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宸自然是清楚户部的困境的,前朝末年早已荒废水利许久,导致各个河渠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一到汛期,若是运气好便能对付到秋收,若是运气不好,那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水患,这几年户部入项的银子几乎大半都填在了修筑河渠水利之上。
沈玉说完眼睛就不断瞄着一边坐着一言不发的靖边侯,前几日他知道陛下用金牌召回了靖边侯,原以为西境战事要结束了,谁知道临了了北牧横插一脚:
“侯爷对西境战事最为了解了,您看呢?”
凌夜寒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小老头,他一看这小老头的眼睛就知道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他赶紧抛妻弃子前往西境,果然他话音一落,整个殿内的朝臣都看了过来:
“陛下,眼看着入冬了,北牧和西蛮都是不耐久战的,速战速决当是上策,臣,臣明日就回西境,北境有玄甲卫镇守,当是无碍的。”
萧宸握着折子的手指一缩,想要驳回他的话,却看到了凌夜寒微微冲他摇头。
“你那伤不轻,这次带两名太医一并走。”
之后凌夜寒并未再参与户部禀报军费一事,而是找了借口出了大殿之后兜了个大圈子从后门进去,去了暖阁看麟儿。
过了半个时辰外面才有放轻的脚步声过来,趴在小床边的凌夜寒抬眼,就看到了走过来的萧宸,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萧宸却觉得心里不踏实。
摇床中的孩子醒着,嘴里咕咕哝哝不知道在说什么,萧宸晃了晃小床逗他,神色却并不轻松,过了许久他才开口:
“此次去西境不是非你不可。”
凌夜寒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
“我知道,但是没人比我更有经验,万一战事拉长户部的压力就太大了。”
他上辈子接手的江山比如今好了太多,至少国库充盈,各地水利也修了大半,可想而知那几年萧宸过的是什么样捉襟见肘的日子。
萧宸还想说什么,凌夜寒便站起身抱住他:
“哥,我会一切小心,不会冒进的,如今在朝中我帮不了你什么,在西境我的作用还大点儿。”
他当然知道西境并非他一人可以收拾,但是其他人没有他了解那萨仁,也没有他对永州以西的地形了如指掌,西境战事尾大不掉,最后劳神费心的还是萧宸。
“将朕的亲卫和暗卫都带着,不带你就不用去了。”
凌夜寒笑着贴着他:
“是是是,陛下说什么是什么。”
原以为能陪着萧宸守着孩子,却没想到分别来的这么快。
第二日萧宸想要亲自送凌夜寒出城,却被人死死按在榻上:
“不行,表哥都不让你出殿,你还要出城?现在外面这么冷,染了风寒怎么办?”
“哪有那么脆弱,他小题大做。”
“你自己摸你的手多凉?”
萧宸最后还是没能出去紫宸殿,只是目光中的担忧遮掩不住,却还是嘴硬出声:
“这一次若是再让朕发现你欺君,回来就不用进紫宸殿了。”
“是,这一次有陛下的暗卫在,我想欺君都欺不了。”
“你清楚便好。”
凌夜寒着了披风转身,推开紫宸殿门再未回头,从宫道上打马而去。
方才出城,便见到不远处的官道上一列马车挡住了去路,那马车虽然外形普通,但是用料却低调奢华,非寻常人能用的,凌夜寒在认出那马车上的徽标的时微微挑眉,赵孟先?
第93章 重生的赵孟先
初冬的寒风裹挟着城外的飞沙肆虐,凌夜寒勒停了马,距离那车架三丈的地方停下。
很快对面便有人过来行礼:
“侯爷,赵大人想找您一续,不知您可否方便?”
凌夜寒一扬眉,他倒是真想不出赵孟先此刻特意在城外堵他是想说什么?徐辉的帐他都还没找他算呢。
他策马上前,就见那马车四周的人都退散下去,他也微微摆手让身后的人都止步,一个人策马向车架而去。
城外的云层阴沉沉,仿佛要压在大地上,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雪。
车架的门被人从内侧拉开,车架内坐着的正是当朝中书令赵孟先,凌夜寒单手勒马抬眼看向里面的人,并未言语,两人目光交错间凌夜寒恍惚有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感觉,随后那道熟悉的声线便响起:
“一别隔世,侯爷别来无恙啊。”
凌夜寒的瞳孔骤然收缩,目光紧盯住眼前的人,那股不一样的感觉终于有了来处,眼前的人不再是如今的中书令,而是上辈子与他一同辅政十余年的赵孟先,他也回来了,他声音低沉寒凉:
“赵阁老。”
凌夜寒并未问出来这人为何知道他也重生回来的消息,白衣军师赵孟先是个多智近妖的人物,他只要想起一切,哪怕是看一眼他如今折子上的字都会清除一切。
赵孟先没有否认这句阁老,凌夜寒微微挑唇:
“西北战事焦灼,我奉命赶往永州,时间紧迫,阁老出现在这儿怕不是要和我叙旧的吧?”
赵孟先瞧着比之前瘦了不少,神色间也有些憔悴:
“宫里的小皇子是你与陛下的孩子。”
“这个你上辈子就该知道了吧,赵大人,恕我奉劝你一句,不是你的永远也不要惦记。”
赵孟先有些苦笑,他微微抿唇到底还是开口出声:
“我确实有借着徐辉之手让你远离陛下的意思,不过并非全由你所想的那样。”
凌夜寒只盯着眉峰微挑。
“无偏无陂,遵王之义。允执阙中方是帝王之道。天下动乱多年遇一名主不易,你于陛下来说太过特殊,那时我不希望你成为陛下的偏执,所以用了些手段。”
听了这一席话,凌夜寒面容讥诮,冷笑出声:
“赵大人说的冠冕堂皇,字字句句天下大义,说的你自己都要信了吧?自己骗自己很舒服吗?你敢说除此之外你没有半点儿见不得人的心思?”
被凌夜寒骤然点破,赵孟先面上倒是也并未出现难堪之色,反而像是忽然得到了一种解脱似的释然:
“是,我是心思不纯,不过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这么多年,守着那个人,说没有半分其他心思又怎么可能?萧宸于他是效忠的帝王,更是天上高悬的明月,他从未奢求过这轮明月可以独照他一人,所以他在府中寻了那几个人,瞧着那些相似的眉眼消解心中眷恋,他深深地望了凌夜寒一眼:
“你可真幸运,从一开始就得他偏爱。”
虽然眼前的人很讨厌,但是这句话说的凌夜寒心里就是莫名的舒坦,他就喜欢特殊,就喜欢在萧宸眼里,心里独一份的特殊。
赵孟先收敛起多余的情绪,轻拢袍袖:
“侯爷此去多加保重,军费一事无需操心,不日我便会前往江南收拢盐税。”
这句话倒是让凌夜寒有些意外,受前朝的拖累,盐铁这一块儿的税收大头,被江南氏族盘剥去了不少,那里盘根错节,收拢盐税可不是个好活,一个弄不好,怕是连回京城的命都没有。
凌夜寒调转马头,轻哼一声:
“阁老保重,别横尸江南。”
除却这人手段不太明朗之外,爱慕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前世种种,即便有人挑拨最后退却的也是他自己,凌夜寒不喜赵孟先,却也做不到将一切都推到他的头上这等逃避之事,再者,他出力,便免得萧宸费心。
凌夜寒带着随行禁军裹挟着烟尘而去,赵孟先缓缓阖眸片刻后开口:
“回城,进宫。”
紫宸殿中,萧宸看了两本折子便静不下心来,不知前世之事便算了,如今北牧席卷而来,他难掩忧心。
看着折子更加心烦,索性到暖阁去看麟儿,小东西这会儿刚刚吃完奶,躺在摇床上哼哼唧唧,萧宸将孩子抱出来搂在怀里轻轻哄着,逗得怀里的孩子咯咯地笑,这样真实又熟悉的笑声渐渐驱散了萧宸心底的不安,他用手背摸了摸孩子的脸颊:
“你爹爹打仗去了,也不知道这一次回来他会不会给他带白色的狐裘毯子回来。”
他抱着孩子精神发散:
“算起来上辈子你应该从未叫过他一声爹爹吧?”
萧宸渐渐有些理解凌夜寒之前心中的不安,一切重新开始,爱人在身侧,孩子在身边,这样的日子仿佛像是上辈子的一个梦境,他紧怕不知何时梦就醒了。
“陛下,赵大人求见。”
内侍的声音打断的萧宸的思绪,他吻了一下麟儿的脸颊,才将他重新放在摇床上。
这一日赵孟先在紫宸殿中待了一上午,没人知道这君臣二人都聊了什么,只是在午膳之前他们二人对弈了一次,以赵孟先输而告终。
“还是陛下技高一筹。”
萧宸撂下手里的棋子:
“你心都乱了,既是要去江南,便将一切都放下吧。”
“是,臣遵旨。”
第二日辍朝五月有余的天子,重临早朝,而在文官之首的人今日却不是赵孟先,而是吏部尚书,此刻的赵孟先已经在去江南的路上了。
半月的时间转瞬即逝,真正到了年底,京城已经彻底冷了下来,这半月雪便不断,紫宸殿也早早升起了地龙,而萧宸也似乎过上了和前世一样的日子,天不亮便起身早朝,每日看不完的折子,议不完的事,紫宸殿中的朝臣每日如穿梭子一般进进出出,唯有晚上,因着青离身子不堪惊扰,萧宸才不会再召朝臣。
一碗一碗的药喝进去,但是面色却总也瞧不出好,苍白的仿佛这些日子的药都白喝了,手脚也是终日都不见暖意。
这日夜里下了一夜的雪,萧宸下朝回来的时候,就见侧殿的门开了,青离被一个小侍扶着正步下侧殿外的阶梯,这紫宸殿的宫人不敢懈怠,早早便清理了院中积雪,不过这雪确实太大,刚扫了一遍,那台阶上便又积了一层浮雪,青离已进了九月,身子重,才下了两节阶梯,脚下便是一滑,身子便向一侧歪倒,那小侍扶不住这人,眼看着两人都要倒下去。
萧宸惊了一跳,快步窜身而去,却有人比他更快,在他到近前的时候青离已经被邢方抱在了怀里。
邢方看到过来的陛下正愣着,就听萧宸开口:
“愣着做什么?抱他进去,传太医。”
青离被安置到了榻上,有些好笑:
“传什么太医?我也没摔着。”
萧宸本身气血亏虚,早朝的时间长了有时会在回来的轿辇上犯困,方才这一下是彻底把他的瞌睡都给吓醒了,忍不住皱眉开口:
“这大雪天时辰还早,你起来做什么?起来不说还出去乱转悠。”
青离对他这气急败坏的声音不以为意:
“你如今朝务繁忙,若不这个时候出去,一日都见不到你的人。”
白日里这紫宸殿的官员便是往来不绝,青离自然也不好打扰。
萧宸喝了一口热茶暖了暖身子:
“都说行针太医就行了,你好好歇着。”
青离撑着起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萧宸顾及他的身子也没敢挣动,半晌青离甩开了他的手腕,面色不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