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明所以。
冯莹说:“各位应该能看出,孙福义相貌特别,与隋先生略有相似。”话到这里,许多人已经明白过来。
冯莹下句便是:“也是此人受我父兄雇佣,对我犯下□□。”
冯莹是被强迫的,这是案情最大的突破点。
玉霜的消息来自百乐门歌女,她同冯家一个小厮是相好,套了对方的话,得知夜宴当天,确有人进了冯小姐房间。但小厮想进房时,被管事的凶悍喝走。
——为栽赃隋和光,冯莹被家族牺牲了。
口舌之中,女子贞洁有多重,利益之前就有多轻。
先是死寂,然后喧哗,一片白光闪烁,记者发了疯一样记录拍摄。
冯小姐没有回避镜头——其实玉霜和冯莹商议过,到底要不要她出面。冯莹想了很久,她说,要。
要说出兄长如何在逼她嫁人无果后,雇人□□,她的父亲是如何默许,并在宴会时给隋家大少递去一杯酒,再引他途经后院离开。
警署也有来人,拉开礼堂黑板,原来底下还有一块替用版,时间线、参与人、人证、物证、相片,证据清晰。
冯家人暴怒,指着孙福义,要求当面对质,被押人的兵和警员攔住。
冯莹说,关于孙作义,警厅会依法处置;她会将孩子隐去信息送到福利院,那也是她资助的机构之一,无论是否有人领养,她会承担他成年前一切费用。
话术她同玉霜数次打磨过。
一周前,两人谈了一桩交易——宁奉铁路官商合办,他承诺支持冯小姐,让她以独立冯家的身份,入股。冯莹没有立刻答应。
揭开真相,她背叛家族;不揭开真相,她背叛自己。
发布会前三天,玉霜将隋和光代笔的那封信,寄给了冯莹。
发布会前一天,冯莹做出选择。
案件自此明朗,冯家颜面扫地。现场混乱渐平,议论不止,无人发现隋靖正始终沉默,面色阴沉。
有关商会换届冯莹一字未提,她很聪明,只陈述案件本身,不说背后利益纠葛。
可总有人会深思:冯家策划陷害,就是与隋和光结仇,日后哪怕做了当家主母,也被家主厌弃……那他们是了为什么?
——商会换届。
隋和光的竞争者是谁?冯家又站队了谁?
隋靖正不是不想攔。冯家出事会牵连他。
可他不能拦。
不仅不能拦,还要在铁路公债中全力支持,尽力陪衬——
几日前,隋靖正收到一段录音,来自死去许久的管家。
去年地道中,隋和光给管家留了一口气,林三从管家口中审出一些把柄,关于隋靖正私自转售烟土的。
烟土由军方严格控製,像他这样大宗走私,抓到是要枪毙的。
商会有除名机制。到时别说主席,连会员身份他也保不住。
隋靖正暗恨当时佛寺爆炸,怕被军队缠上没在百顺死后报案——他以为是隋翊动的手!
一子错,全局输。
*
发布会后,玉霜单独见冯莹,他问,是什么让冯莹最终确定想法。
冯莹神秘地笑笑,“那只鷹,我很喜欢。”
——隋和光给冯莹信中是一幅画。
画了一只凌空的鷹。
多年前,隋和光在百乐门偶遇一个青年,身形瘦弱,颈子严严实实遮住了,不像要去舞厅嬉闹的人,于是他多看了一眼。
那少年便很自然与他攀谈,说自己姓冯,名鷹,鹰隼的鹰。来见舞厅一个歌女。
有人听见,撩闲问:“你相好的?”
少年说:“她是我病人,也是友人。”
那人大笑:舞厅的说是歌女,不就是妓女……跟婊子做朋友,这样睡起来更舒服?唯独隋和光没笑。他招来打手,等那人出去了,巷子里堵他……
吩咐完,冯鹰好奇地看他,问:“你也有朋友是这行的?”
隋和光说:“她已经死了。”
“因为什么?疾病,情爱,还是流言?”
隋和光只说:“她一生追寻理想。”
一面之缘,交浅言深。最后冯鹰说:“今天我来找好友告别,之后就要回家了。”
冯鹰是在任何环境都能适应的人,但冯莹不是。医院求职又一次失败后,她回了家。这些年,隋和光也打听过冯家二小姐,都说那是个漂亮、文静、贤惠的女人,可惜,年纪大了。
她跟隋和光同岁。
他们再没有见过,直到半年前的宴会。她来敬一杯酒,他回敬。那天是冯莹生日,他们聊了会儿。冯莹醉了,笑说如果我是男人,一定爱你的。
但她是女人,恋爱、婚事,都不由自己做主。
隋和光给冯莹的贺礼是一只鹰。
二十八岁这年,冯莹接受了贺礼。
第34章
“如果是你, 会娶她么?”
玉霜问。
“不会。我无意成婚。”隋和光有些倦了。“天色不早,你该回房了。”
“林三盯着,无事。”玉霜又问:“上周戏院回来, 隋靖正有没有难为你?”
类似的话他问过好几遍, 隋和光不厌其烦回应:隋翊下的迷藥特殊,能迷惑神智,隋靖正似乎只记得前半程试藥, 对后半段他“睡过去”的解释深信不疑。
问完隋靖正, 玉霜迟疑着不肯走, 又说,冯家还有些细节要扫尾……
“你自行处理,不用事事告知我。”隋和光问:这次的案子你办得漂亮,感受如何?”
他总是喜欢在事后问玉霜的感受,想必是代入长辈的角色,虽说他跟玉霜差不了几岁。
玉霜问:“那你呢?”
隋和光没听明白。
玉霜放慢话语:“大夫人是你生母,却入了算计你的局;我还听闻,白姨娘在世那些年, 你与隋翊也有过手足之情。不过十年,走到这一步,你又是什么感受?”
隋和光没有跟人剖析心路的习惯, 况且他跟玉霜是什么关係?一团乱麻。正要说敷衍过去, 就听玉霜唤他:“隋和光。”
换魂来他要么喊大少爷,要么省去称呼,第一次直呼名姓。隋和光眼皮一跳, 刚张口, 居然咬到了舌头。
玉霜不晓得看没看出来, 给他加了热茶。
话跟着血气咽下去, 隋和光推开杯子。失了先机,只能任由玉霜继续:“原来如此……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嗎。”
隋和光只觉莫名。
玉霜目光渐露了然,伴着一声叹息。“隋和光,你在伤心。”
在隋和光忍无可忍前一刻,玉霜说:“那我告诉你我的感受——果真,人言可畏。”
警署还没有定罪,舆论已经点燃,报社爭相报道,大街小巷津津乐道,各自有各自的“真相”。众口铄金。
不帶铺垫地,玉霜又道:“你跟冯莹说过的歌女旧友,是白姨娘吧。”
隋和光反问:“你觉得,她是我的谁?”这样的问题他十年前听过,或是逼问,或是八卦,无外乎想听一个答案……
玉霜不假思索:“友人。”
“为什么?”
“直觉。”
“……那你何必多问我。”
“我不信我直觉,但我愿意信你。”
隋和光笑出声来。
玉霜浑身僵硬——隋和光半个额头抵住他肩膀,笑得发抖。好半天,“没力气了,讓我靠一会儿。”他也没什么心理障碍,反正是自己的身体。
这些天隋和光过得不算惬意。
大夫人找过他,没说什么话,讓他端着热茶,敬了半柱香。
他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止不住疲累。如此多日,夫人换无數法子,让他站不得,坐不能。后来戏院里,隋靖正找他不为别的,只因他是男子,能试新药。
之后被隋翊拖上床、被玉霜撞见,他不是没有情绪,是刻意逼自己麻木。
哪些私事能与人说,哪些不必、不能,原本隋和光都有數。
唉。
原本。
玉霜勉强放松肩膀,想让人枕得舒服些。
隋和光说:“她当年,是舞廳的歌女,名声不算好。”
玉霜愣一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白姨娘。
多年前,隋府庭院。
十六岁的大少爷偏头,女人的吻落在脸颊,胭脂猩红,他的眼睛亦然——那是惊疑跟怒火。
白勺棠问:难道,你对我没有半点动心嗎?
没有的话,为何要接近我这后宅的妾室,你的小娘……
隋和光斩钉截铁:我一点也不爱你。