上了金色的兽瞳,跨越了空间的距离,仿佛宇宙间两颗对撞的星体:“王后陛下。”
银鸢尾帝国的现任王后爱斯梅瑞看起来并没有对鸢心近卫团的凄惨现状感到惊愕,她甚至只是迅速扫视了一圈浑身是血、摇摇欲坠的骑士长,视线着重在对方的断臂上定了一瞬,便又重新将注意力全部牵扯回双臂被束缚在身后的黑发青年身上。
“诺瓦。”
沙哑的女声缓缓咬着这个音节,仿佛在咬着一块令人困惑的、硌在柔软腐烂的膏脂间的坚硬黑色石头。
……
伊亚洛斯毕恭毕敬地后退到了更远些的角落,他甚至主动为二人设置了防止窃听的法术。有些事,就连他这个最得陛下信赖的骑士长也不得触碰分毫——比如神明,比如神选之人。
一场惊心动魄的互相试探。诺瓦面无表情地仔细观察着对方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肌肉变化,而那双金瞳同样正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爱欲之神并没有在你身上烙下神印,她拿你没办法。”几番含着刀光剑影的你来我往后,对方忽然毫无征兆地问道:“你真的是她选定的神选之人?”
哪怕被人揭穿了最为致命的秘密之一,黑发青年依旧毫无惧色得与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对视:“这对您来说重要吗?”
短暂的沉默后,光幕的另一端忽然爆发出一阵嘶哑的大笑声,断断续续的,夹杂着莫名的畅快与解恨意味:“我可真是——喜欢你!”
随着笑声渐歇,爱斯梅瑞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了。”
也不知道她在可惜些什么。
王后饶有兴趣地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黑发青年。也许是过去的经历,她的说话习惯缺乏贵族常见的弯弯绕绕——或者是因为凭借她的地位足以抛弃委婉:“你真能令神明复活?”
“您没有质疑我的资格。”对方以一种若被旁人听见会被吓晕过去的傲慢姿态,异常冷酷地回应道:“您只需明白,此时此刻,在爱欲之神面前,究竟谁才是被项圈困住的狗——在此之前,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他竟有些厌倦了似的耷拉下眼睛,一旁仅能瞧见画面的伊卡洛斯忽然觉察到似乎哪里不对——他猛地冲了过去,但是仅剩的左手还没有触及黑发青年分毫,便被人猝不及防地扼住脖颈,重重砸在了地上。
本就身负重伤的骑士长毫不意外得晕了过去,昏迷前他所瞧见的最后片段,是一双仿佛孕育着冰川的蓝色眼瞳。
……那家伙果然是在骗他,骑士于几近麻木的愤怒与绝望中,不甘不愿地彻底陷入了浑噩的黑暗。
失去术士供能的魔具顿时信号不良似的闪烁起来,画面咔嚓一声消失了。教授淡定地最后看了一眼王后那张终于流露出些许惊愕的脸,转而仰起头来,向正垂眼看着他的救世主扯出一个有些生硬的笑:“时机把握得不错,夸你。”
结果刚一张嘴,之前借着喝水故意咬破的舌尖又开始往外渗血。黑发青年的神情微微僵了一瞬,他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来,想要趁机舔掉唇边的血迹。
但还没等他完成那拙劣的遮掩,便被人掐着腰从地上提了起来。累得酸胀的下巴顺势舒舒服服地靠在对方的肩膀上,诺瓦几近本能地蹭了蹭,结果还没等他开口,要求对方帮忙解开绑住双臂的绷带,屁股上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钝痛。
教授:“……!”
黑发青年不可置信地慢慢瞪大眼睛。
“你明明答应了的!”他恼得想给人一口,奈何舌尖还在疼,只好先愤怒地指责这个莫名其妙揍他屁股的混账,试图让人对此感到良心不安:“我又没有瞒着你,所有计划都已经提前告知——”
“是啊,提前十分钟告诉我——请问我有的选吗?先生?”对方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
“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也得依据实际情况才能做出判断——更何况有你在不会出事的。”他在金发青年怀里不满地挣扎了一下,但唯一结果只有肩膀与手臂的酸痛更甚,以及屁股上又挨了重重一下,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救世主的声音异常危险地低低沉了下去:“‘活着或者死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嗯?”
“我只是在忽悠他,又没有真这么想。”他的宿敌用那双灰眼睛理直气壮地瞪着他,看起来竟颇有几分委屈无辜,就好像无理取闹的人是他一样——好极了,这家伙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这次做得特别棒,应该得到夸奖,而不是挨揍。
阿祖卡缓缓闭了闭眼睛。
……可是你确实曾这样做了,我的月亮。哪怕躯体已经毁灭,你遗留下来的计谋依旧如众生无法抗拒的命运般,不容置喙地运转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
他开始一圈圈扯开捆绑在黑发青年手臂上的绷带,过于脆弱的皮肉已经被勒出了青紫的痕迹。金发青年以一种堪称恐怖的耐心地一寸寸揉过,直到激起怀中人疼痛的战栗和些微隐忍的闷哼。
救世主的蓝眼睛幽暗难辨,某种阴暗危险的念头正在他的胸膛深处无可抑制地层层翻滚。如果疼痛真能令这人感到些许畏惧,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但他依旧只是慢慢垂下眼睛,凡是手指抚过的地方,那些狰狞的痕迹已经重归了健康。
“……阿祖卡。”
他的宿敌用重获自由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颈。对方向他张开了嘴,露出了舌面上被牙齿硬生生豁开的一道尚在淌血的口子。
“舌头也疼,帮我。”黑发青年含含糊糊地说。
第233章 在乎
救世主先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把他看得莫名其妙。然后那家伙忽然掐住他的下颌,俯身在他嘴唇的软肉上重重咬了一口,没有留力,凶得要命——这下好了,里外都在疼。
诺瓦猝不及防得嘶了一声,猛地后退几步,震惊地瞪着他,一时之间甚至迷茫大过了愤怒。
那个人居然罕见地拒绝了他的请求,他捂着嘴茫然地想,所以对方生气了?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没说“请”?
阿祖卡转身去处理尚在昏迷状态的伊亚洛斯了。骑士原本已经止血的断肢又开始隐隐出血,在地上攒了一小摊血泊。他蹲下身来,翻检了一下对方残留的魔具和卷轴,而他的宿敌正跟在他身后转悠,甚至不忘操心得同他叮嘱:“请别让他死了,他还有用。”
大概是受伤的缘故,对方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夹杂着很小声的隐忍抽气——也许是一直以来从他身上得到了太过充沛的安全感,以至于那个人甚至没有因为意料之外的欺负冲他发脾气,而是对此感到迷茫与疑惑,尚且带着几分委屈。
很想给人一个教训,结果没过几分钟又开始感到心疼、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对人太过严苛的某人:“……”
救世主站起身来,垂下眼睛,平静地往手帕上到了些水。他先是仔细擦拭干净自己曾触碰过外人的手指,然后将尚且蹲在地上观察昏迷骑士的宿敌拽了起来,毫不客气地用两根手指撬开了对方的牙关。
“舌头吐出来。”他低声命令道。
这一次对方很乖,淡红的舌尖也很软,滑得手指有些夹不住,以至于令人难以想象,正是这些柔软脆弱的肉块,搅动着构建出无数或是令人敬畏、或是迫人痴迷的字句来。
“……请再吐出来一点,”阿祖卡继续轻声道:“先生,我看不见。”
其实他能看见舌面上那道边缘发白的伤口。但是他想要看见对方喉管深处的、脆弱的水红色黏膜最细微的蠕动与颤抖,那些向着这具躯体最为温暖私密的内里延伸的柔软,让他忍不住想要触碰,想要舔舐,想要……吞吃。
“唔——咳!”
原本只是轻轻撑开口腔的手指忽然毫无征兆地深入放松的喉口,对于口腔黏膜来说过于粗糙的指尖顿时激起了强烈的会厌反应。黑发青年反应极大地猛地脑袋后仰,吐出手指,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他咳得眼泪汪汪的,眼镜歪在一边,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愤怒地瞪着某个辜负他信赖的混蛋。
结果罪魁祸首对此毫无愧色,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两根抽出来的手指,用拇指指腹摩挲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手很好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此时指节上却遗留着一层分外显眼的唾液,亮晶晶的,暧昧地黏连着,呈现出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色意味。
可惜被引诱的某人对此毫无所察,就在他甚至开始怀疑救世主洁癖发作时,对方忽然垂下眼睛,缓缓舔了一下指节上呈现出淡淡粉色的液体。
教授:“……”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礼貌发问:“您有病?”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舌面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但这不妨碍他对此人的古怪行为感到毛骨悚然,直觉告诉他,最好现在立即炸毛逃跑。
“您的喉口很浅,深入时反应也很大。”口中尚且残留着血腥味,阿祖卡若有所思地说。
……其实之前接吻的时候就有察觉,稍微深入些时,对方就会下意识躲闪。
“所以你想表达些什么?”黑发青年阴郁而警惕地盯着他。
“没什么,”那家伙微微笑了一下:“今后我会注意的。至于现在……”
救世主若无其事地冲他招了招手:“过来亲一下。”
见人黑着脸站在原地不动,他干脆自行勾过自家宿敌的后颈,在那紧抿的嘴唇上亲昵地吻了一下。
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你又不生气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了,刚才对方忽然舔手指大概是一种性暗示——所以为什么要突然耍流氓?教授匪夷所思地想,计划复盘,要求治疗,难道他们不是一直在说正事吗?
“……您也知道我生气。”对方一边轻轻地啄吻他的嘴唇,一边无奈地叹气:“如果我还在生气的话,您打算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对方带着出乎意料的坦诚,非常认真地回答他:“道歉似乎有些无力,拥抱更像是撒娇耍赖,解决不了问题——而且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生气。”
他皱着眉思考了片刻,发现自己着实无能为力后,干脆异常真诚地提问道:“所以我哪里做错了吗?”
……简直真诚且气人。
被抱住了。
教授慢慢眨了眨眼睛,那个人格外轻柔地吐出一口气来,用掌心磨挲着他的脊背。
“……抱歉。”他的恋人在他耳边温柔低语:“有一部分原因在我,是我将一些本该与现在的您无关的情绪,无法抑制地过度投射到您身上。”
阿祖卡将指腹深入怀中人的发丝深处,轻轻吻了吻对方的侧脸:“我知道您已经在努力改变了。”
至少已经学会了提前告知,救世主眸色深沉,但是还不够。
他的声音却是脆弱地渐渐低了下去:“可是您依旧会几近本能的靠伤害自己来获取‘利益’……而这让我非常的,不安。”
“……”
诺瓦犹豫了一下,慢慢抽出手来,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脊背。
“就像我本可以不在乎这里的环境是否脏乱简陋,不在乎您身上疼不疼,心里害怕不害怕,不在乎会不会让您受伤……”那个人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声音也越来越温柔:“然后当着试图从我身边将您偷走的、痴心妄想的小偷的面操您,哪怕您崩溃地哭着求饶也不会停止。”
教授默默拍人的手忽然一顿——是不是好像哪里不对?他怀疑地想,但是对方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可是我始终抑制着暴虐残忍、贪婪掠夺的本性——因为我爱你,我不希望你受伤,或者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