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寒心中一紧:
“你什么意思?”
青离却缓缓撑着腰背起身,衣袖顺着手臂滑下来时,凌夜寒依稀瞧见了他手腕上似乎有伤口,却也不曾在意,青离径自缓缓向内室的床榻走去:
“罗族人孕育子嗣便是以自身血脉为养料,孩子的诞生,便是父体衰弱的开始,短则三年,长则五年,便会耗竭而亡。”
第64章 朕明日去见他
这一句话就像是疾风骤雨下的冰雹砸到了凌夜寒的脑子上,让他耳畔都在嗡嗡作响,整个人愣在了原地,浑身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一般,心底巨大的恐惧开始将周身的感官都淹没,甚至眼前的画面都开始恍惚,萧宸遇刺,太医脉案上写着的旧伤复发,心脉耗损,上一世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被刀搅碎的碎片一样重新在他的脑海中开始拼凑。
他上辈子从未从边关回来就是因为完全没有想到萧宸的身子会出问题,萧宸在军中确实是受了不少的伤,但是他正当盛年,他不知道宫内的遇刺他究竟受了多大的伤,但是宫内有最好的御医最好的药,那人却也只撑了五年,难道真的是因为孕子?
他收紧了手指,眼睛死死盯着向殿内走的人:
“不对,罗族人如果真的孕子就会耗竭而死,你又何必要孩子?一定有办法是不是?”
眼前这人就怀着孩子,如果罗族人生子便是慢性自杀,他何必如此?
那人转过了头,眼中似乎无悲无喜,但语调却带着一丝嘲讽:
“总有些人愿意为了一些选择而付出代价,这很难理解吗?”
凌夜寒此刻根本无法冷静下来,他甚至想到了最坏的打算,声音冷的像是坚冰:
“如果,不要孩子呢?”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眉眼低垂,淡淡开口:
“若是不要孩子要看月份了,月份大了父体一样有损。”
萧宸很快就七个月了,再有两月便算足月,凌夜寒浑身都发凉,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你这么想要见到罗族人,该不会就是想要亲自告诉他他命不久矣吧?”
无论是他来还是之前邢方来,这人都是一直想要见到所谓的故人,若是必死的局还见个什么劲?
“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
那人轻撩眉眼,点墨一样的眉眼并无半点儿闪躲:
“是,见到他我才知道有没有法子,在下累了,大人若是无其他事儿可以出去了。”
青离手扶着床沿坐了下来,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似乎更显了几分苍白,凌夜寒都不记得他是怎么踏出的房门。
出了别院凌夜寒心情极乱,他这个样子也不敢回宫,他不敢保证里面那个罗族人说的就是真的,罗族留下的典籍实在是太少了,这件事儿很显然太医也是不知情的,他更不知道这个人急着见萧宸究竟是为了什么。
紫宸殿内,制衣局的人刚出去,萧宸便忽然开口吩咐张福:
“方才那几个桃粉色的料子看着是不错,叫人给侯爷也做两身衣服吧。”
张福瞧出陛下这是故意逗弄侯爷,笑着应下了。
萧宸不耐在屋内久坐,由着人扶着去了御花园的湖边走了走,只是孩子大了,沉甸甸压着,走到亭子中便觉得腰背和骶骨都被压的有些刺痛,身子也乏力倦怠,张福瞧出他累了,小声劝道:
“陛下,您看天色暗了下来,怕是要下雨,不如传了御辇回去吧?”
萧宸倚靠在御辇上,手轻轻扶着腹部,虽然期待麟儿的到来,但是他还是不是很喜欢如今自己这样的状态,回宫之后脸色不怎么好看,外面倒确实像是张福所说没一会儿便下起了雨,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甚至他看折子都不得不掌灯。
也或许是殿内昏暗,萧宸没一会儿便歪在软榻上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甚至辨不清楚是什么时辰:
“几时了?”
“回陛下,刚过酉时。”
萧宸躺的浑身发软的提不起力气,头也隐隐作痛,腹中的孩子似乎随他一块儿醒了过来,有些闹腾不休,他抬手安抚了两下孩子,抬眼看向殿门口。
张福知道他在敲谁,不得不开口:
“陛下,方才暗卫进宫,此刻侯在外面。”
萧宸撑着额角醒了醒神儿:
“叫他过来回话。”
暗卫在帷幔外单膝跪下:
“陛下,半个时辰前靖边侯从别院离开时面色有异,随后便纵马从东门出城,似乎也无目的地,只是一味跑马。”
萧宸看了一眼外面还在下的雨,眉心紧锁。
“他与里面的人说了什么?”
“陛下恕罪,属下不敢靠的太近,并没有听到。”
就在萧宸正要挥手让他下去的时候,暗卫再次开口:
“陛下,盯着大理寺的人来报,这几日确有人在牢房中打探别院中人的消息,属下派了人去跟,那人最后辗转回到了中书令的府上。”
萧宸转头微微眯眼:
“赵孟先?”
“是。”
赵孟先如何知道清辉阁有那位罗族人的?
“盯着赵府,小心些。”
“是。”
暗卫出去不久萧宸便有些神思不宁,正想着派人将凌夜寒捉回来的时候,殿外便有脚步声传来,张福立刻抬眼去看:
“侯爷,您怎么这副模样?”
萧宸也撑着腰身转过头去看他,毫不意外,门外的人可不正是个那个落汤鸡?
凌夜寒已经理好了思绪,迎着那人的目光有些局促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外面下雨了,骑马不好打伞,我这就出去洗干净。”
萧宸坐起来一些:
“过来。”
凌夜寒拖着水迹走到了他身边,蹲在了榻边,他看着眼前的人情绪就有些失控,那股最深切的恐惧就像藤蔓一样紧紧围绕着他,他根本不敢想如果这一次他再失去萧宸会如何,他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宸瞧出了他情绪不对,抬手抹了一把他脸上的水珠,叹了口气:
“去里面洗吧。”
后面是萧宸御用的汤池,凌夜寒将自己没入了池水中,这事儿他不能瞒着萧宸,万一那人说的是真的呢?他从池水中钻出来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立刻转过头去,便瞧着是萧宸走了进来,张福也没跟着,他下意识开口:
“哥,你小心地滑。”
萧宸下午沐浴过后身上着了一件靛青色的广袖内衫,外罩了一层烟紫色轻纱衣,发髻并未用冠束起,只是用发簪松松菀在脑后,他提了衣袍坐在了池边的圆桌旁,桌上摆了清茶,和果品,他抬手捻起了一颗葡萄冲着凌夜寒的脑门丢了过去:
“朕还以为你要淹死再飘上来呢。”
凌夜寒从水中抬手便接到了那颗葡萄,直接丢到了嘴里,哗啦一下从水中站起来,自己跳上来擦了干净,随意扯了一件寝衣套上便冲着萧宸这边过来,
“湿漉漉别往朕身上蹭。”
凌夜寒把头发包好,然后抄手将椅子中的人抱了起来,萧宸冷不防地身子腾空,下意识抱住了眼前的人,凌夜寒胸膛上还残留着池中的水温,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像极了从前军中养的那条大黑狗,粘人又护主,他索性放松了身子靠在了他的胸口上:
“正好朕累了,走着吧。”
凌夜寒瞧着他确实倦怠下来的眉眼心底就发紧,他没有将人抱上软榻,而是直接进了寝殿将人放在了床榻上,遣了所有宫人出去,放下帷幔,自己也爬了上去,萧宸好整以暇地靠在迎枕上等着他开口。
“哥,我今日去了你在宫外的别院,见到了里面那个罗族人,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他进别院就瞒不住萧宸,萧宸似乎对他这坦白的态度还算满意:
“嗯,还知道说实话,不错,那继续说说吧,那人与你说了何事让我们从来临危不惧的靖边侯将自己浇成了个落汤鸡回来?”
凌夜寒抿了下唇,在抬眼时已经尽量掩去了眼底的恐慌和害怕:
“那个罗族人说,罗族孕子有违天道,是有代价的,罗族人孕育子嗣时用自身血脉为养料供着孩子,孩子的诞生就是父体衰败的开始,短则三年,长则五年,便会耗竭而死。”
纵使他再掩饰,声音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萧宸听后也愣了一下,随后自己便被圈入了怀里,耳边传来了凌夜寒的声音: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是上辈子你...”
若是没有从前的事儿,凌夜寒会怀疑那人别有居心,但是上辈子萧宸确实没能撑过五年,而且他回想萧宸怀孕后的这段时间,确实身子差了许多,人瞧着总是疲乏无力,嗜睡又疲惫,他就更怕了:
“我上辈子查过你的脉案,上面说遇刺的时候你伤了肩膀,旧伤复发,心脉有损,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当时伤的严重吗?后来身子不好是不是真的因为生了孩子?”
关于上辈子的伤病,萧宸从未和他提过。
萧宸轻轻闭眼,拍了拍凌夜寒的肩膀:
“这里,中了一刀,是禁军中出了叛徒,正赶上生麟儿,出血量很大,加上伤口失血过多,此后一年身子都不大好,添了心悸的毛病,一直在用药,却也没什么效果,其后几年朝中接连改革,或许也是太累了,从前的伤病便总是犯,拖了几年,最后...”
他没再说下去,凌夜寒就紧紧抱住了他。
“哥,那人的话不可全信却也不能不信,不知为何,他很笃定我身边有罗族人,无论是我去问,还是邢方去问,他都几乎不说什么有用的东西,而是一味的想见那个罗族人,今日和我吐露这些后我问他有没有办法,他只说要见我身边的罗族人。
他做的所有事儿都是为了引你去见他,他知道邢方是谁,很容易可以猜到能指派邢方的人会是什么身份,但是即便这样他都敢用这种方式引你去见他,所以我有些怀疑他很可能知道你便是罗族人,今日他曾说盼着以为未曾见过面的故人安好,所以...”
思及昨日萧宸的话,他生母不详,差不到任何的线索,甚至很可能他是罗族人所生,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今天那个罗族人有没有可能与生萧宸的人有关系呢?
萧宸对上了他的目光:
“你是怀疑他或许与朕有什么关系?”
“哥,他的眉眼真的和你有些像。”
凌夜寒今日第一次近距离看那人就发现了他们眉宇间神似,虽然气质相差极大,但是眉眼确实很像,他现在宁愿相信那人是借着这个由子过来与萧宸攀亲戚,而弄出这一系列的谎话。
“想让朕去见他?”
萧宸一语道破了他的想法,凌夜寒收紧了手臂,眼睛片刻也不错地盯着他,眼底的不安难以掩饰:
“我真的怕你再出什么事儿,而且他自己也怀了孩子,我信他即便说的是真的也肯定是有法子避免的,哥,不然你见他一面吧,他一个人当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凌夜寒出去想了许久,最后他还是无法用萧宸的安危冒险,罗族灭族已经有百余年了,留下的书籍极少,这个人是他唯一遇到过的罗族人,他宁愿信其有。
萧宸沉吟片刻后点头,在凌夜寒的背上拍了拍:
“好,朕明日去见他,放心吧。”
凌夜寒搂着怀里的人,发现萧宸似乎不是很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