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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阳大人升职记_分节阅读_第80节
小说作者:天谢   小说类别:耽于纯美   内容大小:696 KB   上传时间:2025-10-09 12:01:35

  这人还是那么滑不留手,始终似是而非、意图不明。就好像无根的刺蓬,随着风向不停滚动;又似传说中的无脚鸟,除非死亡永不落地。

  一点都不可爱。

  秦深忽地停下脚步,说:“我不去宴席了,直接回府。他们问起来,就说……哼,不需要解释,我是亲王。”走之前,他又叮嘱叶阳辞一句,“记得喝炖灵芝蜜水。”

  萧珩意外地看他背影,嗤道:“这是呷醋一缸,退避三舍了?”

  叶阳辞蓦然伸手扣住他的脉门,似笑非笑:“他明早就要出京,只有这一夜的时间,不先走一步,如何来得及?”

  手腕内与指尖的一点接触。萧珩听见自己心跳声如擂鼓,面上仍是放荡不羁,笑问:“来得及做什么?”

  叶阳辞道:“来得及进宫出首你。如今他可是陛下的好侄儿,拿你这个对大岳心怀怨恨的蛮王余孽,去换检举之功与陛下信任,岂不是一本万利的事?”

  萧珩这下变了脸色。他想脱身,叶阳辞却将他脉门扣得紧紧,指尖放出一道决云真气,禁锢了他的内力运转。

  “下次记住,习武之人,别这么大意地把脉门展露给别人。”

  萧珩盯着叶阳辞,一字一句:“在我看来,你不是‘别人’。而且这不是大意,是不设防。叶阳,你还不明白?”

  他反手扣住叶阳辞的手背。

  叶阳辞一怔,再一怔,倏然惊觉不对,忙不迭把手松开。

  萧珩趁机重获自由,哈哈笑道:“你上当了!”

  他快步疾走,拉开雅间的门,一脚踹飞离门口最近的酒桌,满脸酒意,大着舌头:“什么破席,怎么出去进来一趟,位置都不对了,堵老子的路!”

  一室皆惊。宣闻燕起身看去,怒道:“这厮是谁,如此嚣张?来人,给我拿下!”

  席间有宾客认出,拉住他劝道:“是长公主府上的,‘那位’。看着喝醉了,算了算了,不过踢翻一桌残羹剩菜。”

  酒楼的仆役闻声而来,用冷水棉巾给萧珩擦脸,哄他回自己宴席所在的雅间去。

  宣闻燕刚平息怒气,又见叶阳辞走入雅间,便赔笑道:“叶阳大人更衣回来了,可有见到王爷?”

  叶阳辞淡淡道:“他是亲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如何知道?夜深人倦,就此告辞,多谢宣郎中款待。”他拱手告辞。

  主客走了,席也被醉汉搅扰,余下宾客觉得无趣,纷纷告辞。宣闻燕送完客,琢磨着:这两位爷应该算是消除芥蒂了吧?回头陛下问及此事,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回复。

  出了酒楼,叶阳辞刚要上马车,就被暗处转出的萧珩拦住:“车上说话?”

  叶阳辞点头,让他进入车厢。

  萧珩坐定,说:“我回过神来了,秦深没必要进宫告发,毕竟无凭无据。而且我不曾对他有过背叛之举,出首我并无好处,反倒损失了一个或可同路之人。秦深的确各方面防着我,但也不至于心胸狭隘。”

  叶阳辞反问:“你叫他秦深?”

  萧珩:“我尊称他伏王殿下,你又打我。”

  叶阳辞:“……”

  叶阳辞撇开这茬不提,转了话风:“萧千户既是瑶王之孙,国仇家恨我能理解,但若一味只想向大岳复仇,恐怕与我们成不了同路人,迟早分道扬镳。甚至将来凶终隙末,把之前的同舟交情一并扬了灰。”

  萧珩道:“我说我要复仇了吗?”

  叶阳辞问:“你不复仇吗?”

  萧珩又道:“我说过我不复仇吗?复仇的方式有很多种,并不一定就要颠覆国家、燃烧战火。”

  叶阳辞追问:“那你想要的方式是哪种,手刃仇雠?改朝换代?”

  萧珩不答,只是似笑非笑看他。

  叶阳辞叹口气:“萧楚白,你总不说实话,叫我很为难。罢了,我不逼你说,之前几桩案子能通力合作,也算是缘分。但今后我会始终留意你,以防你坏我的事。”

  “叶阳大人怕我坏你的事?是什么事?”

  “你想知道?”叶阳辞拍了拍车门,表示送客,“可你还不是自己人,我不告诉你。”

  “那么就此别过。过几日巡抚大人赴任山东,卑职就不送了,祝大人心想事成。”萧珩抱拳,起身下车。

  叶阳辞撩起窗帘,见他的背影矫捷如豹,很快消失在街巷暗影中。他沉吟片刻,吩咐李檀:“走吧,回府。”

  秦深连夜去拜访他父王在兵部的旧识。与此同时,萧珩迈进了长公主府的大门。

  秦折阅还未休息,正在寝殿的灯下,听乐师演奏刚修复好的凤首箜篌。

  她年纪大了,眠少梦多,总梦见陈年旧事。梦里的遗憾与错过都不由人,不如清醒着缅怀。

  萧珩进了寝殿,用眼神示意琴师退下,自己坐到琴台上,揉了揉僵硬的手指,弹拨箜篌。

  他的琴技像是荒废了很久,但底子还是好的,一段时间后,逐渐从生疏中找回了昔年手感。

  秦折阅斜倚弥勒榻,一直闭目养神,即使忽然换了琴师,即使有几首不忍卒听,也没有睁眼。直到乐音停歇,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丢你父亲的脸。”

  萧珩这次低了头:“是。”

  “……我第一次见你父亲时,是徐娘半老的三十五岁,死了丈夫不久,成为大岳最尊贵的孀妇。而他才十六岁,青衣刺绣,身佩银饰,长发梳辫五色布盘。鲜灵灵的,好似涧泉边饮水的小鹿。”秦折阅睁开眼,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叹息,“我便给他起了个昵称,叫‘瑶奴’。”

  瑶奴,瑶奴!

  父亲唐璩在病榻上低声咳,咳嗽声日夜绵延。他还那么年轻,却已时日无多。

  他很少说起自己的过往,仅有的几次缅怀,都像是被迷梦缠绕在酒瓮里,陷入“只记今朝,不论来日”的沉醉。

  “那些内侍硬按着我的后颈,逼我下跪叩头时,长公主就站在台阶上,华贵又遥不可及,像天边最美的云……但云变幻莫测,藏着雷霆暴雨。暴雨落地如千刀万剑,整个大瑶山血流成河。她带我回府时我没有反抗,我本想找机会杀了她。”

  年少的唐时镜抽了口冷气,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后来呢?”

  “后来,我把他带回府,让他每日弹箜篌给我听。他说中原的箜篌是竖弦的,与他们斜卧的凤首箜篌不同。于是我下令,叫朝廷派去接管瑶区的土司,寻来他曾经用过的那把凤首箜篌。”时隔太久,秦折阅回忆着,把灵香草挂珠在指间慢慢捻动,“他的琴声空灵,犹如林深时见鹿。我就这么一直听,听了两年。

  “到了他十八岁那年,我纳他为侍官。”

  萧珩陡然出声:“纳?呵,侍官。”

  秦折阅并不觉羞耻或赧然,理所当然地道:“那年我三十七岁,依然是大岳最尊贵的孀妇。我的公主府上有四名侍官,这些年轻的美男子兢兢业业地服侍我,而我也像天下的富贵男子对待姬妾一般,给他们锦衣玉食,为他们取昵称,春夏秋冬、梅兰竹菊,有什么不对?

  “我的私德无碍于朝廷,大臣们举箸遮目,只当作没看见。我的二弟更不会因为亲姐姐养几个面首就有微词,他自己三千后宫,年年还要选秀充实掖庭。与他相比,我的后宫简直屈指可数。

  “瑶奴是我的第五个侍官,也是最后一个,更是……我孀居之后,唯一为其孕育后代的一个。”

  萧珩跪坐于箜篌后方,拳头在大腿上收紧,脸色泛白。

第97章 他为何不能姓秦

  “直到她怀孕之前,我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没能杀了她。也许是因为她一身战场上拼杀来的武艺。也许是因为我意志不坚,明明开头是强取豪夺,渐渐就变了味。每到雨天,我就无比痛恨自己,忘记了雨中战死的阿爸,忘记了尸横遍野的大瑶山,我无数次想杀她。可每当太阳出来,我又希望她活下来,继续像云霞一样遥远地美丽着。”

  唐璩剧烈地咳了一阵。年少的唐时镜给他揉背心,揉得双手酸痛,才感觉他喘息平缓了些。

  “有次我差点就得手了,她特别倦怠,几乎不设防。舀起毒汤的那一刻,她说她有了身孕。我……我打翻了那碗汤。”唐璩低头注视掌中的帕子,血色殷红,“我不知如何面对她,和这个不该到来的孩子。”

  “我把他丢进审理所,命人抽了五十鞭,抽得血肉模糊,险些去了半条命。这是他该长的记性,他以为杀死一个帝国长公主有那么容易?他是否想过,万一得手,那些已归附朝廷的族人将面临大岳的举国报复,整个南疆三苗将灰飞烟灭。”

  秦折阅的声音萦绕着硝烟味。她的横刀已封匣,战马已老死,纵然铁锈、血凝,残留的意志仍在大岳上空盘旋。

  “还有这个不该到来的孩子。他不出生,他的父亲才是战利品。一旦他出生,他的母亲将沦为国耻。一个怀了蛮族骨血的帝国公主,多么可怕!”秦折阅深吸口气,定定地看萧珩,“我用过红花和麝香,可这个孩子顽固极了,死死巴着我不放,险些把我弄得大出血。大概察觉到母亲对他的杀意,他的脾气变得很暴躁,经常在我肚子里拳打脚踢。”

  萧珩冷冷道:“除了红花和麝香,你还有很多办法弄掉他。他毕竟只是个胎儿,没那么强壮。”

  秦折阅沉默片刻,方才道:“你说得对,我有的是力气与手段。但那时,瑶奴献上一串他亲手制作的灵香草挂珠。他说,大瑶山产灵草,这香味能安神定心,公主闻着闻着,心就定了。我试着戴在身上,果然肚子里的胎儿不再闹腾,于是……我的心真的定了。

  “我把孩子悄悄生了下来,费了不少心思掩饰他的存在。他在公主府长到六七岁,越大越像我,不能再留了。他父亲反正也恨我,恨这个囚笼,我便将他们赶出了府。”

  萧珩问:“你知道他们被赶走之后,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秦折阅说:“我给了他们许多金银珠宝,还派侍卫暗中看护。但瑶奴发现后,执意要求侍卫离开,他受够了被监视的日子。”

  萧珩说:“还有那些金银珠宝,他觉得每一个上面都沾着战败者的血,尤其是产自广西瑶区的鸡血红,他根本没法直视。他陆续把钱财捐助给贫苦百姓,仅靠琴技养家糊口,把儿子拉扯大。但也因常年出入市井瓦肆,他染上了肺痨。”

  秦折阅的手指捏紧挂珠,寒声道:“他没告诉我患病之事,甚至在我不定时派人看望你们时,还百般隐瞒。”

  “因为我不想再见她。”唐璩将帕子重新折了一下,把染血的部分藏在内部,还能继续用一会儿,“爱与恨都是折磨,我已难堪重荷。离开人世时,我也想安安静静地走,只要有你为我送葬就够了。”

  “阿爸,你现在难受吗?”年少的唐时镜问。

  唐璩点头,又摇头。他说:“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什么时候?”

  “当我发现,我再恨也还是爱她,而她从未爱过我的时候。”

  “他不想告诉你,他想安安静静地走,你若是来看他,只会让他更难受。”萧珩同样寒声道,“他说他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秦折阅不想问。她直觉这个问题的答案绝不会让自己好过。

  可她的唇舌在那一刻不受意识控制,问道:“什么时候?”

  当我发现,我再恨也还是爱她,而她从未爱过我的时候。

  秦折阅沉默了很久,殿内近乎死寂。灵香草挂珠绕在她这些年迅速衰老的手背与腕上,像从铁锈与血凝中孵出的小蛇,就这么湿淋淋、温柔柔地缠住了她。

  就在萧珩以为秦折阅今夜不会再开口了的时候,她叹道:“瑶奴……唐璩。”

  初次相遇至今,二十九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唤了他的本名。

  在他走后,她并未遣散其他侍官,但再没有宠幸过他们,也再不纳新了。

  可惜唐璩不知道。

  “宁却尘是你的人吧?”萧珩冷不丁问。

  秦折阅抬起上半身,透过琴弦看他——他真的很像她,一点也不像他父亲,并非从外貌而言。

  她等着这个孩子给她更多的惊叹。

  见秦折阅没否认,萧珩继续说:“宁却尘出身凤宸卫,十四岁就跟随你上战场。但他也是建国之初,三千凤宸卫改换门庭时,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效忠延徽帝的。这三十年来,朝野上下所有人都认为,宁却尘是延徽帝最忠诚的心腹,是龙座下最会掩藏獠牙的猎犬。但我发现,他不敢看你。

  “他尽量避免遇见你,我以为是琵琶别抱的愧疚之心作祟。但渐渐的我发现,并非如此,在少有的几次直面中,他掩饰不住的看你的眼神,绝非愧疚,而是……崇爱。

  “他在最少年情挚的时候追随你,你把他雕刻成了终生不泯的形状。你成了他白日顶礼膜拜的佛像,夜晚不敢触碰的月光。”

  萧珩嗤嗤地出气,像是嘲讽,或自嘲:“可笑我还曾想过质问你,当年你把三千精锐拱手相让,退居长公主府时,到底在想什么?握在手里的兵权岂可让渡!原来你自有安排。”

  秦折阅今夜与他说了很多话,说得很疲倦了,像一支快要燃到根部的蜡烛,但还是想保持着光焰,照亮这幽深大殿的一角,与母子难得的交心时光。

  秦折阅将灵香草珠串挂在脖子上,起身下榻,整了整衣褶,走到琴台前方站定。

  她说:“因为兵权不让渡,当年我就要面临两个结局——要么死,要么取代秦檩称帝。”

  萧珩笑起来,昏暗烛光中他年轻的面容野心勃勃,又捉摸不定:“我要是你,当年就在这两个结局中选一个。”

  “……天真。”秦折阅抬手,指尖在凤首箜篌的琴弦上根根划过,其声泠泠,“不过,你是男子,的确也体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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