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宸这会儿实在没有精神,周身的关节处就像是被打散了泡在醋里,呼吸间都是灼热的,他也怕他病的厉害若是昏睡过去,朝野上下便乱了套,本想召赵孟先入宫,不过清早凌夜寒对时疫的敏锐和果决倒是让他意外,那等处事之法可以说是当下最稳妥的做法,此刻昏沉之下,也就难免想着不如放手,让他去做。
“我能。”
凌夜寒回答的干脆又郑重,萧宸短促地笑了一下,倒是还挺自信。
“张福。”
“奴才在。”
“即刻起,靖边侯之意,以朕的口谕传令出去。”
张福躬身应下,凌夜寒心下一暖,这个时候萧宸一定非常信任自己,才会下这样的旨意,他抱着怀里的人,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颊,又担心又心疼:
“哥,你一定好好好的。”
萧宸感受到这黏黏糊糊的蹭弄,仿佛和早晨下令时的人不是一个人似的:
“嗯,你别给朕惹乱子就好。”
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也不舒服,这会儿动的有些频繁,只是还小,虽然在动力道却不大,像是小鱼在游动一般,萧宸合上眼,手覆在小腹上轻轻安抚了两下,凌夜寒看到他的动作:
“它在动吗?”
萧宸微微点头:
“嗯。”
凌夜寒试探着伸出手,见那人没有阻止,这才轻轻覆在了他的小腹上,果然,手心中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他也会没事儿的,你们都会没事儿的。”
但是现实却没有那么顺利,萧宸的高热根本退不下来,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便意识昏沉,凌夜寒急得眼睛发红,搂着他不断在给他的额头上换帕子,帮他按摩酸疼的腰背,此刻宫外的回禀终于到了。
“陛下,侯爷,宫外去几位朝臣家中的御医已经都到了太医院的侧殿,几位大人正装类似,高烧,伴有咳喘,也有的引起腹泻,太医在一起商议后确定这应该是时疫所引起的。”
虽然早已有所准备,但是凌夜寒的心还是沉下去了些:
“说法子,这时疫严重吗?应该如何应对,如何防治?”
徐元里开口:
“侯爷,如今患病之人都是刚刚发病,臣不好判断是否严重,不过一般时疫都是需要接触才可传染,为今之计,还是要将已经患病的人隔开医治比较好。”
凌夜寒微微皱眉,每一次的时疫都是轻重不一,有的不会要人性命,有的却要不知死多少人,如今如果贸然下旨隔开,朝臣一定会恐慌,但若真的严重,也不能这么放任下去。
凌夜寒看向徐元里:
“若是这时疫先发于驻扎的地方,派去的太医可否判断严重与否?”
徐元里点头:
“若有早期发病的人,下官根据症状大约可判定。”
“好,传旨给邢统领,让他的人务必在明日日落之前将消息传回京城。”
“是。”
凌夜寒思虑着眼前的事儿:
“随驾禁军如今已经到了城外,唯有随行的朝臣,家丁等人还有感染的可能,徐太医,一会儿你开一个人人都能喝的固本培元的方子,可以没用,但是不可喝出问题,张福你将这方子送到各府上,只说春雨寒凉,回銮期间不少朝臣因此受了风寒,今,明两日特赐休沐,着官员在家休养,这方子是太医院根据风寒所处的方子,务必让各位大人保重身体。”
徐元里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各个朝臣府中都有府医,这药方一到便知道是什么药,这没什么作用的补药一看就是陛下示恩所赐,朝臣收到这药反而不会太过担忧时疫的问题。
张福连连应是出去传旨。
萧宸高热不退,徐元里建议可以用凉水擦拭身子。
寝殿内,凌夜寒脱掉了外套,只着了里衣,着了宫人端了水来,他怕萧宸一直这样靠着不舒服,轻轻搂着人让他侧躺下来,观察着他的呼吸,见他没有喘息费力,这才放下心来,他轻轻抬手解开了他的衣襟,胸膛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疤,他忍不住将目光移到下面,原本平淡的小腹,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弧度,而那人即便如今睡下,一只手也在护着这那里。
他用微凉的毛巾擦拭他的身上,甚至不太敢抬头看那双闭着的眼睛,只要一眼,他就能想起上辈子萧宸无声无息躺在榻上的模样,一股剧烈的恐慌感袭来,重来了一次,一切都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只是一次微小的路线的改变,就能引起这么大的变动,他怕这一次他也无法留下萧宸。
帮那人擦好了身上,他就上了床榻,蜷缩在他身边,轻轻搂住人,大着胆子,在他的唇边亲了一下。
第36章 同样的梦境
凌夜寒不敢再趁着这人昏睡占便宜,只蹭了一下唇角便立时准备起身,却不想这时身侧的人靠了过来,因为高烧而灼热的身体贴在了他的身上,尤其隆起的腹部,正贴在他的小腹上,萧宸睡梦中似乎也并不安稳,转身似乎想要寻求刚才微凉的触感,薄唇便这样擦过了凌夜寒的脸颊,手臂也环了上来,凌夜寒的脑子哄的一声炸成了一锅粥。
寝殿微热,凌夜寒穿着里衣,方才出的汗此刻微微消了下去,周身都是汗湿后的凉意,萧宸似乎很喜欢身边这冰冰凉凉的东西,身子不断往他的身上靠,凌夜寒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热。”
萧宸脸颊染着红晕,手将凌夜寒刚刚为他穿好的寝衣扯开了一些,凌夜寒浑身也开始燥热,他连忙平心静气,让宫人再备水和毛巾,他拧了湿毛巾,在他脖颈和胸口处擦拭,眼睛半点儿也不敢乱瞄,嘴里不停地说:
“很快就不热了,很快就不热了啊。”
毛巾的凉意让萧宸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不自觉去抓凉爽的毛巾,凌夜寒拧了干净的毛巾帮他擦脸,过了好一会儿,这人才平静地睡了过去。
凌夜寒坐在榻上,瞧着那人睡着后安静的眉眼,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叫了张冲伺候在萧宸榻前,自己一个人爬到了床下,去了里侧叫了冷水,他只要一闭上眼睛满眼都是方才萧宸往他怀里蹭的样子,心底就像是有一个野兽在嘶鸣,叫嚣着让他抱上去,去吻住他,就在野兽要冲出牢笼的时候,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去,耳边似乎都安静了。
凌夜寒擦干了头发换了衣服重新进去,张福端了药进来:
“侯爷,徐太医说着药务必要让陛下喝下。”
凌夜寒拖着人的身子起来一些,他刚刚冲完凉水澡的身上冷的像冰块儿,这凉意让萧宸还如方才那般往他的怀里凑,凌夜寒只怕自己那龌龊的反应亵渎了这人,一边用手臂搂着他,一边不动声色地把屁股往后伸。
一碗药喂下去,凌夜寒从脸红到了脖子,安抚好人睡下,又爬下去一盆凉水浇下去。
张春来没忍住凑到张福身边:
“师父,侯爷都要了两盆凉水了,侯爷不会也发烧了吧?要不要让徐太医进来瞧瞧?”
张福反手敲了一下他的脑壳:
“管住你的眼睛,闭紧了嘴。”
张春来立刻闭嘴不敢说话了。
萧宸的烧直到深夜才将将退下去一点儿,但是人一直都没醒过来,凌夜寒去偏殿见了太医,汇总了外面朝臣和禁军的症状,确有一部分人高烧烧了三天,期间有一天多都是昏沉沉的睡着,现在除了按着太医的方子用药和等之外没有什么好法子。
他进了内殿爬到榻上,陪着身侧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紫宸殿外的夜黑了下来,但是殿内此刻却是灯火通明,身边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都是人,所有人都面色冷凝,神色匆匆,内侍的手中端着铜盆,盆中竟然都是血,明黄色帷幔中的身影被几人围着,还有不断盛着血水的盆被从里面端出来,耳边是压抑的痛呼声中极为熟悉,是萧宸。
“快,将参汤喂给陛下。”
帷幔中人影交错,凌夜寒周身都被寒夜笼罩,他想要上前一步,但是脚却被盯在了原地,动都动不了一下。
忽然窗外有火光传来,燃着火的箭簇被射入院中,窗外甲胄摩擦和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护驾。”
箭簇未曾停歇,火势顺着窗棂蔓延,噼啪的燃烧声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窗纱被点燃,火舌缭绕而上,浓烟滚滚传了进来,凌夜寒疯了一样想冲进去,但是他动不了,他能感受到火的灼热,能听到漆木迸裂的声音,也能闻到刺鼻的浓烟,就是动不了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殿内的内侍乱作一团地灭火,外面兵器相撞的声音传来,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刺杀。
高喊护驾的禁军冲到了殿内,将内殿团团围住,而帷幔内的声音也已经越发微弱,直到,火光之中,谁都不曾想到一名穿着禁军服的人目光狠厉,将刀刺进了帷幔。
“萧宸。”
凌夜寒看向帷幔目眦欲裂。
他骤然睁开了双眼,胸口处起伏未定,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入目的是明黄色的顶帐,依旧还是紫宸殿,但是耳边没了喊杀声,眼前的火光和浓烟也尽数消失,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密汗,却忽然听到身侧的一个声音:
“没大没小。”
凌夜寒骤然低头,就见萧宸醒了,立刻冲着外面吩咐:
“哥,你醒了,怎么样?张福,叫太医。”
他抬手在这人的额头上探了一下,这人额头上出了不少密汗,虽然还是有些热,但是比起下午那会儿灼热的温度已经好了许多。
萧宸想起方才那个梦,虽然没有看到帷幔里的人,但是他知道里面那个人就是他,或者说是上次梦到的那个他,如此真实的场景,竟像是经历过一次一样,他看了看凌夜寒这惊魂未定的模样:
“做噩梦了?”
凌夜寒对上那人的目光没来由的心虚:
“嗯。”
“梦到朕了?”
凌夜寒身子都是一僵,他有种感觉,刚才那根本不是梦,或许那就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儿,萧宸是在生产时遇刺的,时间,地点,就连纵火都是对的上的。
“梦到朕什么了?”
“就是梦到你高烧不退,然后有人行刺。”
萧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听了这话笑了一下:
“朕也梦到有人行刺,这刺客倒是忙碌。”
凌夜寒心下却是一紧:
“我就在边上守着你,什么刺客来了都不会伤到你。”
这话一出口萧宸倒是再次想起了那个梦,梦中应当是他在生产,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凌夜寒的影子,再思及上次的梦,倒发觉竟然能奇异地连上,难不成梦中凌夜寒这犟种一直在永州没回来?他抬眼又瞧了瞧眼前这人,眼睛熬的通红,和小狗似的守在他身边。
他招了招手,凌夜寒立刻到了他身边,心里又愧又怕,忽然就仗着胆子凑上去抱住了他,轻轻将脑袋搭在了那人的肩膀上,萧宸倒是被他这举动弄得有些窝心,方才升起来的念头瞬间就摒弃了,这黏黏糊糊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在永州待那么久的模样,他抬起手在他的背上安抚地拍了两下:
“好好的,撒什么娇?”
耳边闷闷的声音传来:
“没撒娇。”
萧宸轻声笑了一下,带出了两声轻咳。
徐元里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了这要命的一幕,提着药箱的手都是一抖,很想转身就出去,萧宸抬眼扫到了他也没有松手,只拍了一下怀里人的脑袋:
“没撒娇就自己起来。”
凌夜寒红着脸起来,给太医让出了地方。
“陛下此刻可还有胸口闷窒的感觉?”
萧宸点了点头,他此刻就是觉得胸口闷胀。
“陛下夜间靠起来一些,当会缓解,臣见了宫外为朝臣和禁军诊治过的太医,这次的时疫会反复高热,多数人用了牛黄丹会缓解,只是这牛黄不宜有孕的人服用,臣只能换一些温和的药来,再辅以针灸和冷敷,只是这样效果会慢一些。”
萧宸抬手探到了腹部,方才他还感觉到他动了,这会儿倒是安静了:
“朕无妨,你自去开药,务必保孩子平安。”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