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位思考,想到谢惊棠的身份,裴度眼中陡然浮现出了然。
裴度没有贸然解释,以免沈啾啾和谢惊棠因为误解而感到尴尬,所以,他在斟酌过后,坦然承认:“我因幼时中毒,留有宿疾,夜晚时分无法安寝入眠,头风发作时煎熬万分。”
沈啾啾原本是安安静静顶着手帕等两个家长说完的。
他之前并没有和娘亲说到恩公病情和他的作用,即使京城诸多人都知道裴度身患头风,但再如何传言,这始终是裴度的隐私,只有裴度能决定是否告知他人。
不过以沈啾啾对裴度的相处了解,小鸟知道恩公肯定会说。
但沈啾啾也是第一次知道,裴度的头风是因为中毒!!!
中毒啊!!!
沈啾啾一翅膀大力掀开手帕,大声啾啾啾啾着扑到裴度面前。
裴度早有准备,双手拢了啾啾,动作很是熟练地安抚顺毛。
“啾啾啾啾!”
裴度的手指捏捏小鸟翅膀尖:“头风之症虽暂不致命,但到底有碍寿数,长久如此也容易左了性情。”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沈啾啾用力啄裴度的手指,让他把中毒的事儿说清楚。
裴度捏住小鸟的嘴巴,手动消音:“啾啾于我如良药。若能得谢夫人应允,让裴某有幸得啾啾在侧,裴某定当全力爱护,悉心栽培,不会让啾啾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沈啾啾从裴度手里拔出鸟喙,继续:“啾啾啾啾!!!”
裴度只好低头,小声道:“回去告诉你,嗯?”
沈啾啾想了想,勉强同意了。
“啾啾啾啾。”
好吧,回去别忘了啊。
眼睁睁看着儿子和对方约定好“回家再说”的谢惊棠:“……”
哈。
果然。
她这样看男人的眼光,生出来的儿子也是个容易被牵着鼻子走的笨蛋。
谢惊棠抬手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
还在贴贴恩公的沈啾啾脑袋上的呆毛噌得一下竖起,瞬间捋直了身体。
想到刚才和娘亲约定了什么,受不了诱惑的小鸟团子夹着翅膀歪歪扭扭地走回桌子中央,肚皮朝上躺得板板正正,歪头用鸟喙叼着手帕,把自己重新盖了回去。
裴度第一次在小鸟身上用小心思却遭遇滑铁卢,很自然地收拢手指,微眯了下眼眸。
谢惊棠又切换到之前的长辈姿态,露出一个笑容:“裴大人乃当世大儒,不论是溪年还是啾啾,若是能得裴大人教导,自然是极荣幸的。”
“但……”
谢惊棠面上流露出一丝遗憾。
“溪年出入裴府,能被视为裴大人的学生,自是皆大欢喜。”
“可啾啾情况却是不同,他现在虽只是一只小鸟,但实际却……裴大人的教导的确是好意,但这样放在枕边的亲昵,恐怕着实是不利于大人日后娶妻生子,后院美满。”
谢惊棠就差把话掰开明着质疑裴度:你现在为了治病,能接受与小鸟同榻同枕而眠,可若是日后娶妻生子,后院多了这么一只内里同为男性的小鸟,定然会心生隔阂。
到那时,被视作师长的恩公疏远、甚至是抵触,小鸟又该如何自处?
沈啾啾从前没想到这点,因为裴度的后院的的确确空无一人。
但娘亲说的也很对。
恩公过去患病,没能成家,日后头风宿疾不再影响身体,又即将而立,迎娶妻妾,绵延子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用娘亲问,沈啾啾也知道自己绝对受不了的。
但小鸟没有立场干预,甚至连问都不能问。
因为沈啾啾只是一只小鸟。
和恩公也没有除了师长之外的关系。
沈啾啾身上盖着手帕,看似平静淡定地躺着,实则努力张开耳孔捕捉裴度的回答,两只翅膀拢在身前,翅膀尖尖搅来搅去,两只脚爪都紧张到用力蜷缩起来。
然而,裴度的回答却完全超出了谢惊棠和沈啾啾之前头对头商量的所有可能。
裴大人很平静地开口:“我不喜女子,更不会为了子嗣娶妻纳妾。”
饶是以谢惊棠的见多识广,也不由瞳孔地震,眼神下意识往桌上看。
不是吧?
这样的人物,还偏偏也好龙阳?
真让溪年撞上对的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掀开手帕仰卧起坐的沈啾啾,也瞪大一双鸟眼,目光炯炯地看向裴度。
恩公——
裴度考虑到刚才谢惊棠的误解,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话有疏忽,又补充道:“亦非龙阳之好。”
谢惊棠:“……”
呃。
沈啾啾眼中的亮光熄灭,缓缓躺了回去。
谢惊棠很是怜爱地帮儿子把手帕盖好。
裴度看着谢惊棠和沈啾啾配合默契的动作,忽然就明白过来沈啾啾平日里的那些机灵古怪,天马行空的想法行为是哪里来的了。
谢惊棠决定让儿子做一只明白的孤寡鸟,所以厚着脸皮追问了一句:“裴大人这是……?”
“儿女之情,无非欲望牵引,是这世上最无用也最不受控制的存在。”
“我不需要。”
裴度语气淡淡,带着笃定与倨傲。
他伸出手,轻轻捏住沈啾啾从手帕下冒出来的一点翅膀尖尖,唇角流露出笑意。
“啾啾是我不曾预想到的意外。”
“若能相伴终老,倒也不枉此生。”
沈啾啾被心上人牵着翅膀尖尖,却万念俱灰地呼出一口气,将盖在身上的手帕吹出一个小小的鼓包。
可是,小鸟想要甜甜的恋爱啊!!
呜。
算了,他都已经是一只小鸟了,还在想什么呢。
能和恩公贴贴睡一辈子,也算不枉鸟生了。
想到这,沈啾啾蛄蛹着从手帕下面钻出来,把自己的脑袋砸进裴度的手心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心。
好!
小鸟以后和恩公,贴贴一辈子!
第46章
在莫名其妙达成了一人一鸟相伴余生的完美约定后,谢惊棠任由沈啾啾连鸟带帕子地钻进裴度手心里,小嘴张开啾啾啾啾叫的那叫一个撒娇。
啧!
儿大不由娘,算了。
不过啾啾的事儿是突发情况,谢惊棠今天来见裴度,最重要的是想要拿回沈溪年的身体,以及想办法搅混水,不让吴王手底下养的疯狗再追着她咬。
所以在裴度捞着小鸟团子,很诚意地提出已经在府中设宴,希望谢惊棠赏光时,谢惊棠很自然地应下了。
即使裴度不提,谢惊棠也是想要去亲眼看看自家儿子的生活条件的。
两人一鸟离开酒楼,上了裴府的马车。
听到娘亲要去裴府,沈啾啾瞬间化身兴奋的小鸟,一路上在谢惊棠和裴度的肩膀上来回蹦跶,直到把心里盘算事儿的谢惊棠烦得不行,被抓在手里捏捏捏。
沈啾啾从娘亲的手指缝里硬挤出鸟喙,继续啾啾啾啾。
见谢惊棠没反应,又艰难看向裴度,试图用眼神交流开启恩公的翻译模式。
裴度其实最开始没看懂,但很有耐心地看了沈啾啾好一会儿,在沈啾啾使眼色使得都快眼皮抽筋后,不负啾望地开口了:“谢夫人,啾啾问,您这次来京城还准备离开吗?”
其实沈啾啾要问的不是这个,小鸟只是想打听一下娘亲之后的打算,但恩公这么问也没错,于是沈啾啾给了恩公一个表示肯定的小鸟点头,转而用期待的小眼神盯着谢惊棠。
马车朝着裴府驶去,车外隐约传来街边两侧的喧闹声。
谢惊棠捏了下手里弹性十足的毛团子:“裴大人居然当真能听懂啾啾说话?”
裴度很诚实地回答:“多半靠猜,好在啾啾比较好懂。”
谢惊棠想到沈溪年小时候每次偷吃糖,嘴都擦干净了却会被她三两句话诈出实话,深以为然地点头表示同意。
被当面蛐蛐的沈啾啾大声啾啾。
谢惊棠想了下,回答小鸟:“离开还是要离开的,但要在事情做完之后。”
沈啾啾并不意外谢惊棠的回答,有些失落地垂下脑袋。
谢惊棠的灵魂,是沈溪年见过的最自由的鸟。
她很爱很爱沈溪年,在离开镇国侯府后,她不再拘泥于后院产业。
她就像是一只自由翱翔的鸟,经常从各个地方给养在家里的乖乖啾啾叼回来稀奇古怪的东西,谢惊棠当然爱沈溪年,但却不会因为要照顾沈溪年自我束缚在母亲的身份里。
沈溪年对此适应良好。
因为他知道娘亲爱他。
如果不是这场生离死别,沈啾啾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失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