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宸心里有事儿,人虽然很累却也睡不着,只靠在凌夜寒的身上闭目养神。
车架停在了侯府的侧门处,这里离他的院子最近。
当年这宅子修缮的时候是萧宸亲自过的目,这宅子的布景有不少都是他的手笔,秋日的午后已经不如夏日那般炎热,水榭外湖内的荷花也开败了大半,倒是那红色的锦鲤被养的极好,穿梭在荷叶下的水间,他忍不住驻足看了看,只是如今身子沉,站了一会儿便觉得骶骨和腰处疼的厉害。
凌夜寒见这人有心事,估摸着也不想回房,便轻巧地把人抱了起来:
“那水榭是按着你画的图纸建的,我叫人布置了软榻,去歇歇?”
萧宸靠在他身上也不言语,凌夜寒抱着他小心穿过小拱桥到了水榭上,水榭四周纱幔轻舞,别有一番清幽之感,他故意转移了一个话题:
“哥,你是不是要给我封王啊?”
第75章 让你做权臣
九月底的湖中只剩下了残荷,湖中是个四面临水的水榭,平日里在此赏花赏鱼最是风雅,只不过凌夜寒在府中舞刀弄剑多一些,这水榭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来得了一次,如今是为着萧宸他临时让人布置了精巧舒适的软榻。
萧宸侧卧在上面,隆起的肚腹侧看越发明显,他出宫着了一身罗青色广袖长袍,此刻袍袖自然垂落在身侧,神色难掩倦怠,倒是听了凌夜寒的话后才微微抬眸,眼底讥诮之色明显:
“封王?哪来的这么大张脸?”
一场秋雨一场寒,因着昨日下过了雨,今日隔着细纱吹进来的风格外凉一些,话音刚落萧宸便被吹进来的风带着激起几声咳嗽,凌夜寒恐怕萧宸受了凉,连忙起身将迎着风的两面的细竹帘放了下来,随后搬了个小绣墩坐到他身边,顺手拿了一个果盘中的柑橘剥着开口:
“可不是我说的,陛下您那两封圣旨一下,又是陪祭又是特赐长史的,现在满朝文武都传扬我要被封王了。”
萧宸微展袍袖,修长的手指交叠痣与腹前,双眸微阖,他自是知道那群老东西是打了什么主意的,但是却不想给眼前这人好颜色让他开染坊:
“那长史为何被派到侯府,侯爷不清楚吗?”
提起这事儿凌夜寒就心虚,他拿着一枚剥好的橘子瓣递到那人唇边,橘子特有的清香味儿缭绕在鼻间,萧宸孕后偏爱酸一些的果子,最近最是爱吃这进贡来的柑橘,索性就着他的手吃了一瓣。
凌夜寒瞧着这人吃东西的样子心里都痒痒:
“我清楚,所以没往那处想,还是成保保今日巴巴过来,我才知道朝中的人这么看得起我。”
说着凌夜寒的面色有些讥讽,这是他与萧宸是这等关系,这人不曾疑他,若真是寻常君臣,这些人拱火怕不是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萧宸睁眼,手下意识轻轻抚弄了一下肚子:
“既然朝中的人这么看好侯爷,那不如随了他们的愿好了。”
凌夜寒一愣:
“什么?”
萧宸眉眼看他那副傻样:
“前几日不还说若是朕的身子瞒不住,你便让所有敢嚼舌根的人闭嘴吗?一个小小的侯爷便能让文武百官闭嘴?”
孩子坠的难受,萧宸想着撑着身子坐起来一些,却被腰间钝痛牵连的顿住动作,凌夜寒立刻伸手托在他的腰间,拿了一边备着的软枕为他垫在腰后和肚子下面,瞧着他靠的舒服了才贴边在软榻上坐下,手环在他的腰后细细帮他揉着僵痛的腰身,以为他心底有着顾虑,不由得安着他心开口:
“哥,你不用担心那些,只管养着身体,我自有我的法子。”
萧宸哼笑了一声:
“你的法子?你现如今可不是手握遗诏和兵符的顾命大臣,你之前甚少在六部行走,在六部中并无什么势力,仗着军中出身,那些将领在小事儿上或许会给你个方便卖你个面子,但若真到了动兵的时候,没有朕的旨意没有兵符,你能调来谁的兵?”
这一世的凌夜寒同上一世那大权在握,位极人臣的凌夜寒不一样,萧宸是权掌天下的帝王,有他在,凌夜寒便只是一个有军功的一品侯爷,朝臣给他面子,忌惮他,一是因为他身有爵位,位列一品,但是更多的还是因为萧宸的宠信,可谓一身荣辱皆系君恩,萧宸捧着他,他便是六部尚书都要矮他一头的侯爷,萧宸若弃了他,那朝臣的攻陷便如骤雨而至,顷刻间就可以将他湮灭。
凌夜寒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却安安稳稳垂眸给这人揉着腰:
“如今天下大安,四境都是你亲派的守将,便是有闹事儿作乱的也翻不起风浪来,至于京城,你若是真的有事儿,邢方和禁军还用等我开口再来动作吗?只要我与你这一同进退,他们自会为我所用。”
他绝不会做任何不利萧宸的事儿,自然也无需京城守将听命于他。
萧宸瞧着他垂着脑袋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听话乖顺又忠心的大狗,没忍住用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凌夜寒没防备被他戳的向后仰了一下脑袋,抬头便瞧见那人展颜的模样,他也乐了,继续把脑袋凑到他手边让他戳个够。
萧宸又戳了一下他的脑袋,一只手撑着额头斜靠着,神色懒怠地开口:
“这几日在吏部差事当的如何啊?也不见你回来说。”
凌夜寒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笑了:
“这两日事儿多,魏和光那老狐狸交代我的事儿都忘了和你说。”
“什么事儿?”
“因着上次京中时疫的事儿,文臣和武将的补缺撞到了一起,军中这两年总有些朝臣想着法子塞子侄进去,将领中的意见不小,之前还有几个知道我去了吏部私下来找过我,就是不想今年再被塞一些废物进去,我估计忠勇侯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今年补缺他想要公开比武,这样至少还能将有些有本事的选进去。
魏和光应该是和他通了气,便想着效仿前朝初年的科举选士,他推说你病中不见朝臣,就想着借我的嘴探探口风,老狐狸一个。”
萧宸闭着眼都能想到那摸着胡子的老狐狸是怎么想着诓骗凌夜寒的:
“被你看出来了?”
凌夜寒笑了:
“我又不傻,你不见朝臣还能不看折子吗?这不明摆着想着拉我入伙,一同和你说这个事儿吗?想来现在我在朝臣心中可是一等一的宠臣,有点儿什么事儿都想我到你这儿来吹吹风。”
萧宸睁开眼,一双凤眸微挑:
“吹枕边风吗?”
凌夜寒搂住了他的腰身,不敢压着他的肚子,趴到了他身边:
“想让我吹风也不是不行,至少这次吏部拔擢新人的事儿我是赞成的。”
新朝不能走老路,如今就有这么多人往朝中各个地方塞人,长此以往和前朝有何区别?
萧宸舒了一口气,坐起来一些,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像是强行打起了些精神:
“这第一届科举需要有个身份贵重的人压场,便由你和魏和光一并来担任主考。”
凌夜寒一愣,上辈子他掌权的时候科举已经举行了两届,他那时摄政自然无需亲自担任主考,倒是殿试的时候他亲自点过前三甲,虽然从未当过主考,但是他也知道对与每一届的考生来说,主考便是座主,与其他朝臣来说,自然是多了一层亲厚的关系,更何况这是第一届科举的主考官,萧宸这是为了让他收拢一批自己可用的门生。
看着眼前越发清瘦倦怠的人他就觉得窝心:
“哥,你不怕我伙同门生结党营私,动乱朝纲吗?”
萧宸额角有些胀痛,他抬手抵在额头上,侧眼瞧着身边这人淡淡出声:
“朕的江山还不至于让一个主考伙同学子便闹出乱子。”
凌夜寒抱了上去:
“陛下乾坤独断,自然不会让人生了乱子,是不是累了?这儿风凉,回屋里歇着吧。”
萧宸这会儿也没了精神,点了点头,手撑了一下软榻,凌夜寒扶他起来,起风了,他为他披了一件披风才慢慢陪着人走回他住的院子,虽然路不远,但是进院子的时候萧宸额角还是出了些密汗。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院子,凌夜寒虽然身居高位,但是却不喜铺张,他住的院子中没有什么名贵的奇山异石,也没种什么珍贵的树种,反倒是倒出了不小的空场,一边的廊下立着一个兵器架,上面都是他惯常用的兵刃,院子里更像是一个小型的演武场。
萧宸缓步走到了兵器架边,伸手摸了摸上面一个明显比其他兵器短了一截的红缨枪,这是凌夜寒最初学枪的时候他送给他的:
“都小了,还留着这个。”
凌夜寒珍惜地抬手拨弄上面的红缨:
“我喜欢看它,好看。”
萧宸眼角轻弯:
“许久都没见你练枪了。”
廊下风大,他被激的咳的微微弯腰,凌夜寒立刻揽住人的身子,站在了上风口:
“这里风大,你进去歇一会儿,等精神好了我耍枪给你看。”
说着便扶着人进了内室。
凌夜寒住的屋子同他的院子一样,简单的只有几样必备的家具,连花瓶,摆件都找不出几个,就连床幔都是素净的颜色,萧宸环视一圈: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朕苛待了你,弄得家徒四壁似的,给你的赏赐不会都折了银子了吧?”
便是抛开俸禄不说,逢年过节萧宸哪次都不少赏凌夜寒,只要是进贡来的东西总会三五不时送来侯府。
凌夜寒摸了摸鼻子:
“也没有,就卖了点儿寻常的,珍贵的物件我都单独收起来了。”
萧宸目光有些怀疑,凌夜寒揽着他往里走:
“不敢欺君,真收起来了,那可是我的宝库,没事儿我就过去看看,等你休息好了我带你去。”
凌夜寒摸了摸榻上,着人重新铺了床榻,用的最柔软的料子,铺的也够厚,这才帮萧宸除了外衣,伺候他躺下,随后自己也爬了上去,他将手环在了那人的腰间,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肚子,在自己的屋子里抱着喜欢的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有一种萧宸完全属于他的感觉。
萧宸人虽然累,却又没什么睡意,凌夜寒瞧着他就是有心事:
“哥,在想青先生的事儿吗?”
方才虽然被他岔开了话题,但是想来这个事儿萧宸是放不下心的。
萧宸侧躺着,神色少见的有些迟疑:
“嗯,他瞧着便是个心事重的,今日说的也未必是真的,若是真的因为这个蛊虫而出了什么事儿...”
凌夜寒抬手在他后背上轻抚:
“不会的,青先生看着很爱护肚子里的孩子,他应该是有办法的。”
萧宸沉默了片刻,过了许久才开口:
“我其实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起来我们从未见过面,他就仅仅因为我是他表弟就肯冒这么大的风险孕子用血为我制药,一路到京城颠沛流离,甚至不惜去了清辉阁受辱。”
萧宸想起青离在清辉阁遭遇的一切便心头火气,他合上双眼压住了那股躁动的情绪,青离这种没有什么理由便可以无条件对一个人好的所谓亲情让他十分陌生,但是又打心里向往,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体会过没有利益纠缠的亲情,凌夜寒抱紧了他:
“我知道你的感觉,小的时候我被卖掉为家里换粮食就是唯一的价值,后来我跟着你位列一品,他们闻着风跑过来认亲,也是为了权势地位,没有半点儿所谓的亲情,但是青离应该是个很纯粹的人,你的爹爹应该真的对他极好,让他这么多年都一直念着你,如果你当年没有被留在你父亲身边,而是跟着你爹爹回了罗族的地方,你应该从小就生活在那种温暖的亲情中间。”
虽然他没去过罗族的地方,但是看着青离,他也想象的到,那个地方应该没有那么多的名利纷争,亲人之间能真的互相爱护,真是令人向往。
萧宸笑了一下,似乎也想象了一下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我只是觉得不知道如何对他好。”
按着青离的性格和身份,他必然不会愿意与萧宸认亲而攀上个所谓皇亲国戚的身份,萧宸习惯性用封来打发身边的人,但是青离他却没什么办法。
萧宸毕竟精力不济,和凌夜寒说了一会儿话便真的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凌夜寒早吩咐了人准备了晚膳。
晚膳后时辰也晚了:
“哥,太晚了,今日就在我府里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