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众人议事他几乎没有听进去几个字,他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周景带着玄甲卫忽然出现在他面前,说萧宸病重的消息,每想起一次他都觉得周身发凉,萧宸只要消失在他的目光中,他心就像是提在半空中。
萧宸看着他惶惶的神色双手捧着他的脸,低头吻了下去,唇瓣相触,舌尖交缠,让凌夜寒几乎忘了方才的一切,萧宸轻轻咬住他的下唇,微微用力,像是惩罚一样,凌夜寒却还是粘人地凑上去,随便那人予取予夺。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凌夜寒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水雾,萧宸平日里欠缺血色的双唇此刻也红了一片:
“朕给你三日考虑的时间,去不去都由你。”
宫门外,赵孟先和成忠的车架并驾齐驱,于巷口分别时,两人遣散随从不知说了什么。
回到府中,赵孟先去了后院的梧桐轩,这里因栽种了一棵古梧桐树而得名,本来这院子是这宅子前主人的主院,修缮的极其奢华,只不过赵孟先并不是个沦于享乐的人,得了这宅子之后只将书房边的院子稍加修缮住了进去,而将造景精美的梧桐轩空了出来,直到两年前,他才忽然重新修缮了这座宅院,其后一年中这里陆续住进来了四位客卿。
赵孟先对他们礼遇有加,喜欢琴的他便为他寻来上等的好琴,喜欢书籍的,他就为他寻来孤本的古籍,只不过赵孟先对他们不似寻常朝臣对待客卿,他鲜少会问他们时政,也很少与他们针砭时事,只是时不时会到这院子里坐一坐,连屋子也不会进,通常都只一个人斟一壶茶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偶尔听人弹琴,读书,坐一会儿便走。
今日这几日也只当他是来院子里小坐片刻,赵孟先今日没有着人上茶,而是上了两壶酒,抬眼看向这几人,他们不是容貌多么出众,却总有那么一个地方肖似宫里那位九五至尊,两壶酒下肚,他面上红了一片,头脑混沌却又异常清醒,眼前都是今日进宫时萧宸扫向他的那一眼,只是那么一眼,他就知道,他的心思瞒不住那位这帝王了。
再抬眼看眼前的几人,他竟对当时起了那个念头的自己徒生一股厌恶。
“从今日起你们不必再在府中了,有想要回原籍的,府中会拨出银两为你们在原籍安置宅院,不想回去想要另谋生路的,我也可以为你们引荐,七日之内,将你们的想法说与管家就好。”
赵孟先说完便起身,步履有些飘忽地出了宅院。
西境兵乱的消息很快在朝野中传开,不少官员都以为靖边侯会主动请战,却迟迟等不到消息,世家子弟中不少是因着凌夜寒在秋猎中吃了亏的,如今逮到这个机会更是不会错过,这两日便是一些坊间的茶流酒肆都有凌夜寒怯战的说法流出。
“人家如今是一品侯,军功在身,又得陛下宠信,便是这辈子再也不上战场也一样一辈子荣华富贵,那西蛮的新汗王是个不好惹的,他何苦再冒险呢。”
“这话说的也在理,只要不打仗,就不会打败仗嘛。”
“冯兄快别说了,这话若是传到侯爷耳朵里,你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上次的刑杖还没挨够吗?”
提起上次的刑杖,窝火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哼,他就能在我们中间耍耍威风,那萨仁都欺负到我朝头上来了,怎不见他有刑杖我们那时的气焰?”
“说到底还不是陛下宠信。”
成保保今日正好下了值到这家酒楼吃肘子,肘子才刚上来他就被外面几个窝囊废的话给气的全无胃口了。
这事儿自然没能瞒住萧宸,这日凌夜寒到了衙门当值,他听后面色便沉了下来,摔了手中的折子:
“一群废物倒是有嚼舌根的能耐,将人拘到勤政殿外站两个时辰,不准送水送食。”
“是。”
如今调防宫中的周景亲率御林军出宫,一群聚众酒肆的子弟,不分身份尊卑通通被传召入宫,并着人通知其府中。
各府几乎是前后脚接到消息,自家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谁心中都清楚,陛下就是传召也万万不会传召到他们的头上,更何况宫中传召历来都是内侍,何来那么多的御林军?探听了一圈消息之后便知道问题出在了哪,一个个脸色都白了,这个节骨眼上骂靖边侯,还说什么陛下宠信,这不是连陛下也一块儿骂进去了?
宫门外的车架一直停到了巷尾,具都是进宫请罪的朝臣的。
深秋的日头虽然没有夏日那么毒辣,但是正午却也晒的紧,这些寻常养尊处优的公子在家中何曾被如此罚站过,没一会儿便有人大汗淋漓,甚至有人想装晕昏过去。
张福站在勤政殿的台阶上,施施然开口:
“陛下有旨,谁人晕过去了,等醒来继续站,站满两个时辰为止。”
早有伶俐的跪下请罪,张福连眼眸都未垂开口:
“这位公子嘴倒是伶俐,不过如今不是让您跪,是让您站。”
他微微抬手:
“去,把公子提起来。”
张福回宫时便看到紫宸殿外一群请罪的朝臣,他面上的笑意无可挑剔:
“诸位大人,不是奴才不愿为您们通禀,而是陛下早下了旨意,谁也不见,陛下还言,诸位有请罪的功夫不如教子严苛些,省的养出眼高手低,嫉贤妒能的口舌之人。”
这话便已经重了。
下午太阳西斜这两个时辰才算过去,萧宸下旨为这些人分发笔墨,着这些人写出自己有何军功,有何功绩,但是却没有吩咐人给桌椅,所以这些公子们不得不趴在地上写。
凌夜寒这两日心里都不平静,今日忙完手中的活便紧着时间回宫,骑马到了宫门口才发觉这路都快被车架堵住了,他有些着急,萧宸召了这么多朝臣议事?是西北兵变严重?他急忙问了一下宫门守卫,这才知道个大概。
“请罪?这么多人一块儿请?陛下什么事儿这么生气?”
那门卫与凌夜寒相熟:
“侯爷,您都不知,小人哪会知道啊?”
路过勤政殿凌夜寒就睁大了眼睛,这一群毛毛虫趴地上干嘛呢?
他忍不住靠近,呦,这不之前挨打的几人吗?他看到守在一边的竟然是张福:
“张公公,这是怎么个章程啊?这群毛毛虫干嘛呢?”
张福...一地的人...
张福就知道这位爷还不知道陛下这是给谁出气呢:
“回侯爷,这些人品行不端,陛下罚站两个时辰,如今叫各位公子将所获军功写出来,一会儿陛下过目。”
凌夜寒索性蹲到了几人身边,左瞅瞅西看看,看到上面那磕磕绊绊,东拼西凑的东西忍不住出声:
“没有就别硬憋了,比拉屎都费劲,脸都憋红了。”
他拍了拍手站起身,看向张福:
“他们?军功?陛下不嫌伤眼睛啊?要不给我张纸,我也写写,让陛下眼睛舒坦舒坦?”
第83章 离别在即
张福以为他是说笑的,结果凌夜寒还真是问他要笔墨的,堂堂靖边侯自是不能和这满地的毛毛虫在一块儿写,张福立刻着人搬来了桌椅,备了笔墨,凌夜寒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那群人,挽了衣袖,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洋洋洒洒写了一张又一张,写好之后他吹干了墨,笑着站起身,冲一地的人晃了晃手中的纸张:
“我的写完了,诸位继续努力哦。”
趴在地上一边按着纸张不被风吹走,一边绞尽脑汁的人狼狈抬头,知道靖边侯讨人厌,却从来没觉得他这么讨人厌过。
凌夜寒揣着折子往紫宸殿走,结果又见到了热闹的一幕,紫宸殿外的宫道上一群身着朝服的人正跪着,他有些纳闷,今儿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怎么宫里这么热闹?
“呦,诸位大人怎么跪这儿啊?今日是什么节日需要进宫请安吗?”
凌夜寒三分好奇两分看热闹地瞧过去,还真细想了一下今天是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他给漏掉了,瞧着他一副说风凉话的样子跪在地上的朝臣强压住心中的不快,今日陛下明显就是为这位靖边侯出气,他们就是心中再不舒服也不敢表现出分毫,反而替自家那不孝子给这位侯爷道歉:
“侯爷,是下官等教子无方,得罪了侯爷,还望侯爷念在他们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要同这些不孝子计较。”
凌夜寒愣了一下,想起刚才那满地毛毛虫,想也知道那群人嘴里说不出他什么好话,这是萧宸给自己出气?这个念头爬上来他嘴角就根本压不下去。
“大人们说笑了,我这刚刚下值想着给陛下请个安,真是不知发生了什么,若是得罪了我我自是不会那群毛...那群公子们计较,但若是惹了陛下不快,本侯可是不答应的,陛下既然没叫起,诸位就跪着吧。”
说完他脚步都不曾停留便进了紫宸殿。
进去便发现萧宸没在桌案后看折子,而是在里侧内殿与青离下棋,邢方就守在内侍一侧,他忍不住放轻了脚步凑过去,瞄了一眼棋盘,又看了一眼萧宸手中捻的棋子,睁大了眼睛:
“哥,你要输了?”
萧宸不咸不淡地抬眼,凌夜寒缩了一下脖子,他还从未见过萧宸输棋,青离这么厉害吗?
青离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长衫,斜靠在身后的迎枕上,血色浅淡的指尖落下一子,宣告了这局棋的终了,那双潋滟双眸调笑地瞧着萧宸:
“还下吗?”
他发觉这位瞧着满是帝王威仪的表弟性子也有些孩子气,这一下午说好只手谈两局,结果他下不赢就一直拉着他下,萧宸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本不是那等在意棋局输赢的人,只不过他发觉青离好似总是逗他,这种丝毫不曾将他当成帝王惧怕的感觉很舒服,但是却也很气人,难得挑起了他的好胜心。
他看了一眼凌夜寒,忽然眸光里笑意一闪:
“不下来,找个更厉害的人陪你下。”
凌夜寒还纳闷,萧宸下棋很少输,这些年也就与赵孟先那厮下的互有输赢,他哥不会输了棋就要找姓赵的来吧?再说姓赵的才没他哥厉害。
他正心底咕哝,就见萧宸向他这边看了过来,他忍不住左右看看,内殿除了萧宸和青离就是他和邢方,邢方还不如他呢。
“你来,陪他下一局。”
青离不曾起身,只手中把玩着棋子抬头,笑道:
“小侯爷精通棋艺?”
凌夜寒其实下棋不多,对手也很固定,比如说从未赢过他的成保保,和他从未赢过的萧宸,所以他也摸不清他到底下的好不好,应该是还行吧,不过他哥都输了,他估计也够呛,但是输人不输阵,他撸了一把袖子,搬了矮几过来:
“尚可吧。”
萧宸听到这句“尚可”只低头拿起了茶盏,喝了口茶,别开了目光紧抿了唇才忍住笑意。
青离不疑有他,让了凌夜寒先手,凌夜寒也不客气,青离看着落子的位置微微眯眼,接着落子,不过几手棋,与萧宸下了一下午都不曾动一下的人,此刻都不免撑着微微探身看向棋局,又看了看萧宸,虽然什么也没说,却仿佛说了千言万语,着叫更厉害?
凌夜寒见他淡定的神色不在,面上越发自信,下的更加虎虎生风,青离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离谱的棋风了,起初他以为这人是在做局,后来才发现他想多了,这棋菜的他眼睛疼。
凌夜寒一样是个输了就拉人继续下的人,青离被他折磨了两局之后,立刻用帕子压住了唇,溢出轻咳,消瘦的身子都跟着微颤,邢方冲他看了过来,就见他微微摆手:
“小侯爷果然棋艺精湛,只是我有些精神不济,还是改日与小侯爷切磋吧。”
说完他赶紧撂下手中棋子,撑着就要起身,邢方下意识伸出手,青离自然地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借力起身,萧宸目光落在两人的手上微微挑眉,他这一根筋的禁军统领照顾起人来倒是还有些样子。
见到青离少有急促的脚步,凌夜寒狡黠一笑,凑到萧宸身边搂住他的身子,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他是不是被我臭走了?”
萧宸斜觑他一眼:
“你还知道啊?”
“那是自然,谁叫他赢你了,不臭他臭谁。”
虽然他有些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但是他知道那些高手最受不了臭棋篓子了。
凌夜寒在他腰后僵痛的地方细细揉着:
“哥,勤政殿外一群毛毛虫趴地上写什么军功,因为什么罚的啊?”
萧宸想起外面的风言风语,不想凌夜寒知道,出征与否他希望凌夜寒自己拿主意,而不是受到谁的裹挟,索性随意开口:
“言语间对朕不敬便罚了。”
凌夜寒其实进来之前就猜到是因为什么了,见他避讳便知道他是不想他迫于压力,他在那人耳垂上吻了一下,从怀里拿出方才写的纸张:
“我见他们憋不出来怕你气坏了,就也写了一份,不知道全不全,你瞧瞧。”
萧宸低头看到他塞过来的纸,上面年份,战役,罗列的清清楚楚,那是凌夜寒从第一次随他上战场之后经历的每一次战役,写的密密麻麻,这里好些战役都是他们共同经历的,萧宸不是个爱缅怀过去的人,从前那些日子他甚至很少会想起来,如今看了这张纸才发觉,原来他们一块儿经历了这么多,他的指尖一行一行划过上面写着的战役,便知道外面的话瞒不住他:
“这个一品侯爵并非朕对你偏爱,这是论功行赏,你当之无愧,外面的风言风语你不必放在心上。”
凌夜寒圈住他,微微握住那人落在纸张上的手指,带着他一路向下,直到最末尾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