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瞧着尚好,侯爷,陛下有旨,着靖边侯总理京城时疫一事,每日一奏,不得有误,另,收缴靖边侯所持令牌,再不可起钥开宫门,即日起,非有本奏,靖边侯不必再入宫。”
凌夜寒被这道圣旨钉在了原地,手几乎是下意识摸到了腰间的令牌,这是萧宸刚刚称帝的时候送给他的。
“哥,你以后住在宫里我是不是就不能随便进来找你了?”
那会儿那人随手抛过来一个令牌:
“拿着这个,若是宫门下了钥,就用这个开。”
他拿到这枚令牌的时候高兴了好几天,花光了两个月的俸禄整日请军中的同僚吃饭喝酒,如今萧宸要将这令牌收回去了,他是真的不要他了。
张福看着凌夜寒眼睛都红了,也有些难做:
“侯爷,您和陛下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啊,陛下此刻正在气头上,您别在这个节骨眼上与陛下置气。”
凌夜寒近乎麻木地从腰间解下了这枚令牌,手指最后一次摩挲过这令牌的花纹才递给了张福:
“劳公公帮我回陛下,宫外一切我定会尽力,请他安心养身子,我从前所说过的一切都无半分虚假,若有违者必遭天谴。”
张福听着这话心都跟着咯噔咯噔的,这两位爷到底在闹什么啊。
凌夜寒出了宫,张福拿着那块儿令牌递到了已经起身靠在软榻上的帝王手中,代他转述了那句话。
萧宸接过了令牌,面上悲喜不显,张福只觉得今日的陛下似乎与往日都不同,周身笼罩着一股沉沉的暮色,似乎一切都不曾放在心上,而威仪却更重了些,让人再难看出心中所想,他犹豫再三还是闭了嘴:
萧宸却在此刻抬眸:
“想说什么?”
自认为将心事收敛的不动声色的张福心中微惊,忙微微躬身应着:
“奴才多嘴,奴才瞧着侯爷解下令牌的时候红了眼眶,这令牌摸着花纹油亮光滑,必然是时时拿在手上把玩,想来侯爷是十分珍视这令牌。”
萧宸眉眼微抬,语气未变却威压甚重:
“再多嘴,自去领罚。”
张福立刻跪下:
“奴才知错。”
萧宸的手微微碾过这令牌上的花纹,光滑又如何?珍视又如何?他知道在凌夜寒的心中他总有几分特殊,只是这特殊也没能召回上辈子铁了心守在边关的他,如今不过是失而复得的惊喜,愧疚,补偿罢了,此等心思他何屑之?
第41章 夜闯禁宫
夕阳的余晖透过寝殿的窗棂照进了进来,正好洒在侧卧于软榻上的帝王身上,高挺的鼻梁,瘦削的侧脸被这残阳映出清隽料峭的侧影,苍白的脸色也因为暖红的夕阳而有了几分温润的血色,只是他眉心微蹙,似乎睡梦中也不得安稳。
直到窗棂处停了一只鸟短促地啼鸣了两声,才惊醒了榻上的人,张福扫了一眼殿内当值的小太监,小太监急忙准备去轰走那只鸟,却被萧宸微微抬手止住了,眼底带着浓重的倦怠之色却并没有因为短暂的睡眠而得到丝毫的缓解,他醒来什么也没说,只怔怔出神地瞧着在窗棂上蹦跶的小鸟,恍惚间想起了一件事儿。
麟儿小的时候有很喜欢养小动物,也喜欢学小动物的动作,有一阵子就喜欢鸟,总是问他为什么他没有翅膀,为什么他不会飞。
似乎真的因为他动了心念,肚子里的孩子轻轻动了一下,萧宸倦怠的面上终于染了一丝浅淡的笑意,他轻轻点了一下肚子里面动着的小东西,像是在与他说话一样,声音极浅:
“还是喜欢鸟?”
张福上前了两步:
“陛下,这鸟这几日总在院子里盘旋,要不要让人捉了养着?”
萧宸想起从前御兽司给麟儿寻来的两只鸟,最后被他放了:
“不用了,着人在院子里撒点儿米,它们喜欢来就来。”
勉强把这小东西留在身边也没什么用。
张福点头应着,总觉得这两日的陛下不大对,太沉默了,而靖边侯也有两日没有进宫了,这在从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宸靠在软榻上,只瞧着那只鸟,这几日封朝,外面的折子几乎没几本递到宫中,两辈子加起来他似乎也少有这样闲暇无所事事的时光,人一闲下来身上各处的不适就显得难以忍受,胸口处闷窒的窒息感,腰间绵绵密密的疼痛像是跗骨之蛆一样如影随形,他闭上眼,手有些烦躁地按在腰侧上,张福瞧了出来:
“陛下是腰上不适吗?奴才叫徐太医进来瞧瞧?”
萧宸难得这一次开口的时候带了几分情绪:
“不用。”
张福跟着萧宸的时日长了,思索半天直接跪下开口:
“陛下,恕奴才多嘴,您如今身子不是一个人,您身上不舒服身边总是有个贴心的人陪着才好,就是有万般的事儿,也当以身子为重,几个月后您与龙嗣平平安安才最重要。”
萧宸听着他话里话外为凌夜寒说话一股烦躁涌上心头,上辈子凌夜寒从未回来,他不是一样忍了过去?只是时隔两世,张福伺候他用心,他不愿迁怒,闭着眼开口:
“你觉得凌夜寒在朕就能舒坦?”
“奴才不敢揣测圣意,靖边侯虽则年轻气盛了些,却是最爱重陛下之人,陛下是天下之主,是在给这天下当家,俗话说不聋不瞎不配当家,侯爷若有不周到惹了陛下的地方,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一马就过去了。”
萧宸睁眼,垂眸瞧着这伺候了自己两辈子的大内总管:
“凌夜寒是不是给你送银子了?你这么为他说话。”
张福笑了,白白胖胖的一张脸瞧着就让人舒坦:
“侯爷从前还问您借过银子呢,谁给奴才送银子侯爷也不会给奴才送银子啊。”
萧宸沉默了良久才开口:
“日后这朝中他依旧是尊贵的一品侯爷。”
这一晚萧宸就寝早,这两日的变故实在是他始料未及的,前世种种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他习惯时不时看向门口,盼着那个不会回来的影子,和那个时不时就会蹬蹬蹬跑到寝殿找他的孩子,耳边恍惚间听到最多的就是临终时门外哭喊要进来的麟儿的声音,每一次闭眼准备睡觉的时候他都想着能梦到那个孩子。
但是自从凌夜寒出宫之后,他一次也没有梦到上辈子的事儿。
寂静的宫城中,巡逻的禁军穿梭在宫墙之间,一道身形极快的黑影从冷宫那个不起眼的方向的城墙上一掠而下,如今陛下空置后宫,这前朝的冷宫平常更是连宫人都很少来,来往巡查的人最少,他脚步轻的像猫,又似乎对禁军巡防的时间和路线极其清楚,巧妙地避过了巡查的禁军,一路从冷宫中溜了出来,找了一个空隙攀到了附近一个宫殿殿顶。
底下一路巡防的邢方感觉出有些不对,抬眼看了上去,安静的殿顶只有风过去的声音:
“刑统领,怎么了?”
“没事儿,走吧。”
等巡查的人都过去,那道影子才开始动。
一刻钟后,邢方跃到了紫宸殿的屋脊上,正看到了蹲守在屋脊后面的那人,那穿着夜行衣,却没遮脸的人可不正是两日未曾进宫的靖边侯?
两人四目相对,凌夜寒满眼的血丝,神情偏执的有点儿吓人,看到邢方之后默默拿出了一个匕首,就在邢方手也放在腰间佩刀上的时候,他看到了凌夜寒将刀抵在了自己的的脖子上。
邢方......
他微微上前一步,那匕首就已经在凌夜寒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线。
邢方第一次这么头痛。
片刻后,屋脊上,凌夜寒用刀子抵着脖子盘腿坐在萧宸寝宫内殿的房顶上,邢方坐在他的不远处,夜风吹过,活像是这寝殿的屋檐上中多了两只脊兽。
半晌,邢方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开口:
“侯爷,您这是闹哪一出啊?这是夜闯禁宫你知不知道?”
凌夜寒就像是尊只会开口说话的雕像,眼睛盯着脚底下的瓦片出声:
“知道,陛下这个时辰睡了,他身体不好,你禀报陛下也等天亮吧,我就想在这儿坐会儿,什么也不做,你不放心可以一直看着我,天亮了我就走。”
邢方挠了不知道多少下头,但凡换个人他此刻直接叫禁军拿下,偏偏是这个鬼神瞧着都头疼的靖边侯,这事儿往大了说那是夜闯禁宫,谁也担不起,但是往小了说,这说不准就是陛下与靖边侯闹了别扭,他在陛下身边当值多年,这位侯爷犯事儿不是一天两天,哪一次也不见陛下真的重罚。
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给自己开脱,相比于夜闯禁宫,抗旨的事儿更大,抗旨这靖边侯都毫发无损的官复原职了,夜闯禁宫也没必要惊动已经睡着的陛下吧?要是真的逼急了,这位爷想不开抹了脖子,他可真是担待不起啊。
自从当上了这禁军统领,所有难题似乎都是这位侯爷给他出的,到了最后邢方想开了,他的职责是护卫陛下安全,陛下只要安全,他就不算失职,这一晚,就这样,两个人在屋顶吹了一夜的风,而凌夜寒也算是说话算话,天一亮就走了。
萧宸这一晚朦朦胧胧似乎又做了梦,似乎是在景福宫,一大一小,虽然瞧不真切,但是他就是知道那一大一小是凌夜寒和麟儿,耳边都是孩子熟悉的稚嫩哭声,很不安,很害怕,听得萧宸心都跟着刀绞:
“父皇说你会保护我的,是吗?”
随后的声音他也很熟悉,只是似乎有些哽咽:
“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永远保护麟儿的。”
眼前的一幕幕都似乎隔着一层雾气,他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第一次坐在龙椅上,他身边那始终牵着他的人亲自将玉玺置于御案上,鼓励似的对着孩子点点头,而后,他看着麟儿举起了象征帝王的玉玺,听着底下如潮水一般的山呼万岁,眼前的景象像是镜中水月一样,在这里似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日复一日的重复。
眼前的凌夜寒不再是他熟悉的模样,他不再穿浅色的衣服,面上没了从前的轻佻,他开始变得沉默,变得喜怒不形于色,学会了手段刚柔并济地游走于群臣之中,他住在了景福宫的侧殿,每日午膳和晚膳都会陪着麟儿用,晚间会到麟儿的寝殿去陪他,每一次见到孩子他才会在脸上挂上笑容,依稀间有两分从前那位无忧无虑的靖边侯的影子。
榻上一大一小并排靠着,凌夜寒好像总是有讲不完的故事来哄麟儿睡觉,寂静的寝殿中,慢慢只剩下了越来越小的讲故事声和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凌夜寒拍哄着身边的孩子,待他睡熟了才会轻手轻脚地从榻上下来,回到侧殿继续看折子,握着一只蓝墨的毛笔,行蓝批,直到深夜,就这样,春去秋来,一日复一日。
日光洒在了寝殿的帷幔上,萧宸缓缓睁开眼睛,竟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直到摸到了隆起的腹部他才知道,梦醒了。
他微微怔着,心绪难平。
张福瞧着他醒了这才领着宫人伺候他起身,没一会儿张春来进来禀报:
“陛下,邢统领在外请罪。”
萧宸这才微微回过神儿:
“让他进来。”
萧宸着了中衣,还未束发,按了按眉心:
“清早有什么罪可请啊。”
邢方直接单膝跪下,眼睛熬的通红:
“陛下,昨夜侯爷夜闯禁宫,就一直坐在紫宸殿的房顶上,时辰太晚,臣不敢惊动陛下,想着劝侯爷回去,只是侯爷带了一把匕首抵在脖子上,臣一靠近他就要要动手,他说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坐一会儿天亮就走,臣无法,只得在房顶上陪了侯爷一夜,臣护卫宫城不利,请陛下责罚。”
饶是见多识广如张福,此刻看向邢方的目光中都忍不住带出了几分同情。
倒是萧宸脸色阴沉,上辈子白活了,用刀抵着脖子?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等威胁人的手段。
“他不是爱抹脖子吗?去给他送十把匕首,让他挨个抹。”
第42章 疯了,抹脖子
出了宫的凌夜寒连府也不回,径直去了京兆尹府,他得旨全权处理京城之中疫病之事,这几日便在京兆尹借了一个院子,京城中各个街道,每日接诊人数,分男女,老幼,轻症与重症分别记录在案,以及所耗药品数量,皆要在第二日清晨回禀,回禀时需负责街道的禁军百户,登记造册的文书同时到场。
此刻京兆尹的院子中已经陆续有人赶到,凌夜寒在京兆尹的门前下了马,京兆尹的一位从六品文书迎了过来,凌夜寒扫了一眼那侯在门外的人,这一眼看过去就不止少了一个百户,他的面色冷了下来:
“点卯了吗?”
那文书年纪不大,小声回道:
“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