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啾啾也知道作为一只小鸟,不会飞实在是太要命了。
海东青阿飒抬腿迈开一步的距离,都够小鸟小跑十几步。
就说之前后花园到书房那段,要是会飞,根本用不着跋山涉水把自己弄成小脏鸟。
但是吧……
想到刚才被阿飒带着飞时候的脚软,沈啾啾欲啾又止。
但不能高空飞,低空滑行是不是可以试试?
沈啾啾张开翅膀,试探着比划了一个扑扇的动作。
似乎是感觉来了,沈啾啾憋着一口气,铆足了劲扑扇翅膀。
几息过去。
鸟没动。
棋桌边上无辜被扇的文竹悠悠晃动。
沈啾啾耷拉着翅膀,拖着尾羽,蔫巴巴走到棋盘中央,一屁股坐在了天元的位置。
自尊心很强的小鸟选择背对裴度。
裴度险些被这小鸟再度逗笑,安抚般的摸了摸小鸟的脑袋,温声道:“无碍,慢慢来。”
一副小鸟挫败模样的沈啾啾:“……啾。”
裴度想了想,从棋桌旁边下来,在榻边站定,伸手到小鸟身边,手心朝上。
沈啾啾转头,也不知怎的,就抬起一边翅膀搭在裴度的手心里。
莫名还有点害羞。
裴度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背影看着有些扭捏的小鸟,顿了顿:“我的意思是,我带你去看看书,或许有教怎么训练小鸟起飞的方法。”
沈啾啾:“……”
小鸟立刻收回自己的翅膀,站起来,迈开小鸟爪子蹦进裴度手心,重重往下一坐。
但由于体重太轻,再用力也只是毛茸茸的一团——气鼓鼓的时候,脸颊两侧的红晕倒是看上去皱小了那么一点点。
对小鸟的恼羞成怒并没有任何察觉,裴度拢着轻飘飘的小鸟,抬步走向书架。
沈啾啾生了一会儿闷气,见裴度走到书架前站定,正仰头思索着什么,鸟也学着抬起头,看向黑压压的一排排书架。
后脑勺看上去很是圆润可爱,乖巧好学。
裴度见状,想到这只小鸟表现出的娇憨模样,这小鸟从前恐怕年岁尚幼,甚至可能才刚刚启蒙,便轻声道:“你此前既然为人,又识文断字,想必是读过书的,以后若是想要继续进学,这些书都可随意取用,不懂的可来问我。”
沈啾啾:“……”
等到裴度找到那本《鹰论》并抽出来时,低头就发现,手心里的小鸟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肚皮朝上倒了下去,还一只翅膀抬起来,内羽外翻着盖在了脑袋上。
一副小鸟晕书的柔弱姿态。
第7章 反派首辅
小鸟为什么要读书!
小鸟绝不读书!
沈啾啾用翅膀盖着眼睛,准备装傻不从。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裴度那些黑压压的书架,就有种莫名的崩溃感,好像之前也被同样的东西迫害过似的,看着就头晕眼花翅膀疼鸟爪疼——浑身上下每一根羽毛都叫嚣着不、想、学、习。
奇怪。
沈啾啾用翅膀摩挲自己的小鸟喙,陷入沉思。
他记忆里沈溪年可是十五岁中举的天才解元,怎么会不喜欢读书呢?
嘶,他不会真的不是沈溪年叭?
沈啾啾不太记得读书科举的细节,但至少现在当鸟的他并不是那种拼命读书十分好学的类型,裴度的书房藏书珍贵,他却只对裴度这个人感兴趣,对当官什么的更是没啥执念。
唯一的执念就是找裴度报恩。
一个人就算是变成了鸟,本性应该也不会变……吧?
沈啾啾躺在裴度的手心耍赖当做没听到裴度要小鸟学习的话,心里默默思考,只觉得自己并不是沈溪年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
沈啾啾在裴度手心两腿一蹬躺得舒服,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小鸟厌学。
裴度有些好笑地看着小鸟。
事实上,只要是知道裴度的读书人,都不会拒绝裴度的指导。
裴度出身陈郡裴氏,百年门阀,世代公卿。
父亲为靖国公裴司,曾任先帝托孤重臣,但在新皇登基前夜病逝,裴度以世子身份直接承袭爵位。
为安抚世家,新皇破格提拔裴度入朝参政。
裴氏虽为世家,但家风清正,裴度自幼熟读经史,幼时便有天才之名,虽未参加科举,却以才学闻名,一度被士林视为“不试而知的国士”。
当时刚登基的新皇与其执掌禁军的叔父吴王争夺实权,双方都需要一个“中立”的首辅来维持朝堂平衡。
裴家嫡系只剩裴度一人,家族不涉兵权,文人间声望极高,两派都有看好并拉拢裴度的想法。
但裴度真正一鸣惊人,风光入阁是因为三年前的江南漕运贪墨案。
天下财赋,半出江南,吴王一党在江南与地方豪族勾结,与土皇帝无异。
那一年江南大旱,运河水位骤降,漕船搁浅;
身为吴党的江宁布政使趁机谎称“运力不足”,截留百万石漕粮囤积,导致京师粮价暴涨,禁军险些哗变。
裴度临危受命,暗下江南。
隐藏身份,伪装成游学士子暗查实证是为手段;血洗漕帮,当众判斩江宁布政使是为狠绝。
江南一案裴度办得太过漂亮,解了新皇之危,虽得罪了吴王,却又自始至终不提吴王半分,没把事情做绝。
回朝后不过两年,首辅致仕,他被推举入阁,最终成为大周历史上最年轻的首辅。
裴度如此,莫说是他的学生,就只是经他指点的读书人,走出去都会被高看客气几分。
——也就只有这小鸟满是娇憨卖乖姿态,半点不领情。
也对,小鸟不需要考虑什么清流世家,什么权势圈子,小鸟的聪明很简单。
简单到裴度都有些羡慕。
裴度越看这小鸟团子的装死模样越觉得有趣,那点从来不显露人前的恶趣味不禁溢出,他合拢手指,轻轻捏住小鸟懒洋洋支棱着的两只小鸟爪晃了晃,嗓音含笑:“不想学?”
小鸟爪被捏拢在一起,尾羽也被卡在裴度的手指缝间,沈啾啾只觉得肚皮一紧,不情不愿地挪开翅膀尖尖,小黑豆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裴度。
“啾啾!”
对!不想学!
沈啾啾越想越理直气壮,啾声控诉:“啾啾啾啾!”
谁家的小鸟还需要读书的?
小鸟又不需要考取功名!
之前还能完美翻译小鸟啾言啾语的裴度:“唔?在说什么?”
沈啾啾躺在裴度手心,翅膀扒着裴度的手指,大声啾着抗议。
“啾!啾啾啾啾啾啾!”
裴度对满室此起彼伏的啾声充耳不闻,一手握了小鸟,一手拿着《鹰论》,往书桌后一坐:“先来看看你识字启蒙到什么阶段了。”
大有对着小鸟开课的架势。
沈啾啾瞬间噤声。
啊?
来真的?
小鸟看着裴度特意垫在他身下的宣纸,鸟喙张张合合,好半天都没能啾出声音。
不是,为什么会有人对着一只鸟上课啊!
沈啾啾扭头看身后坐着的裴度,脸颊上的红晕因为费解的小表情生生缩小了一圈。
你可是每天忙着朝堂大事,百姓生计的当朝首辅,为什么要耗费时间教一只小鸟读书??
裴度直接将《鹰论》翻到训练雏鸟初飞的篇章,用手指轻轻抵着小鸟扭过来看他的脑袋,将毛茸茸的小脑袋扭回去面对笔墨纸砚。
裴度:“先看书,而后写一份简单的书后给我。”
书后,顾名思义,指读书后的感想。
沈啾啾:“……”
小鸟呆愣愣地低头看看自己纤细柔弱的小鸟爪,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片刻后,反应过来的沈啾啾脑袋一甩,翘着尾羽在雪白的宣纸上愤怒蹦跶,然后一头撞在裴度的手指上,鸟喙张开就啃上裴度的手指尖。
你!
要不要!
听听!
自己说了什么!
怎么会有人——让一只无辜可爱的小鸟——写书后啊!
裴度反手摸了几下小鸟脑袋,语气淡淡,唇角却在沈啾啾看不见的角度轻轻上扬,显然是被愉悦到了:“不是要留在我身边报恩吗?不读书便不能辨人明理,要怎么帮我?”
不会飞也不是妖的沈啾啾顿时心虚。
鸟好像,的确在裴度身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