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父母长辈就教导我,长姐如母,要爱护弟弟们,为他们遮风挡雨。我做到了,我打心眼儿里爱他们,尤其是最年幼的弟弟,得到了我最多的关爱。秦榴的噩耗传来时,我的心都碎了。
“至于秦檩,性情与我是不太契合,但我也爱他。建国之前,他来找我,问我是否还是他的长姐,一辈子不变。我说是。
“然后他说:‘天下已定,长姐不必再劳心劳力、沙场临危,今后可以安享京城繁华。我将建琼楼广厦、举尊荣厚禄,终身供奉长姐。还请长姐将三千凤宸卫交予我,作为天子亲卫的基石,今后长姐的安危,便是朕的安危。’”
萧珩心领神会地笑出了声:“呵呵,男子。没得到之前最会甜言蜜语,对谁都一样。”
秦折阅说:“怎么不是呢。我当时就想,这话我也会说,‘今后二弟的安危,便是朕的安危’,哈哈哈。”她笑声依稀有着少女的轻快与中年的豪放,但迅速消失,“我试探过大臣们的意思。无论是前朝的世家,还是擢拔的寒门,无论是大儒,还是将军,甚至与我南征北战的故交们,你猜怎么着——一律的五雷轰顶、匪夷所思、言辞激烈、极力反对!简直跟割了他们的男根一样!哈哈哈哈哈……”
“我得不到任何支持。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这天地间是先分了阴阳,再分贵贱,几千年来从未改变过。哪怕我是战功累累的长公主,是大岳开国三雄之一,也依然不能撼动这样的天道纲常!”
“除非……”秦折阅指甲一勾,某根琴弦铿然锐响,发出了金戈之声,“除非在大局未定之时,所有秦氏男子全部身亡,我才有一线可能。但我岂能为了一己之私,戕害所有手足血脉?秦檩要凤宸卫,那就给他吧!我也心灰意冷了,但我也要给自己留些后手,譬如宁却尘。”
萧珩认同地点头:“看来还有别的。谈家呢,也是你的事先安排吗?”
秦折阅摇头:“谈家只是我权衡之后的选择。我年过二十后,总要成婚,与其嫁入旧贵族,不如挑选个新生势力,让它依附于我。谈家在那时入了我的眼。他们积极支援钱粮、训练兵士,匡助我们姐弟三人打天下,有从龙之功。谈家大郎对我汲汲以求,虽然我对他心中无感,但最后还是选了他。
“这几十年来,我自认无愧于谈家,反而是他们愧对我。他们一跃成为大岳最盛势的勋贵,就开始摈弃自己的寒门出身,从而穷奢极欲、附庸风雅。越是缺什么,就越要炫耀什么。我与谈大的三个孩子……他们只有半身血是我的,其他从骨肉到魂魄,都是彻头彻尾的谈家人。”
她睨视萧珩:“至于你——你最像我。但你最好不要太像我。”
萧珩问:“为何?”
秦折阅道:“因为你不姓秦。你可以姓唐、姓萧,或者别的,唯独不能姓秦。”
萧珩微微冷笑:“我为何不能随母姓?”
秦折阅:“这么说吧,储君依照伦序当立,嫡皇子、庶皇子、皇叔皇侄、宗室旁支……都死光了,就改朝换代。
“极其罕见的情况下,公主或许也有一线机会,虽然史书上从未有过先例。
“再往后,是皇室的狗。
“有蛮族血统的皇子,排在狗后面。
“而有蛮族血统的公主之子,排在狗后面的后面。”
“你明白了吗?”秦折阅看他的目光,多了些许怜悯,“这话是夸张了点,但并非荒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信念根深蒂固,只要沾了一点蛮族血统,你就再无可能。即使朝臣们不反你,天下百姓也会反你。”
她以为萧珩会备受打击。但没想到的是,他只是略一沉吟,便又问道:“既然我无望,又背负了蛮血原罪,那么母亲为我安排了谁?”
这声姗姗来迟的“母亲”,让秦折阅再次感到了强烈的遗憾……他为何就不能姓秦!
秦折阅深深吸气,缓缓吐气,显出了长年压抑的疲惫:“十一皇子,他的母族是谈家。哪怕我死了,只要留下遗命,谈家也会敬畏我的亡魂与余威,不敢对你有分毫亏待。
“我和秦檩都老了,迟暮的日头总要落山,这是天理。而你还年轻,下一任君王是谁,对你的后半生至关重要。楚白,看看十一皇子,他才九岁。早点拿下他,如你所言‘把他雕刻成终生不泯的形状’,才能保你一世无恙。”
萧珩闭目沉思,倏而睁开,向秦折阅俯身行礼:“依母亲所言,我不会再往京城外跑了。皇宫将是我的战场。”
秦折阅欣慰颔首:“你在奉宸卫里也该出头了,我让宁却尘去安排。
“另外,我很想知道,从我给什么你都不要,到现在什么都想争一争,究竟是谁让你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这个问题很诛心,萧珩拒绝回答。
尤其是在三日后,叶阳辞携带圣旨、吏部文书和御赐的白旄黄钺,离开京城,前往山东赴任巡抚,他说不送行,可还是忍不住去送行之时,这个问题的答案尤其刺痛了他的心。
萧珩的临别赠礼是一个效力升级的驱猫香球。
他对叶阳辞说:“答应过你要做的加强配方,虽然迟了大半年,但终于还是做成了。”
叶阳辞回了个定窑白瓷瓶作为临别礼,釉泽莹润,色如脂玉,素净又优雅。萧珩一见心喜,觉得正适合插他的脱水花枝。
但叶阳辞没有收萧珩的新香球,连同旧的香球也一并还给了他。叶阳辞说:“以后我用不上这个了。”
萧珩问:“你要杀尽天下猫吗,那以后的确用不上。”
叶阳辞失笑:“你……算了,人各有异,其类不齐,何必说教。其实是我渐渐地对猫耐受,再过个一年半载,也许就彻底消除了那些病症,故而也用不上驱猫香球。”
萧珩掌心里握着两个香球,望着远去的马车,长久沉默。
叶阳辞如同自己的剑,迅疾、锋利,流光千里。反观他总是迟一步,总是来不及。
“辞帝乡”,今日与它的主人再度辞别了帝乡。而他的刀匣,盛不住这柄天下无双的名剑。
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沮丧,也从未像今日这般野心勃发,想要驰骋在属于自己的战场上。
第98章 掰开来揉碎了说
延徽二十九年,二月初六,惊蛰。
聊城还有些春寒料峭,民间的“打粮囤”和“斗羊祈丰收”已经进行得热火朝天了。
按说山东巡抚衙门的地点该设在济南,但叶阳辞偏要设在聊城,一来扼守漕运命脉,二来毗邻秦深的王府。接下来的一年里,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共同谋划、守望相助。
叶阳辞正在衙门后宅的花厅里吃龙须面,秦深打帘子进来,解下被细雨打湿的氅衣,隔着方桌坐在他对面。
“李檀,再端一碗面过来。”叶阳辞朝门外唤道。
不多时面来了,秦深像是饿得很,埋头吃了大半碗,方才放慢速度。
“忙什么呢,瞧着饿了两顿的样子。”叶阳辞搁下筷子,用茶水漱口。
秦深把碗底的面汤也喝完,接过叶阳辞递给他的茶水,说:“我前几天一回聊城,就把郭四象叫过来,询问他矿匪登侯氏在德州走脱的详情。郭四象估计,登侯氏一族可能和他一样,也陷入了那场暴风雪,不知会不会活着出来。”
“如果会呢?你在担心什么?”
“郭四象走后,我就着手开始调查登侯氏,发现他们是北壁俘虏的后代,属于靺羯八部里中的铁利一部。”
叶阳辞的脸色变凝重了:“铁利部。他们是北壁最好的冶铁与造器工匠。北壁有陨铁,是他们最早发现的;北壁骑兵曾叱咤中原,所披挂的重甲‘铁鳞山’,也是他们打造的。”
秦深颔首:“大岳矿政之变影响巨大,没想到还导致了遗民的逃亡。铁利部回归北壁,八部里如虎添翼,我怕辽北这二十多年的安宁日子到头了。”
“辽北这二十多年的安宁日子,是秦大帅率领渊岳军,寸土必争打出来的。北壁军队龟缩回固伦山以北,偶尔南下劫掠也是小打小闹,朝廷便放松了警惕,地方官员们也逐渐懈怠。皇上——”叶阳辞忧虑而嘲弄地笑了笑,“皇上将税银挪做他用,解决军费的办法就是边军内迁为屯军,让将士们都卸甲归田。承平之时,这固然是个好方法,可一旦北壁大军压境,空虚大半的边军卫所,真能抵挡他们的重甲兵团‘铁鳞山’吗?”
秦深也觉得边关事态不容乐观,辽北已经到了兵在其颈的地步。
辽北往下是以顺天府为中心的北直隶,再往下就是山东了。这三重屏障挡着北方的朔风,京城金陵陷在山温水软里,耽于逸乐二十多年,至今仍然知安忘危。
秦深说:“辽北若爆发战事,我便向朝廷请战领兵。”
叶阳辞一把握住秦深的手腕:“涧川,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机会去辽北,但眼下——”他微微皱起鼻子,鼻背堆出三条浅小可爱的细纹,鼻侧眼角的那粒朱砂痣就被思虑掩住了一半。他摇头说,“眼下不是合适的时机。”
秦深也知道,此时请战,并不能引起朝廷的重视,被延徽帝驳回的概率很大,甚至会适得其反,引发皇帝的猜疑。
但他实在忍得太久,如长年累月地跋涉于黑暗的溶洞,很难不在看到前方微光亮起的那一刻,加快脚步。
他挣开叶阳辞的手,然后伸出结实的手臂,将对方拦腰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紧紧搂住。
怀中人体贴地任他拥抱,还抬手抚摸他的后背,呢喃道:“我明白,涧川,我都明白……”
这话语一如既往地安抚住了他,像叠雪落在火堆,浇熄了他不理智的冲动。秦深埋首在叶阳辞的颈窝,用力嗅着清彻的白梅香,让自己发涨的脑子迅速冷静下来。
“你是对的,截云,但我还不想马上放弃。”
“为什么?”
“因为我想听你为我分析局势与利弊,一句一句,掰开来揉碎了,详详细细地说,”秦深把手从他衣袍底下伸进去,轻拢慢捻,“就像最睿智的军师,对待他那无可救药又不忍抛弃的主公那样……”
猛兽般这么大的一只,在向他撒娇,带了点自怨自艾的把戏,更多是为了占便宜。叶阳辞抱着这位无可救药的“主公”,几乎要笑出声。
他绝不吃亏地把手扌罙入对方衣襟,扌柔扌圼饱满的月匈膛,用指尖描摹着爪伤留下的浅淡疤痕。
“好,就掰开来,揉碎了……说。”他贴近秦深耳边,细细地呵着热气,“北壁若是大军进犯,辽北是第一道防线,只要临潢府与大定府不失守,靺羯人就打不过长城。”
秦深的手越过“长城”,把他的裤带挑开了:“万一失守了呢?”
叶阳辞报复性地捏他,嘴里却正经:“那就看第二道防线,北直隶了。顺天府、真定府、顺德府连成一条南北纵线,是兵家必争之地。德州在这条纵线的东侧,是山东的门户,德州卫十二连营就是门口的屏障。”
秦深打翻桌面上的茶杯,手指沾取茶水,绕开屏障继续入侵:“若德州也挡不住呢?”
叶阳辞轻促地吸口气,努力放松:“山东……嗯,山东全境就是第三道防线。要是到了这一步,金陵危如累卵,中原……啊,中原必将大乱……”
他呼吸大乱,鼻尖在早春寒意中沁着红,眼圈也红,却是红得发潮发烫。
秦深喜欢用手指挑弄他,把干涸地慢慢变得湿软、泥泞,开辟出行军通道。他于此一道上很有耐心,也十足享受。
叶阳辞忽然扇了一下秦深的肩头,有些着恼的力道。
秦深蓦然意识失误,抽出手指看,果然弓茧又长糙长硬了。这回他娴熟地从袖袋内勾出胶布,另一只手仍搂着叶阳辞的腰,用牙齿咬住胶布,一圈圈缠绕在右手指的硬茧处。
布是柔软的绢,胶也是上好的鱼鳔胶,粘牢裹好就不会把人刮痛,反而增强了摩挲的感觉。
果然叶阳辞没有再扇他,腰身随着手指上下起伏,低头咬住了他的颈侧。
轻微的疼痛让秦深更加兴奋,吸气道:“那你说我什么时候出战,才合适?”
在碎喘与低吟的空隙间,叶阳辞勉强维系着思绪:“北壁蛰伏二十多年,厉兵秣马。一旦出兵,必气势汹汹……轻点嗯……辽北军备弛废,怕是守不住……啊……朝廷会慌,但未必急,会调兵遣将迎击……倘若击不退,北直隶将成为拉锯的战场……当第二道防线也岌岌可危时,朝廷急红眼,你的机会就来了……阿深,哈,阿深!”
他被逼出颤抖的泣音,秦深知道,是该自己出战的时候了。
秦深用茶水抹湿自己,后腰顶着椅背,扶住叶阳辞的胯,慢而坚决地往上进军。
这支队伍过分地长而壮大,叶阳辞被劈开时有些眩晕,忍不住向后逃离,后腰抵在桌沿。
秦深逮住逃兵,逼他陷入拉锯战。战况一开始就激烈,有种不顾桌椅死活的凶悍。叶阳辞逃不开,只好双手攀住秦深的肩颈,随波逐流,以求对方的舰船能撞得轻些。
李檀准备进屋收拾碗筷,在外间就听见桌椅哐啷摇晃,怀疑地震了。
他把头探进门帘,刚冒出一声:“主人,是不是——”就直愣愣地僵在当场。
叶阳辞衣衫齐楚地跨坐在秦深大腿上,秦深衣衫齐楚地坐在靠背椅上,一条腿向后踩着横杠使力。垂落的袍摆遮住了所有春色,但李檀的脸蛋和脖颈轰一下就红透了。
他徒劳地张着嘴,像只被铰了舌头的鸭子。
叶阳辞闻声转过脸,湿漉漉的眼神瞥了一下,见他还呆立着,便问:“有十万火急的事?”
“没……没事,小的这就滚,滚远远的啊啊啊——”李檀如梦初醒,抱头鼠窜。
叶阳辞几乎被逗笑,秦深不满地把他的视线拽回来:“看我,阿辞,只能看着我一个。”
手掌兜着后颈,秦深擒住他的唇舌,吻得他透不过气。
上下路都被堵死,前后军不尽厮磨,叶阳辞除了哭喘,只能求饶。
秦深拒不受降,一门心思地点杀俘虏,杀了成千上万个不带喘气。他还把再三举白旗的对手压趴在桌面,起身从后方重新再杀一轮,丧心病狂,简直坏透了。
窗外春雨歇了复落,落久了又歇,屋檐下的雨水缸终于储满,漫溢一地。
屋内两人喘着气相拥,里衣湿透。
秦深给叶阳辞喂茶,用嘴含温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